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內鬥

鐘家庭院,家中的仆人婢女分工有序地在庭院裏忙活,清掃積雪,給樹幹綁上布條以保暖,溫暖的花房裏面燒着炭火,秋菊和月季肆意盛開。

當年鐘家一朝發跡,恰逢鄭氏接連生下一兒一女,鐘老爺便在金鐘坊裏蓋了座極為富麗的宅院。

後來鐘家二房三房也相繼搬進金鐘坊,如今整個坊內聚集了鐘家上下所有的族親。算來鐘家大房若是沒有靠着這些親眷,哪能這麽快臨州城內快速紮穩腳跟,成就一時榮光,如今鐘老爺雖然離世,可也沒幾個對家敢和鐘家叫板。

雖是冬天,可鐘家的庭院卻不荒蕪,墨綠色松柏被雪水洗淨,愈發鮮亮,窗口的臘梅因為室內溫暖的炭火提早鼓起花苞。

“胃口可真是大啊。”鄭氏坐在長廊下翻閱賬冊,眉心緊蹙地搖頭。

見狀,身邊鬓邊花白的老嬷嬷小聲嘀咕道:“夫人,依奴婢的意見,不如和知府大人通個信,把這夥人一起收了。”

鄭氏略顯不悅地睨了眼嬷嬷,“汪嬷嬷,這其中的幹系太過複雜,不是你我就能一言拍板的。”

汪嬷嬷收回眼,讪讪笑道:“夫人勞心勞神,我看着實在心疼,多想了點馊主意,是我這個老不中用的多嘴了,夫人莫怪。”

鄭氏輕笑:“好在我年紀還不算大,還能撐住,倒是嬷嬷您才該多去歇息歇息。說來你跟着我也有十幾年了,這家裏上下要不是你在幫着我,我還真有點力不從心。”

“所以啊,我現在把嬷嬷當做長輩看待,這些繁瑣的事情嬷嬷不用管就是,您就好好在鐘家享清福。”

汪嬷嬷回應道:“夫人還沒嫁給老爺時我就跟着您,如今看您也成了一家主母,老奴是打心眼高興,定唯夫人是命,能幫忙就絕不含糊。”

鄭氏伸出手指卷起書頁一角,一雙眼睛盈盈地望着汪嬷嬷,“多謝嬷嬷替我分心,看來這家裏也就您願意替我分憂一一”

“大嫂,嫂嫂一一”

珠釵碰撞出清脆的聲響,連帶着焦急的聲音一起擾亂清淨的院子,院子裏的仆人紛紛給那位端着小碎步,一路叫嚷嚷的年輕婦人讓路。

“嫂嫂,嫂嫂。”

陣陣呼喊從前院傳到後院,鄭氏将賬冊塞給汪嬷嬷,起身整理衣裳,在鐘家三房夫人進院子前露出一臉慈笑。

鄭氏笑意盈盈地迎上這位美貌婦人:“我的妹妹啊,這是出什麽事了啊。”

闖進來的年輕婦人滿頭珠玉翡翠,衣服從領子到裙擺處繡滿了各式各樣的花,在這四下寂寥的景色裏像是突然冒出來一只花蝴蝶似的,可那張珠圓玉潤的臉蛋上滿是難色。

鐘家三房夫人名喚蔣秀秀,是臨州蔣氏酒樓蔣家的千金,在鐘家鼎盛之時嫁給了鐘家三老爺,因是家中獨女,故而格外受父母親的寵愛,吃穿用度極為奢靡,每每出門都要把自己收拾得一身貴氣。

看見端莊自持的鄭氏,蔣氏收斂了聲音,嬌聲抱怨道:“槿姑娘不是聽您的話回老宅反省去了?”

“你給她多塞點銀子,讓她好生在裏面呆着就是了,現在跑出來擺攤像什麽樣子。我今天去崇賢坊裏錢家赴宴,一屋子的女眷都在議論,說什麽鐘家要沒落了,當家嫡女都要去街上賣貨,還有的說是鐘家趁着鐘老爺去世便開始苛待她一一”

越說越是心中不忿,蔣氏板着臉坐了下來。

鄭氏站在那裏默默聽完,苦着臉抱怨着,“妹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槿姑娘的脾氣,這些年她何曾聽過我的話,平日裏我都不敢在她面前大聲說話,老爺在時她都能對着你們呼來喝去的,我這個繼母更是半句話都不敢插嘴的啊。”

“老爺現在已經不在了。”蔣氏滿臉憤懑地起身,“如今是您當家做主,她一個小丫頭片子不在閨房裏安生地等待出嫁,整日就會為難我們這些族親,現在她自己咎由自取,犯了錯讓她自省,她卻打着鐘家的招牌滿城擺攤,像什麽樣子。”

鄭氏對着蔣氏為難地笑了笑,默不作聲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勸慰道,“妹妹啊,別氣,都是一家人,我等下再派人去給阿槿送點銀錢和衣裳,今年的雪下得這麽大,想必她在老宅過得也不容易。”

“消消氣,都是一家人。”

“既是一家人,那就讓她回來吧。”

二人擡頭一看,鐘家二房夫人徐氏和鐘家三姑母一并進了後院。鐘家這幾房住得近,平常有什麽事不用走幾步就能聚在一起,只是不知道這三姑母也有這閑工夫過來了。

鐘家二房現在負責打理鐘家城內的幾間糖鋪和幾間酒樓,早些年時候他家是在鄉下務農,後來鐘家大房在城裏安家置業,他們家便賣了家裏的田産跟着大房做起了生意。

如今鐘家的三兄弟,和三個姐妹都有鐘家的部分産業,按照當年給鐘老爺資助的錢數,每年按時分紅。

二房夫人徐氏生得一臉寬厚相,年輕時在鄉下做農活,遭了不少罪,這幾年好生養着,也有幾分氣度,她說話不急不躁,不似莽撞的蔣氏,“大嫂,我看還是讓槿姑娘回來吧。”

鄭氏面上笑着,心裏将這三人看透了個遍,都說大宅院裏的妯娌心眼多,真是不假。當初他們幾房被槿姑娘制衡,便想盡法子把人趕出去,現在她當家才幾日,看她獨攬大權,便想着把人喊回來。

鐘家三姑母附和道,“嫂子,槿姑娘年紀還小,懲罰這事意思一下就行了,鬧出去不好看。”

蔣氏回想起今日席間那幾個世家女眷的議論,心裏更加憋屈,嘟囔着:“已經傳出去了,現在講有什麽用,要我說當初你們鬧得實在太過,現在想把人請回來怕是難啊。”

鐘家三姑母沒好氣地回道,“說的跟三哥像個局外人一樣,我看誰也別想甩鍋,一家人幹一件事,在這裝什麽慈悲。”

“你一一”蔣氏嘴皮子沒跟上,只能側身咬着牙把氣往肚子裏咽。

徐氏沒應她的話,徑直牽住鄭氏的手,溫厚地開口,“嫂子,把她接回來吧,小姑娘家的在外面住多不好看啊。”

鄭氏的手被人握着,心裏萬分不舒坦,可面上活還是要做做的,“妹妹,我一個婦人如何做得了主,當初那麽多族親在祠堂內拿家法說事,給我吓得都不敢動,好不容易才把阿槿保下來,我是想着讓她在外面避避風頭。”

徐氏悠悠嘆道,“別的先不說,我就害怕阿槿把咱家今年缺貨的事說出去,這要是被其他家知道,今年就不好做生意了啊。”

“是啊,嫂子也別在這裏說拿不定主意了,您現在當家,該拿出來點威風來,讓家裏的族親捏住算怎麽回事?”鐘家三姑母說完便不屑地看了眼鄭氏,她是最厭惡她這幅假惺惺的做派,惡人全讓別人做,她留個好名聲。

鄭氏強忍着嘴角的笑,望着衆人說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帶着書畫回老宅看看,讓那丫頭跟着,槿姑娘心軟一一”

“大舅母,你在家嗎?”

正巧,話還沒說完,三姑母家的獨子薛哥兒屁颠颠地闖了進來,一進屋就像個浪蕩子般跑到鄭氏跟前嬉笑,“大舅母,聽說你願意把書畫許給我做妾?”

本來正商量着事情,冒然闖進來這麽個不知分寸的浪蕩公子哥,一屋子的女眷全都就此沉默。

“書畫是不是在後院,我現在去找她,表姐現在不在家裏,可算讓我逮着機會。”

鐘家三姑母臉上的笑僵住,等到那浪蕩子轉身沖她嚷嚷着要回去給新來的通房安排院子時,一臉怒氣地伸出手掌扇了過去。

“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聲在屋內響起,薛哥兒捂着臉垂下頭,擡頭看看四周的長輩,嘴裏憤恨地罵了一句。

既是鐘家三姑母家的孩子,鄭氏也不好說什麽,看着薛哥臉上的紅印,笑着開口:“翠竹,去把書畫叫過來。”

誰料那孩子仍像個呆頭愣子一般,一聽這話賭氣般地要讓他母親難堪,大大咧咧地開口:“舅母是今日就讓我把書畫帶回去?那可真是一一”

“啪!”

鐘家三姑母這一巴掌打得分外恨,薛哥踉跄地退後幾步,嘴角見了血,可處于母威下,只能強忍着淚垂頭不語。

蔣氏忍着笑,譏諷道:“三妹啊,你這公子可真該回去仔細管教管教,像這幅模樣怎麽出去見人呢,把自己家當窯子一樣逛。”

“滾出去。”

薛哥兒在家裏驕縱慣了,出門便不知分寸,被打了兩巴掌後捂着臉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屋子裏靜默良久,幾個妯娌一個個端着臉站得站,坐得坐,無一人言語。

“夫人。”翠竹擰巴着手,慢吞吞地從後院裏出來,進門垂着腦袋站在下面。

鄭氏心裏已做好打算,那女娃最喜這個丫鬟,她今日把人帶去,敲打一下她,諒她現在無人可靠,也不敢造次,至于回家的事情再拖拖也未嘗不可。

“書畫呢?”

翠竹聲線顫抖着說道:“夫人,書畫她,她人不見了,裏裏外外都找過,都尋不見,那櫃子裏的衣裳也是一件不剩。”

鄭氏端坐不住,騰地一聲從座椅上站起來,急急上前問道:“這個該死的婢子,她能跑到哪裏去,賣身契還在我手上。”

滿屋子的女眷左看右看,再也沒一個人吱聲,這書畫可是槿姑娘除去她爹爹娘親外最要緊的人,現在人都一丢,可怎麽拿捏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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