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茶沒了,總不能再上一杯。
公爵沒了捉弄的興致:“人不能帶走,其他的再說。”
話落,他似對眼前的一切失了興趣,扯着鐵鏈往裏走去。
小懶還小,跟不上成年奧斯克魯的速度,只能半爬半跑的被拖着走。幹淨的短袖襯衫瞬間就沾滿了泥土。
森峤在公爵身後道:“我會派人來府上做筆錄。感謝公爵體諒。”
實際上U盤上的玫瑰印記,早晚也是要找公爵做調查的,只是眼下不合時宜——對方連下毒這種事都能當着面做,還有什麽不敢的?
只能先按下不表。
莉塔不想被留下,但也知道這實在強人所難。
她想去拉風的手,想起之前被對方掙開,又努力忍耐住了。
“你會有辦法的,對嗎?”莉塔小聲道,“求你,在我被帶去配種前帶我走。”
她緊緊的盯住風的神情,想在她那仿若披着AI皮的臉上看出一絲半點的動容和肯定,哪怕是否定也好。
但她什麽也沒看出來。
風跟着森峤走了,待兩人上了飛行器,莉塔跟着管家往回走了一段路,才突然慢半拍的反應過來——森峤來時,風主動拉了她跑向對方身後,那一刻的迫不及待,她以為是真的,也給了她莫大的希望。
可這時候她才意識到,就像她和小懶在主人面前不敢放肆一樣,風也在僞裝。
那一瞬間的積極主動、迫不及待到底是讨了誰的歡心,或者降低了誰的防備,不言而喻。
她後知後覺的打了個哆嗦,直到這個念頭湧出的瞬間,她才明白過來——風并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從她知曉對方是“星辰”的一員時她就明白了這一點,可直到現在才深有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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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回頭,飛行器已經升空離開,引擎聲嗡嗡,在這一瞬遮掩了天地間的一切聲音。仿佛連心底的聲音都能淹沒。
莉塔突然就拿不定主意了。她到底應該信任誰?誰又值得她信任?
“莉塔。”司管家道,“公爵讓你去他那裏。現在。”
莉塔頭皮一陣發緊,喉嚨動了動,雪白的臉色更灰白了幾分:“知道了。”
飛行器上,風面無表情的坐在副駕駛,安全帶還是森峤給她系上的。
她看起來鎮定,手指卻忍不住地在這裏摸摸,那裏摳摳,十足的克制着快樂的樣子。
森峤掃了她幾眼,瞥見她的肢體語言是放松的狀态,語調忍不住跟着緩和了下來:“風,為什麽要逗小懶?”
看到風手裏那顆糖時,他就已經明白了。那是風故意的。
風也沒打算隐瞞,皺起眉比了個喝茶的動作,又搖了搖頭。
森峤猜測:“你不想讓我喝那杯茶?”
風點頭。
“為什麽?”
風指了指鼻子。
森峤好笑:“你聞到茶裏有東西?真的假的?歐姆的嗅覺可沒有那麽靈敏。”
風皺眉,神情冷了幾分,興奮和放松的狀态瞬間都收斂了,仿佛又豎起了高高的心牆。
森峤只得道:“別生氣,總之我得謝謝你。”
風抱臂,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只看着窗外。
“事情還沒完。”森峤嘆氣,“你也好,莉塔也好,公爵也好,這回都被牽扯進爆炸事件了。‘星辰’到底想做什麽?”
他似自言自語,餘光又偷偷觀察風的神情,卻見小家夥閉起眼睛打起瞌睡,對他說的話毫無興趣。
真的不是嗎?
可哪有那麽巧合的事情?
他甚至忍不住回憶起了兩人相遇的種種——從類魚人那裏帶走她,她千方百計要離開,結果又在非法食用歐姆的地下交易場重逢。
一切看起來都是巧合,他沒有任何證據,也找不到任何證據。
森峤調查了風被自己放走,又再次被抓的中間時間段的監控。風只是偷了點東西,似乎想回到集中區卻迷路了,走到了商業區附近。
她想躲開幾只野狗,卻被野狗一路追趕,甚至因此受了些輕傷。關鍵時刻,她被“烤肉”店的老板“救了”。
森峤想着:那三只野狗體型不小,而風那麽瘦弱,如果不是剛好有人路過“救”下她,說不定就會被饑腸辘辘的野狗撕成碎片。
要把這一切都說成是蓄意為之,那又實在是說不過去。風險太大了。
可他腦子裏的警報依然在響着,不斷響着,仿佛這之前早已暴露出了顯而易見的事實,可他就是沒看見。
他深吸口氣,壓下了那點焦慮。
森峤佯作輕松,同風道:“今天太累了,我們點外賣吧?你想吃什麽?烤肉好不好?”
風耳朵豎起來,悄悄轉頭看他,似在繼續端着架子和放下尊嚴吃一頓好的之間衡量許久,最終敗給口欲,抿着唇點頭。
“給你點個兒童餐。”森峤故意逗她,“有薯條還有可樂。是你們歐姆最喜歡的食物。”
風搖頭,小臉很嚴肅,擡手比了個大大的叉。
“哦?那你要吃什麽?”
風捏起自己的肉——也是難為她了,只捏起薄薄一層皮膚。
森峤心裏軟了幾分,想着:不管如何,得把小家夥養肥一點才行。
要臉圓一些,肉嘟嘟一些,才可愛。
“好,吃肉。”森峤笑起來,“我們家可能不比公爵家有錢,但肉一定管飽!”
森峤說到做到,讓風吃肉吃了個飽。風大概也是懷着“今朝有肉今朝食”的及時行樂想法,将自己吃撐到完全起不來,褲腰都被撐大了一圈。
安哥拉收拾餐桌時,道:“如果你繼續吃下去,我會懷疑你是在自殺。”
“自殺”兩個字戳中了風的笑點,竟是無聲的笑了起來。
森峤大為吃驚,趕忙拿通訊器拍照:“這張照片絕對要打印出來挂你卧室裏。太難得了。”
風:“……”
森峤大概有當魔法師的潛力,一秒鐘讓人從“大笑臉”轉為“喪臉”。
森峤看着通訊器啧啧稱奇:“你這變臉真是絕了。要是去娛樂城工作,也能當一個賣點了。”
“……”
森峤一臉溫柔,看自家大傻子似的揉了揉風的腦袋,從一旁摸出本書來。
正是他之前提過的故事書。
“歐姆繪本故事,識字篇。”森峤拍了拍書的封面,“雖然現在有觸摸有聲書和3D投影書,那個看起來更酷,但書本是無法被替代的。”
森峤身上居然有一股不合時宜的浪漫主義,拉過風的手在繪本上摸了摸:“觸摸書本的質感、嗅聞它的味道,聽它翻頁的聲音,我認為都是科技所無法代替的。科技帶來的是便利,是被動接受,而書本是樸素的,是需要你去主動的,晦澀的浪漫。”
風:“……”
你在說什麽,我完全聽不懂。
風摸了摸翻譯器,有一瞬甚至覺得是翻譯器壞掉了。
森峤徐徐道:“來,我們開始今天的第一個故事。”
風:“……”我拒絕。
森峤補上了下一句:“念完我們就得去巡邏隊做筆錄了。可能你又得進關押室。”
風:“……”
說話別大喘氣啊!
原來這是最後的晚餐啊?!
森峤喝了口水,潤潤嗓子:“別這麽看我,我已經為你破例了。按規矩,你第一時間就該被送進關押室等待提審。你還要我怎樣?”
風:“……”
風能說什麽呢,她心情複雜地看了眼安哥拉——她會想念安哥拉做的飯的。
森峤開始念書。
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念道:“家裏有什麽呢?有爸爸,有媽媽,還有我。”
抑揚頓挫,非常盡責。
風:“……”
來個人,殺了她吧。
森峤認真的講完了第一個故事。故事不長,但有場景小知識,小問題,末了森峤還要一板一眼的讓風描摹着寫字。
爸爸,媽媽,我。
是奧斯克魯的文字。
森峤問:“你的爸爸媽媽呢?”
風描摹的手頓了頓,低着頭繼續寫。
森峤沒在集中區查到她的相關信息,歐姆集中區管理混亂,最後一次人口普查已經是十五年前了。
那時候她還沒出生。
看其反應,想來也不會是什麽美好的往事。
森峤想了想,說起了自己的事:“我是領養來的。”
風擡頭看了他一眼。
森峤并不遮掩,大方道:“你之前也聽說了吧?奧斯克魯人不能繁衍,只有克隆。他們會先保存自己的基因序列,在合适的時候進行克隆,然後将自己的克隆養大。”
“我們沒有那麽明晰的‘繁衍’觀念,也沒有太多繼承、傳承的觀念。我們只有對母星的執念,其他都比較淡泊。”
“有的夫妻結婚後,會選其中一個的基因序列來克隆,有的會兩人一起克隆。還有的是獨身主義,也并不會選擇克隆,死後其基因序列就保存在國家基因庫裏。在國家需要的時候,他們的基因序列會被調出,進行克隆,由福利機構培育長大。”
“你肯定覺得奇怪,都可以克隆了,為什麽還要領養?”森峤摸了摸書本上的‘爸爸媽媽’,因為是歐姆繪本,所以畫得是歐姆的樣子。
普普通通的一家三口:高大的歐姆爸爸,美麗的歐姆媽媽,中間是個小小的肉乎乎的歐姆孩子。
“有的人覺得培養另一個自己很無趣,就會領養福利機構裏的孩子。”森峤說。
風有些意外,她倒不知道,這群奧斯克魯的育兒觀念這麽神奇。
不過這能稱之為“育兒”嗎?
她後知後覺,意識到森峤話裏的重點——還有的是獨身主義,也并不會選擇克隆,死後其基因序列就保存在國家基因庫裏。
也就是說,上一個“森峤”或許終身未婚,無子嗣,死前也并不願意再次回到這個世界。
他選擇了對于奧斯克魯人來說“永遠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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