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森隊長人好好。”半夜，莉塔因太過焦慮失眠睡不着，兀自在黑暗裏道，“他人真的好好。如果他是我的主人……當然了，我的主人也是很好的人，他養了我這麽多年，一直把我照顧得很好。”

莉塔聲音哽咽起來：“可他現在有新的寵物了。一個四歲的雄性歐姆，有點東方混種。你知道他有多可愛嗎？眼睛大大的，烏黑的頭發和眉毛，眼睛的顏色不太純，但那有什麽關系？他特別可愛。”

莉塔難過道：“主人一定已經忘記我了。”

風：“……呼嚕嚕……”

莉塔震驚：“你居然睡着了？真的嗎？”

“風？風？！”

莉塔不敢置信：“天吶，你居然可以睡着？為什麽？怎麽做到的？你沒有可以去的地方，我也沒有，我們會被送去特殊管理局。我們會被解剖，也許在解剖之前，他們會強行拉我們去配種，雖然配種的年齡必須在十六歲，可誰知道呢？為了實驗，他們什麽都做得出來。我的主人告訴過我，那地方不是人待的，那是地獄……”

莉塔焦慮地啃咬指甲，又疑惑的自言自語：“地獄是什麽？”

風的呼嚕聲斷了一下，她在黑暗裏翻了個身，又繼續睡了。

關押室裏的監控攝像亮着微弱的指示燈，森峤在值班室看着監控屏幕，無奈道：“她可真是随心所欲。”

柯爾塔知道好友指得是誰：“要我說，是智商不夠。”

“嗯？”

“因為不夠聰明，所以不知道恐懼。”

森峤若有所思。

柯爾塔指着莉塔道：“你看她，她就很聰明，知道害怕，會哭會笑。她看起來正常多了。”

森峤想起來了：“她的主人有消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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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柯爾塔嗤了聲，“如果真要找她，早在發現她失蹤後就會發布尋寵啓事了。這都要24個小時了，什麽信息都沒有，還需要說嗎？”

森峤皺起眉：“這些人……”

“省省吧，只是寵物而已。”柯爾塔道，“你想知道歐姆以前是怎麽對待寵物的嗎？喜歡就養，不喜歡就扔掉，做絕育還是不做絕育都是他們說了算。做了說是為它好，不做也是為它好，來源都是歐姆所謂的‘專業資料’。拜托，歐姆們自己用的東西都難辨真假，随便一篇所謂的‘專業資料’就能決定一件事對其他生物是好是壞？都是自我滿足罷了。”

“他們好歹還能說話。”柯爾塔敲了敲桌面，“那些不能說話的呢？”

森峤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聊：“行了，做你的事去。”

“你以前養過寵物，我知道。”柯爾塔道，“我是想告訴你，他們和那些狗狗貓貓沒有區別，你別亂了分寸。”

“我沒有。”

“最好沒有。”柯爾塔哼道，“你就是太寂寞了，該找個伴侶了。”

說起伴侶。

森峤的母親——傑拉夫人最近為他相看了好幾位适合的伴侶。大部分都在一個系統裏工作。有一位傑拉夫人最看好的，體格健壯，個頭高大，辦事利落，是在深港基地做安全防護工作的類羊人。

類羊人和類羊人之間差別很大，就像類蛇人、類魚人、類貓人等，個體差異不盡相同。

譬如歐姆管理局的類羊人，就是短角、四只手、沒有尾巴。

而傑拉夫人看中的這位，則是彎角、兩只手、有短短的毛茸茸的尾巴。

森峤看過照片，他對美醜的概念很不清晰，沒有記住對方的樣貌。傑拉夫人說好，他因為尊敬母親，也就答應了見面。

時間在下個月五號。

為什麽是下個月——因為深港基地裏的換崗工作很嚴格，進去就不能随意出來，一般要等到下個輪換期才能出來。

森峤就這麽跟柯爾塔說了，柯爾塔非常高興，還說是他的春天要到了。

“聽我的。”柯爾塔一臉過來人的表情，“等你有了固定的約會對象，你就不會想養什麽阿貓阿狗了。我等着參加你的婚禮。”

“這也太快了。”森峤哭笑不得，長長的尾巴有些焦躁地甩來甩去，“我去睡會兒，你看着點。”

“三點我換你。”

“嗯。”

森峤進了休息室，和衣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發呆。

他對談戀愛、交往這些事不感興趣，從小到大只喜歡養不同的小動物。

如果不是傑拉夫人的要求，他大概畢業會進某家實驗室，穿着白大褂做各種各樣的試驗，盡量少和其他人打交道。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繼承傑拉夫人名下的某家店鋪，過着收租的悠閑日子，不用出門，躲在家裏烤着暖爐看電視。

他不喜歡天氣變化，不喜歡四季交替，不喜歡空氣裏含混的各種味道——這些都被傑拉夫人稱之為沒有奧斯克魯人的骨氣，是被殖民星AKⅡ輻射了叫作懦弱的污染物。

即便尊重母親，但在森峤看來，比起和某人相識相戀然後結婚生子，他更喜歡和小動物親近。不需要揣測彼此的心意，不會吵架，不用為瑣事争執，不用顧慮所謂的“面子”——無論是為了家人的面子，還是伴侶的面子。

和小動物們相處起來，不需要找話題，不需要擔心氣氛尴尬，不需要察言觀色，要自在愉快多了。

只是殖民星AKⅡ的生命體壽命實在太短暫了。他不太能接受寵物的離去，每次都會讓他非常傷心。

他想要一個不會輕易離開他的寵物，或者說是一個陪伴。壽命長一些的，好養活一些的。

所以那天他才會腦子一熱，決定收養那只被鎖在髒兮兮、油膩膩鐵籠裏的雌性歐姆。

可惜對方并不領情。

飼養一個歐姆，确實比飼養其他動物要麻煩太多了。

他們的感情充沛，智商不低，有個人主見。安哥拉說得對，事實上歐姆并不适合被飼養，只是從培育基地裏出來的，統一被洗腦的大概是例外。

就像那個莉塔——她看起來很喜歡自己的主人，也很忠誠。

森峤想到風的冷漠，稍稍有些委屈，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莉塔的主人。

能被歐姆喜歡、崇拜以及奉獻出忠誠，真好啊。

森峤胡思亂想着，就這麽睡着了。

半夜三點，柯爾塔打着哈欠和他換班。夜裏三點很陰冷，是森峤最讨厭的時間段。他裹着厚厚的外套，被柯爾塔擁抱了一下，說是借給他一點熱氣。

柯爾塔身上可真暖和，森峤閉起眼，巨大的尾巴卷在柯爾塔身上，有些舍不得放開。

“夠了夠了。”柯爾塔皺眉，“雖然我不讨厭同性觸碰，但你也太肉麻了。拜托你照照鏡子，對得起你這幅長相嗎？”

森峤青金色的眼眸在黑夜裏顯得格外犀利，臉側的黑鱗閃過亮澤的偏光，高大的身體微微壓下，很有壓迫感。他不高興地将尾巴在地上拍來打去，發出“啪啪”的聲音，張開嘴露出尖利的牙：“誰規定長得兇就不能怕冷了？”

“是。”柯爾塔倒在床上，裹上被子，“但我更喜歡之前那位類羊人姐姐的擁抱。行了，你去吧，我要睡了。”

森峤從休息室出來，被冷風激了個哆嗦。

他快步進了監控室，柯爾塔體溫高，監控室裏還殘留着熱氣。森峤從桌下拿出油汀——裏面裝得是奧斯克魯人常用的礦石，發熱穩定，不易消耗，非常耐用。

雖然辦公樓有空調，但夜裏空調總出問題。深港這邊的電力基本是優先供給各個基地和信號塔。森峤縮在油汀前，先給自己泡了杯茶，吃了半塊柯爾塔留下的硬面包，這才開始查看監控。

關押室裏很安靜。

莉塔睡着了，很乖地蜷縮在角落。風依然睡在地上，也不嫌地板硬，裹着薄毯睡得很香。

她的頭發散亂地擋住了臉，從薄毯下露出的一截腳踝上纏着繃帶，看來是已經用了藥。

森峤感到了些許安慰。

如果今晚就這麽安穩渡過，或許森峤很快就會忍不住再次動搖起來——可能是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可能是傍晚，也可能是明天，他就又會決定收養風，再次嘗試和對方建立親近的聯系。

其實他完全可以去培育基地帶回一個幼崽，這樣對方從小就會依賴自己。可森峤是個重情義的奧斯克魯人——哪怕這被傑拉夫人稱為懦弱。

他已經照顧過風一次，哪怕時間短暫，他的注意力也都落在了這個小家夥身上。

他放不下，總會擔心，也會因為沒有成功馴服對方而感到挫敗。

他想再挑戰一次。

可惜，今夜注定不會平靜。

到了快五點時，深港基地裏發出了劇烈的爆炸聲。

爆炸的沖擊波迅速掃蕩到了巡邏隊周邊。

警報聲剛剛響起，值班室的通訊器不斷閃爍，劇烈的沖擊波就撞破了辦公大樓的窗戶。玻璃瞬間四散開，不穩的電力設備瞬間停止運轉，燈滅了，監控設備也停止了工作。

有一面牆被從深港那邊掀飛出來的大東西撞出了一個大洞。

風在劇烈的搖晃裏翻身而起，一只手捂住受傷的腳踝，一邊朝門上的小窗外看。

莉塔慌亂的抱住薄被，滿臉驚惶：“怎、怎麽了？特殊管理局來抓我們了？”

風比了個“噓”的手勢，将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

也就一秒的時間，這些事是同時發生的——莉塔從床上起來，風轉身将她拖到了床板底下，門被沖擊波撞變了形，屋頂上發出仿佛野獸爪子刮過玻璃的“吱呀”聲。

莉塔簌簌發抖，風烏黑的眸子不放過任何細節，直到沖擊波過去，整棟大樓不再顫動。她才慢慢從床下爬出來，等了片刻，不見有人來，又擡頭看了眼監控。

指示燈滅了。

停電了。

風瘦小單薄的身體輕而易舉從變形的門縫裏擠了出去。

莉塔：“！！！”

風将薄毯裹在腳上，又用力踹了門幾腳，讓那縫隙變得更大。她朝莉塔比了個手勢——走不走？

莉塔吞咽了一下，最終咬牙奔了過來：“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