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就算是養在溫室裏,不問世事的莉塔,也是聽說過“星辰”的名字的。

殖民星AKⅡ每天的新聞播報裏——不是晨間新聞就是晚間新聞,總會提到一次這個名字。這是歐姆(人類)反抗組織,成立時間不過短短五年,據說惹出了不少的麻煩,很是讓奧斯克魯高層頭疼。

為此,如今歐姆集中區的通行證辦理都變得格外嚴苛,沒有點關系是很難辦下來的。當然,這又催生出了一條新的産業鏈——代辦歐姆行商通行證,每次收取的費用很高昂。做這種生意的,通常都是歐姆。

不管歷史的車輪如何向前,有些東西似乎從骨子裏就不會變。

譬如總有奸細,能圓滑的存活在同胞和敵人的夾縫裏;又譬如對外不行,內鬥卻總是很厲害,甚至總能想出新的、折騰同胞的手段。

莉塔和朋友們在家聚會時——當然要得到主人的允許。通常是主人的朋友來家裏聚餐,會帶着自己的寵物,于是莉塔也就順勢有了“朋友”。

她在朋友們那裏聽說過“星辰”是近百年很難得的反抗組織,據說頭領很厲害,是個天才,同時又很狡猾。

脆弱的、弱小的無法對抗外星生命體的歐姆,想要真正站起來,還有很漫長的路要走。光是想到這一點,就有無數人一次次升起希望,又一次次落入絕望。

因為那絕不是有多少組織成員、有多少錢、有多麽厲害的領頭人就能解決的事。其中種種複雜,無法一言以蔽之。

莉塔萬萬沒想到,十三歲的風居然會跟“星辰”有聯系。

或者說,她就是“星辰”的其中一員?她是怎麽跟那些人聯系上的?怎麽被選上的?她還這麽小,能做什麽?

“愛麗兒”又是誰?是風真正的名字?

“星辰”的頭領未免也太殘忍了!

莉塔瞬間腦補了無數血腥畫面:幼小的風被逼着學習殺人、使用武器、一次次被打倒在血泊裏,又一次次站起來。她的哭喊無人在意,他們只要她成為殺人的武器,摒棄個人情緒,成為一個麻木的工具。

莉塔認為,無論“星辰”的初衷是怎樣,是不是真的想拯救同胞。但讓這麽小的孩子被卷進戰争,生命安全無法得到保障,那“星辰”就是錯的。

無論所謂的頭領再天才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為了自身利益不擇手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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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疑惑地轉頭,看了眼紅着眼睛,吸着鼻子,同情且可憐地看着自己的莉塔。

不知道這朵脆弱的茉莉花又在想什麽,風面無表情,轉頭朝床上的男人比了個手勢。

男人唉聲嘆氣,笨拙的身軀爬下床,赤腳在地板上踩出油乎乎的腳印,從床板下方拖出個箱子。

那箱子不大,裏頭裝着一些雜物。但它還有個活動開關,拉開就能看到隐藏的第二層。

單薄的第二層東西更少,只放着一把迷你手槍,幾枚老式的子彈,還有一只破損的通訊器。

莉塔看着風利落地裝槍,別在腰後,又将那通訊器拿出來,從袖口裏翻出小小的芯片插入。通訊器亮起模糊的光,似乎損毀得有些嚴重,開機用了快三分鐘。

期間莉塔忐忑又好奇地打量風,打量那個男人,又打量這個不大的房間。

她自然什麽都沒看出來,不知道這個男人是不是也是“星辰”的一員。但從方才男人的話裏聽來,似乎又有很複雜的關系。

莉塔好奇極了,但她也知道聽得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

無論是奧斯克魯人還是“星辰”,于她而言好像都不太安全。

出生十五年,莉塔第一次嘗到了毫無安全感的滋味。三觀一再被颠覆,自我認知幾乎要崩潰。

片刻後通訊器終于能用了,風往裏發了消息,她沒有等回複,直接将通訊器關機,取下芯片剪碎扔掉。

通訊器被男人重新收了起來,風不打算帶走。

莉塔甚至不知道風手裏的芯片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快走,我要睡了。”男人不耐煩道,“沒有下次了,我說認真的,真的沒有下次了。”

風顯然已聽習慣了,無動于衷地轉身下樓,在角落翻出只布口袋,将順手牽羊的食物都放了進去。

莉塔:“……”

莉塔小聲道:“這是偷竊。”

風奇異地看了她一眼,搖搖頭,似乎很是無語。

莉塔有些尴尬,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不過她此時渾身都是泥,也實在看不出顏色了。

風提着口袋,帶着莉塔繞出小街,一路沿着和深港相反的方向走了很久。天快亮了,她才停了下來。

莉塔走不動了,又渴又困,嗚嗚地哭。

風将口袋裏的牛奶和面包遞過去,等莉塔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才将口袋塞進她懷裏,伸手指了指前頭。

莉塔茫然地擡頭,在灰蒙蒙的晨光裏看到了一個披着風衣,戴着帽子,正朝這邊走來的男人——女人?

等人走近了,莉塔才發現那是個高大的女人。她化着髒兮兮的妝,披風下幾乎是不着寸縷。她細長枯瘦的腿往莉塔跟前一站,手按在莉塔頭上,啧啧地打量一番:“不錯,不錯。”

風打了個手勢,轉身要走。

莉塔慌忙抓住她:“你去哪兒?”

風甩開她的手,只是指了指女人,并不解釋。

女人笑起來:“我是‘星辰’的人,代號鯉。她是‘愛麗兒’。這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莉塔點頭,又搖頭:“不不,我什麽都不知道。真的。”

鯉笑了起來,看起來很恐怖——主要因為她的妝容實在不忍直視。

“你要是被抓住就只會被送去特殊管理局。不想死就跟我走,這也是愛麗兒的意思。”

鯉又啧啧搖頭:“她很少多管閑事,救你已經是個奇跡了。”

莉塔詫異地看向面無表情的風,或者該叫她“愛麗兒”?

莉塔拿不準主意,只是感動:“謝謝你。但是我更想和你在一起,可不可以……”

風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轉身就走。

莉塔:“……”

把她的感動還回來!

眼見風走遠了,鯉按着莉塔的肩膀,道:“放心吧,組織會好好待你的。在這裏你就安全了。以後你也是‘星辰’的一員了,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們不養閑人。”

莉塔不安道:“風……我是說‘愛麗兒’,那是她的本名嗎?我還能見到她嗎?”

“不是,只是代號。”鯉道,“我們在‘星辰’都有自己的代號。你也可以給自己取一個。你當然還能見到她,現在我們都是一家人了。”

莉塔挺喜歡現在的名字,她不想改名,便轉移話題指着風已經看不見的背影:“她要去哪兒?”

“她還有任務。”鯉道,“她得回去。”

莉塔有不好的預感:“回哪兒去?”

鯉一笑,食指豎在幹裂的唇上“噓”了一聲。

風當然不會就這麽回去,那豈不是告訴所有人她有問題?

中午的時候,她回到雜貨店後院外,那裏被她留下的鞋和薄毯已經沒了。可能是店老板收走了,也可能是被巡邏隊的人拿走了。

雜貨店臨時被封,窗戶上貼了封條,裏頭擠着一群巡邏隊的人在做搜查。

光頭老板委屈的聲音隔着兩條街都能聽到。

“我冤枉啊!一早起來店裏亂得不成樣子,我還以為被打劫了!”

“我一個小店,小本生意,有什麽本事藏人?而且是素不相識的人?我瘋了嗎?!”

“我在這兒已經很多年了,通行證每個月都更新,住在這一片的人都知道。”

“冤枉啊——冤枉啊——!”

風在外頭聽了一陣,赤着腳一瘸一拐地走去了斜對面的垃圾桶後頭。

她随意一坐,将髒了的繃帶取下來——腳踝已腫得不成樣子了。

她仿佛感覺不到疼,在垃圾桶裏翻出沒人要的礦石。自從奧斯克魯人來了之後,地球資源被重度消耗,現在用得大部分是奧斯克魯人自己從母星帶來的礦石,因為材質特殊,消耗慢,變成了類似貨幣一樣的硬通貨。只是實在廉價,要好幾塊拼一起才能換一點東西。

同時,它們也能被做成一些簡單的小家電,有些損毀了不能用的,就會被随意丢棄。

風将裂成幾瓣的礦石在地上磨了磨,磨出一些粉敷在腳踝上,粉質很冰涼,稍稍緩解了火辣的痛感。她又從垃圾桶裏扯出半張破布,頂在頭上睡了一會兒,絲毫不在意會不會被巡邏隊的人發現——事實證明,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巡邏隊搜查完店鋪出來,根本沒朝街對面看一眼,徑直走了。

森峤親自來了一趟,被簇擁在中間,高大的塊頭很是顯眼,眉頭緊緊皺着,臉色很不好看。

旁邊的下屬道:“基地的襲擊來得莫名其妙,我們自始至終沒看到人,只和一群失控的AI打了一場。”

“基地的智能系統全部失靈了,倒是沒丢什麽東西。”

“備用監控也沒拍到可疑人員。”

“是‘星辰’吧,我只能想到他們了。這群該死的,像踩不死的蟑螂。”

森峤擺了下手,下屬們一致沉默下來,都知道此刻隊長心情不好。

深港基地莫名其妙遭襲,沒找到罪魁禍首也就罷了,關押的兩個歐姆還失蹤了。其中一個歐姆的主人清晨來了電話,想要将自己的寵物領回去。這下可好,他們拿什麽賠給人家?

而另一個……

下屬們面面相觑,內心既無奈又驚嘆:第二次了。她居然帶傷跑了第二次。還跑掉了。

據說隊長想收養她來着,這下肯定被傷透了心。

柯爾塔還說隊長專程給她送了東西,吃的用的樣樣不缺。這歐姆是傻的吧?這樣還跑?

森峤心情确實不好,卻不是因為對方再次逃了。

那小家夥還帶着傷,也不知道會不會發燒,會不會因此落下殘疾。

如果再被其他人撿到……

森峤覺得這世上沒有奇跡,他不可能總在對方危險的時候出現,又不是拍電影。再有下一次,如果有下一次的話,可能就只能見到她的屍體了。

森峤有些挫敗,有些不甘,還有被踐踏了一番好心的惱火。

到了傍晚,森峤做完基地情況的彙報,被總隊一頓劈頭蓋臉的罵——一隊的仇人,奇斯特興高采烈,就差沒當場放炮慶祝了。

終于下班,森峤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家,剛到家門口,就見一個黑影倒在院前的草地上。

她渾身髒兮兮的,腳上的繃帶也沒了,腳踝腫了老高。

森峤沖過去,發現對方正在發高燒,臉頰通紅,呼吸急促,身體因忽冷忽熱而微微痙攣。

森峤忙将她抱起來帶回家,進門時頓了頓,轉頭看了眼附近的街道監控。

“安哥拉。”他道。

AI從廚房出來:“森,歡迎回家。”

“幫我把附近監控記錄删除,包括我們家的。”

AI的優點之一就是永遠不會問‘為什麽’,它利落地删除了附近所有監控,随即探測到森峤懷裏的生物,自然地拿出了藥品。

“退燒藥、止痛藥,外用藥。”安哥拉将它們挨個放在桌上,“她很髒,需要洗個澡嗎?”

“把熱水先放好。”

“好的。”

“把她的房間收拾出來。”

安哥拉理所當然道:“森,早在你讓我給她帶東西時,我就已經收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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