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風除了帶上薄毯,口袋裏還裝了幾顆森峤給的水果糖。
她剝開一顆含在嘴裏,甜蜜的滋味霎時充滿整個口腔,讓人的心情也跟着上揚起來。
明明處在不甚安全的境地裏,但她卻意外的适應這種狀況,甚至表現得有些鎮定過頭,如魚得水。
莉塔跟在她後頭,腿直發軟。第三次避讓開滿地碎玻璃時,她終于顫聲道:“等、等等,我們這樣走了會不會不太好?如果被抓到,我們就會被送去特殊管理局。”
風沒理她。
莉塔已經習慣了風的冷漠,自言自語:“不對,就算不走,我們也會被送去特殊管理局。只是時間早晚問題。如果能逃走……這就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她又後怕又慶幸:“謝天謝地。不過,誰敢襲擊深港?”
風伸手往後攔了一下,莉塔不動了,就聽樓梯口傳來迅速又沉穩的腳步聲。
辦公大樓裏停電了,視野變得非常狹窄,但好在監控也不起作用了。這讓風對逃出去這件事很有信心。
前提是莉塔不要拖後腿。
負責夜間巡邏的其他隊員都回來了,一樓大廳裏聲音嘈雜而混亂。
風從二樓欄杆縫隙往下望,在一堆黑漆漆裏,看到了那個顯眼的奧斯克魯人——柯爾塔提着老式的礦燈,昏暗的光投映在森峤黑色的鱗片上,偏光顯得分外神秘而有魅力。他微微側頭,青金色的眸子裏倒映着兩簇小小的冷光,舉手投足間犀利果斷。
同堅持要給自己糖果的笨拙模樣截然相反。
風探究地盯了對方一會兒,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風立刻拉着莉塔躲到了巨大的盆栽後頭。
“隊長!”有人喊道,“關押室被破壞了!那兩個歐姆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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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峤的下颚緊繃,微微揚起的脖頸顯得很長,他只朝樓上看了一眼,就道:“她們還沒走遠,應該就在大樓裏。去找。”
“是!”
“其他人跟我去基地,支援小隊還有五分鐘到。”他拿出武器,巡視周遭一圈,“所有人!”
“在!”
“拿好武器!不要掉隊!沒有我的允許不能擅自開槍!”
“是!”
一群人匆匆離去,被留下的兩個奧斯克魯人沿着二樓的房間挨個尋找。
一人罵:“這兩個蠢貨!這時候跑出去遇到危險只有死路一條!”
“自作聰明!”
“最好不要被我抓到,否則我親自送她們去特殊管理局!”
“真會添麻煩。我也想跟隊長去基地,這種立功的機會十年半載也難得有一回……”
“真他媽倒黴!”
莉塔戰戰兢兢,小心去看風的神情。
月光從窗外照下來,剛巧籠了小家夥半張臉,另外半張臉則藏在黑暗裏,陰影讓她的五官顯得立體而危險。就這麽看,她一點也不像十三歲。
她仿佛從來不認為世上有什麽安全的地方,也不相信有安全的地方,因此整個身體呈現出習慣性的緊繃和防備,哪怕一瘸一拐,身體的張力也仿佛被拉到極致的弓弦,随時會震顫出危險的弦鳴。
莉塔突然意識到,這就是她們最大的不同之處。
自己始終懷着僥幸心理,想找到一個安全的,可以躲藏的地方,或者總想着離開這裏就安全了。但風沒有這種想法,她只是一步一步去解決眼前的事,沒有懷抱任何希望。
十三歲的雌性歐姆,眼睛裏是堅決和篤定,她只信任自己,從不信任他人。
莉塔無意識地抓緊了風的衣擺,風轉頭看了她一眼,瞧見莉塔的緊張和害怕她也沒有任何動搖,只将莉塔的手拉開,然後做了個手勢。
莉塔懂她的意思,悄悄往後退,兩人躲進了後頭半開着的一扇門裏。
不知道是誰的辦公室,窗戶碎了,玻璃灑了滿桌滿地,文件被灌進來的風卷到半空又淩亂落下,窗臺前的花盆砸在地上,空氣裏混雜着濕氣和泥土的腥味。
風将門掩上,似乎并不擔心那二人會很快找來。
她一瘸一拐地将整個房間看了一遍,又拖過椅子踩上去,探頭往窗外看,似乎确定暫時安全,便轉身蹲在椅子上,伸手拉開桌子抽屜,在裏頭一通翻找。
莉塔守在門前,不時往門縫外看:“你做什麽?我們得趕緊走了!”
“你在找什麽?”
“風?”
風不勝其煩,瞪着眼睛拿手指了指莉塔,很有幾分威脅的意思。
莉塔只得放緩了聲音,語速卻很快,急切道:“我們該走了,現在不是找東西的時候。或者你要找什麽你告訴我,我幫你一起找?”
風依舊沒理她,只挨着将抽屜翻了一遍,聽到那兩個奧斯克魯人靠近了,便将莉塔拉過來,躲在了門後。
莉塔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冷汗爬滿了她的背:“這裏不能藏人,去櫃子,櫃子裏……”
吱呀——
門被推開了。
莉塔的嘴被風一把捂住。
“這邊也沒有。”一人道。
“不會真的跑出去了吧?窗戶都開着呢,不跑做什麽?留在這裏等人抓嗎?”
“其中一個受了傷,不可能跑遠。”
“那家夥不是挺厲害的嗎?敢從二樓往下跳呢,是個不怕死的。誰知道她會做什麽?”
“哎,聽說隊長之前想收養她?”
“你從哪兒聽說的?”
“你知道的,柯爾塔是個大喇叭。”
“嗤。”
兩人閑聊着,在屋裏随意掃了一圈。他們踢開腳下的文件,又查看了桌下和櫃子裏。
莉塔微微睜大了眼睛。那二人始終沒朝門後看。
奧斯克魯人高大又機警,但對明顯實力不如他們的人很容易輕視——尤其占領地球五百年後,他們對歐姆的認知已經非常淺顯了。歐姆和這顆星球的其他生靈一樣脆弱、弱小且笨拙。一個習慣了高高在上的,強大的,過分自負和自信的人,是不會低頭看一眼腳下的。
就像曾經的人類,也不會在意腳下的螞蟻。
因此他們理所當然的忽略了最容易隐藏的地方。
待人走後,莉塔急促地呼吸着,因為說不出話,給風比了個大拇指。
風放開她,繼續在抽屜裏一通翻找,自然是什麽都沒找到,于是拿薄毯裹在手上,将窗戶四周的碎玻璃都扒拉掉,确認沒有東西會劃傷自己後,她才朝莉塔招了招手。
莉塔臉都白了——雖然一直就白着。
“從這兒走?你說認真的?”
“不不不不,我不行……”
“你只是崴了腳,我會斷胳膊斷腿的!不,說不定我會沒命的!”
風不耐煩地爬上窗臺,朝下看了眼——這個位置剛好對着樓下的綠地,郁郁蔥蔥的花開得很好,花瓣上帶着露珠,因為是半夜,濕氣重,泥土也泛着潮濕。
挂在一樓大廳裏的鐘表顯示淩晨四點十分。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四下非常安靜,只有不遠處的深港基地裏偶爾爆發出陣陣轟鳴。
風将薄毯取下來,扔給莉塔,示意她裹着自己。
莉塔下意識撿起來,剛披上,就被風一把扯住了手腕。
“!!!”
風拉着她直接跳了下去。
“啊——噗——!!”
下墜的速度太快,莉塔的慘叫甚至沒來得及被風吹遠,就已經摔進了泥地裏。
“呸呸呸——”
她白淨的臉沾滿了泥土,雪白的娃娃成了破爛髒娃娃。莉塔還沒來得及哭出聲,就被風扯起來狂奔,後頭傳來奧斯克魯人的聲音:“站住——!”
“馬上站住!否則我們開槍了!”
風落地時用肩膀和手肘卸力,一個前滾翻穩穩落地,護住了受傷的腳踝,但肩膀受了傷,手肘也擦破了。
她緊緊護住了莉塔的頭,所以莉塔只傷了手腕,其他地方反而沒什麽事。居然連腳都沒有崴一下。
兩人迅速跑出了巡邏隊,攔網那頭的深港基地裏戰火連天,時不時爆出亮如白晝的光。
巨大的動靜連這邊都聽得見,不遠處的深港集市也都亮起了燈,商人們不安的披着衣服往這邊看。
風哪怕瘸着腳也跑得很快,但嘴唇隐隐發白,冷汗從鬓發裏落下,顯然是很疼的。
莉塔咬咬唇,突然蹲下身,将風一把扯到背上,背起來就跑。
她力氣不大,但風太過瘦弱因此紙片似的輕盈,倒給她省去了不少麻煩。
“……”風有些驚詫地睜大眼睛。
莉塔邊跑邊喘:“你給我指路!”
仿佛一瞬間,這個茉莉花似的小姑娘就變得可靠了起來。
風也不廢話,立刻指了一條小巷。
莉塔拐了進去,聽到後頭追來的聲音近了,也顧不得什麽矜持,一路踹翻了好些垃圾桶和雜物箱,将後頭的人給擋住。
“他們為什麽不開槍?”莉塔莫名,又突然恍然,“對了,森隊長說了,沒有他的允許不能随意開槍。你連這個都算到了?”
風沒答話。
莉塔跑過拐角,又被風引領着穿過小街,跑上斜對面的臺階——那裏是一家雜貨店,門居然是虛掩的,她閃了進去。
雜貨店裏的貨架滿滿當當,比她們高出許多。莉塔從中間擠過,因為背着風,一路掃下來不少貨品。
風還有閑心撐起身子,從貨架上順手牽羊地拿了些吃的,抱在懷裏,莉塔無語道:“逃命要緊!我又不是騾子不是馬,你給我丢了!”
風沒理她。
莉塔沖進雜貨店的後門,出去後居然是一方小院。風拍了下莉塔的肩膀,示意将她放下來。
随即她将莉塔披着的薄毯取下來,搭在院牆上,又在牆上蹭出鞋印,将一只鞋扔過院牆,“砰”一聲,落在牆那頭。
做完這些,她拉着莉塔躲進了院子放盆栽的鐵架子後頭。
一人頭上頂了只盆栽,就那麽滑稽地藏在黑暗裏。
那兩個追來的奧斯克魯人果然上當,翻過院牆追了出去。
待腳步聲遠了,風才放下盆栽,帶着莉塔重新回了雜貨店裏。
她先将前門和後門都鎖住,然後帶着莉塔上了二樓。
莉塔:“??”
風将其中一間卧室門踹開,裏頭人的呼嚕聲一頓,片刻後燈亮了。
一個長得圓乎乎,胖墩墩的光頭雄性歐姆,看起來猥瑣得很,臉上還有一條疤,從床上爬起來時,床板發出可怕的吱呀聲,仿佛随時都會斷裂。他看起來有三十多歲,眼睛在陡然亮起的光線下眯成條縫,眼下青黑一片,無奈道:“愛麗兒,我說過很多次了,不要把我卷進來。”
“不管你們‘星辰’想做什麽,我只想經營好我的小店。我只想安安分分地活下去。”
莉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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