8 鐘家

鐘思敏冷着一張臉回了鐘家,經這一出事,她心裏面憋屈得很,也沒心思去赴宴,徑直回了家。

鐘府坐落在金鐘坊,背靠着燕回山,山上的金鐘寺香火極旺,坊裏這些有頭有臉的商賈人家為保富貴,年年都要往廟裏捐錢。

書畫小心翼翼地跟在鐘思敏後面,她原是鐘予槿的貼身丫鬟,從六歲起便進了鐘府,當時槿姑娘十歲出頭,把她當作妹妹一樣看待。

這幾年,鐘家的家業做得越來越大,外人看來鐘家人丁興旺,族親和睦,再過幾年那該何等風光。

誰知老爺的病成了鐘家今年頭一場災。

家裏上下雖沒翻天,可已經是個搖搖欲墜的破屋,若是有人從外頭踢上一腳,鐘家能不能扛得住還真說不準。

可最先鬧起來的竟然是鐘家內裏族親,老爺一走本性全露,整日跑到鐘家要這個要那個,槿姑娘要是不給,動辄就要拿祖宗家法來壓她,更甚還要跪在祠堂內一哭二鬧賴着不走。

槿小姐生性耿直,斷不會讓這些人胡鬧。

結果他們現在逮住了點錯就要在祠堂裏鬧得天都要塌了一樣,竟敢把槿姑娘趕出府。

書畫忍着氣給槿姑娘收拾了包袱,聽她的話留在這裏,如今把這府裏所有人的嘴臉都看得清楚明白,等來日見了小姐說上話,一定要把這些事情都給她講講。

這個鄭氏慣常躲在背後看戲,裝得慈悲為懷,心裏着實會盤算。把槿姑娘趕出去,她倒是坐穩了鐘夫人的位置。

二姑娘今天受了委屈,又要去她跟前編排,還不知道要出什麽鬼主意呢。

鐘思敏垂着腦袋進了院子,正巧撞見在前廳裏議事的鐘家二伯和鄭氏。

鐘家二伯估摸着得了什麽好處,一臉喜氣地出來,掃見她的身影,喊住她道:“呦,思敏怎麽今日這般不開心啊。”

鐘思敏抿着嘴,想起她娘親的叮囑,二伯父看着和善,實際鬼心眼最多,便壓着聲音說道:“多謝二伯父關心,思敏沒事。”

鐘家二伯不依不饒接着盤問,“莫不是想誰家的郎君了,你要是想,不必這麽憋屈啊,如今是你母親當家作主,有什麽想要的你就開口要。”

“我看啊,金家錢莊的大公子就很好,我和金老爺還算熟識,對他家知根知底,你嫁過去肯定是錦衣玉食,這輩子榮華富貴啊,哈哈哈。”

鐘思敏笑不出來,金家錢莊的大公子都娶了三任老婆了,是個實打實的克妻命,這二伯可真會替她着想。

鐘思敏悶不做聲地行禮,沒回應。

待鐘二伯走後,坐在堂上的鄭氏端着臉将她叫過來。

鄭氏今年才到三十歲,模樣依然俏麗,身着素淨的衣裳反倒多了些當家夫人的威嚴端莊。

“今早起那麽早,出去不到兩個時辰你就苦着臉回來,在外面是不是又惹事了?”

十幾年來,為了不讓外人對她這個繼母說閑話,鄭氏對待自己生的孩子都是格外嚴苛,可令她煩憂的是嚴管之下也沒出個有能耐的孩子。

一個是個只會在親娘面前哭啼啼的慫貨,另一個則是吊兒郎當,不學無術。

“娘。”鐘思敏忍着淚珠,小步走到鄭氏跟前委屈道:“我沒惹事。”

“沒?”鄭氏繃緊臉盯着她的眼睛,盤在腦後的發髻上別了朵素淨的花,除此再無其他飾物。

感知到鄭氏眼睛裏的怒氣,鐘思敏只敢瞧着她耳垂上的珍珠耳墜,不小心和鄭氏對上眼睛,吓得急忙低頭,眼睛裏的淚花快要奪眶而出。

鄭氏嫌棄地別過臉,閉了閉眼睛罵道:“沒出息的東西,去邊上站着去。”

“翠竹,你說。”

翠竹向前怯生生地說道,“小姐今天和窦公子去錢家赴宴,在尚賢坊裏遇見大小姐在擺攤賣果子。”

“二小姐去裏面看了看。”翠竹聲音越來越低,她不知道該如何把槿姑娘說的意思傳達過來。

“大小姐都說什麽了。”

翠竹思索道:“她的原話是說您可憐她,知道她冬天冷就讓她住破房子,知道她胃不好,讓她少吃飯,還說您真是個菩薩心腸。”

“那有好多姑娘圍在大小姐跟前,都聽了這些話,恐怕現在都要傳遍臨州城了。”

大小姐一通反話說下來,把鄭氏貶了再貶,翠竹只好把原話照搬過來

翠竹低着頭,堂內一片靜默,半晌後聽見有人抽泣的聲音。

“她真是這麽說的?”

鄭氏垂眸擦了擦眼淚,把書畫喊了過來,“書畫,你也是這麽想的?”

書畫早摸清鄭氏好裝慈悲的性子,她這般詢問,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事,立馬跪下來,“夫人心善仁慈,樂善好施,整個臨州城都知道,大小姐可能是還在氣頭上,說了些胡話,夫人千萬別往心裏去。”

“你跟着槿姑娘多年,也是知道我的,家裏這麽多族親,裏裏外外都要我主持,別的不說,就老爺的兩個兄弟,三個姊妹,都在依仗我們過活,這麽多年但凡誰家多拿了點東西,其他家的就要來争論。”

鄭氏含着淚嘆了口氣,“當初予槿這孩子不聽勸,非要舍近求遠和那些牧民做生意,現在出了事情,那些族親立馬就跑來嚷嚷。”

“你沒看她二伯,一天到頭兩三趟跑,求我給他弄間新鋪子,三伯要借錢買新宅子,已經鬧了好幾回了,老爺一走,這些人要是再留不住,鐘家才是真的要完。”

“往日,大小姐有老爺罩着,行事作風向來說一不二,別家想拿錢都是要經她過目準許,現在老爺去了,靠山沒了,那些族親心裏的怨氣可不得發出來?”

“我為了保住我們大房的地位,只能讓槿姑娘先忍一忍,暫時搬出去,等過幾日我再想辦法讓她回來。”

鄭氏接過茶喝了口,“書畫啊,你是跟着小姐一起長大,這點道理應該懂。”

“書畫明白,多謝夫人指點。”

鄭氏拭了拭眼角,随後伸手擡起書畫的臉,笑道,“你看你也在鐘家呆這麽多年,如今也到了芳齡。”

“我看啊,與其等你變成人老珠黃的老嬷嬷,不如把你許給她大姑母家裏的小兒子好了,你和大小姐還能做回親戚,總比你嫁給粗鄙莽夫要強得多。”

話音一落,在場的人臉色都變了變,剛才哭哭啼啼的鐘思敏也皺起眉頭。

誰不知鐘家大姑母的兒子是個風流好色之徒,家裏都娶了好幾個小妾。書畫的臉瞬時蒼白起來,眼淚快要奪眶而出。

鄭氏冷臉看了看全無喜悅之情的書畫,“思敏,快帶着書畫她們回去吧,都要成一家人了,以後可不能跪來跪去的。”

鐘思敏見狀只好溫順地應下,帶着自己的丫鬟回了房,臉上不再有回府時的委屈,而是有些驚恐和擔憂。

鄭氏垂眼看向地上的磚石,仔細品了品翠竹的回話。胸口顫動着,似乎還有怒氣未散。

她把自己的貼身嬷嬷叫到旁邊,交代了幾句話。心中的氣總算順暢許多,轉身對着堂前的牌位看了許久,嗤笑一聲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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