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風做了個夢。

她很少做夢,大概因為整個人活得死氣沉沉,連夢也就懶得光顧。

但這晚她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裏是無邊無際的黑海,別的什麽也瞧不見,她就在黑海邊靜靜地坐着,聽着浪聲風聲。

在夢裏感覺整個人都很平靜,和死氣沉沉完全相反的平靜,很安心,很踏實,只是安靜地坐着就很滿足。這種感覺很奇特,她以前從未感受過。

不知坐了多久,似乎漫長到一生都要過去了,她突然回過神來,發現黑海的盡頭亮起了一點光,淡淡的金色,逐漸将整片黑海也籠罩上了一層斑駁的金光。

她奇怪地站起來,就見那光越來越顯眼,然後突然,那金光裏出現了豎起的瞳孔。細細的一條,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風被吓醒了。

她睜着眼瞪着天花板喘氣,四下安靜無聲,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

好家夥,她居然睡在了那個“貓窩”裏。

風爬起來,在黑暗中瞪了“新床”好半天,然後不服氣的擡頭看床上的森峤。

森峤睡得很沉,他睡着的樣子非常規矩,正面躺着,雙手合十擱在胸口,睡出了一種“虔誠”的錯覺。

牆上的鐘顯示半夜四點。風本該回自己房間去,卻腦子一抽,帶着某種“報複”心理踩着旁邊的矮櫃悄咪咪爬上了森峤的床。

這床很大,比歐姆睡得床大多了。風找了個不會妨礙彼此的角落,拉過被單将自己裹了進去,兩人分別占據了這張大床的“一頭一尾”,風就這麽睡了過去。

然而等第二天森峤醒來,眼前的畫面就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風不知何時睡到了他旁邊,腦袋沒挨着枕頭,整個人縮在被子裏,只露出一戳頭發翹在外頭。她一只腳踩在森峤盤在一邊的尾巴上,一腳搭在床沿邊,睡成了一個很嗨的“大”字型。

仔細聽,還能聽到小家夥放肆的呼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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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峤:“……”

森峤回憶了一下,記得自己昨晚确實是将歐姆放在了床下小窩裏。

所以她是怎麽上來的?

森峤低頭看了眼床邊,小窩裏空蕩蕩,似乎為了洩憤,還被踹得離床遠了些。

森峤無奈嘆氣,心裏念着真是豈有此理,動作卻很輕的将被單往下掖了掖,以免風被捂得喘不上氣。

那張睡得紅撲撲的小臉從被單後露了出來,頭發混亂的糾纏在一起,臉蛋透着健康的紅色,因為側着臉,臉頰邊被壓出了一坨小小的肉團。

“是不是胖一點了?”森峤自言自語,伸手去捏那團肉。

入手并不是滑膩、柔軟的觸感,有些糙,有細微的顆粒凸起似的。

森峤的手也算不上光滑,指腹有奧斯克魯特有的幹燥和粗糙。風皺起眉,翻了個身,嘴裏吧唧吧唧了兩下,又睡了過去。

森峤這時候已經打消了懷疑風的所有念頭——哪有這樣的嫌疑人?竟睡得毫無防備之心?

時間還早,森峤去洗漱了回來,風還在睡。

他幹脆拿了本書,窩回床上慢慢翻看。陽光逐漸從窗外移進來,灑在床頭、矮櫃和床沿上,然後落在被單上,被窗簾縫隙擠壓得形成細細一束微光,那光團下覆蓋着歐姆單薄的身體,讓人心裏變得柔軟。

森峤喜歡這樣的生活——和寵物待在家,什麽也不用去想。沒有應酬,沒有算計,沒有奧斯克魯和歐姆之間的種種較量。

他只是看着書,風只是睡覺,外間能聽到安哥拉開始打掃衛生。

就這麽日複一日。

他想着:如果按歐姆的說法,生靈入輪回,萬般皆有因果,那他上輩子可能就是殖民星AKⅡ上的某種生物,可能是貓,可能是一棵樹,也可能是海蝸牛。

森峤的書看到關鍵時候,風醒了。

她顯然不記得自己在哪兒,先是磨磨蹭蹭的伸了個懶腰,随即動作粗魯的将自己翻過身,拿臉砸進枕頭裏,抱着枕頭以一種要捂死自己的姿态就那麽挺了一會兒。

直到森峤懷疑她可能真要把自己悶死時,她才又突然翻了回來,眼睛也沒睜的喘了會兒氣,回過神了,才伸手去摸床頭櫃的鐘。

只是這次顯然哪裏不太對,她伸手摸了半天,旁邊只有床沿。

她不耐煩的睜開眼,記憶漸漸回籠,随即整個人彈了起來。

在看清森峤臉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個念頭是:我居然就這麽睡死過去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在集中區長大的歐姆,保持警惕是生存的本能。

森峤看着她演完了一整場戲,鼓掌點頭:“你醒了?早上好,你這一套起床運動做得不錯啊?”

風:“……”

“下次注意點。”森峤道,“別真把自己給捂死了。”

“……”

“醒了就起來。”森峤完全不知道風內心的震驚,抖了抖被單,“我讓安哥拉把被單換一下。”

感到被嫌棄了的風動作一僵,随即怒氣沖沖地跳下床,臨走前還把森峤買的“小窩”給一腳踹到了牆上。

森峤:“……”

森峤樂得不行,在她身後喊:“我開玩笑的……”

風已經真如“風”般,一溜煙地消失在外頭了。

仿佛是為應對森峤的“嫌棄”,不愛洗澡的風主動去洗了澡,換了衣服,還把昨晚穿過的睡衣丢給了AI,一臉“這東西碰過奧斯克魯的床已經髒了”的鄙夷。

森峤:“……”

森峤詢問AI:“從你的角度來看,她現在是個什麽心态?”

“從統計數據看,應該是叛逆期到了。”安哥拉回答。

森峤翻了翻“飼養手冊”,在歐姆幼崽篇青春期裏找到了“叛逆期”這個東西。

一目十行地看完,森峤感覺這和他的幹燥症也差不多——易怒、煩躁、焦慮、不安。如果因為家庭環境影響,還容易産生極大的不安全感,自我否定感,進而引申出幼崽的自卑、偏激等極端性格。

“歐姆真是複雜。”森峤和安哥拉讨論,“他們在成長的過程裏往往需要來自外部的肯定和認可,一旦自我評價和外部評價落差太大,就容易延伸出無法自控的情緒。年輕人,自我表現欲過強,又無法正确衡量自己的位置,總是容易……”

風換了衣服下來,頭上頂着毛巾,雙目涼涼的掃過森峤,拿了自己的早飯坐到了客廳裏。

森峤嘆氣,拿了吹風機過來:“把頭發吹幹,我說多少次了……”

風打開他的手,自己拿了吹風機,先對着森峤的鱗片一通狂吹。

雖然森峤喜歡溫暖,但吹風機還是免了。幹燥的鱗片根部又癢又緊,難受得不行,他往後退了一步,忍不住想發火:“夠了啊。”

風轉過手,吹自己的頭發。

森峤盯着她:“說了是開玩笑的,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風不搭理他,一手胡亂地扒拉頭發,從餘光裏能看見森峤踩着毛茸茸的拖鞋,模樣滑稽。

明明自己一身鱗片,還踩一雙毛茸茸的拖鞋。

明明是外星人,卻要學着地球人的樣子布置家裝,修什麽游樂園,還像模像樣的養寵物,在餐桌上吃飯。

奧斯克魯不拿歐姆當“人”,歐姆難道就拿奧斯克魯當“人”?

明明是奇怪的、詭異的、恐怖片似的外星人。

風別開眼,臉色陰冷。森峤覺得是在開玩笑,但喪失警惕性和換被單的事卻着實惹怒了風。

她想:可以這麽随便的開玩笑,看來內心也沒有多在意她的事。

事實就是,她就只是個寵物,飼養許可證還在屋子裏收着呢。

森峤不知道風在鬧什麽脾氣,他的鱗片又癢起來,煩躁地伸手拍了拍——這時候不能抓,越抓越癢。

歐姆幾口吃完早飯,将碗扔進廚房,頭也不回地回了卧室。

卧室門被甩得驚天響,森峤又拍了拍身上的鱗片。為了不讓矛盾升級,森峤決定出去待會兒。

他讓安哥拉看好風,自己換了衣服出門。

“我去跑步。”他道,“有事給我電話。”

“我的建議是,今天一天你們都別待在一起。”安哥拉跟到門口,道,“她容易生氣,你最近情緒也不穩定。如果養個寵物是為了讓彼此都不好過,那你為什麽要養?”

森峤青金色的眸子擡起來,看了眼二樓的方向,沒答話,轉身走了。

風在卧室裏睡了一上午,到中午吃了午飯,便要出門散步。

安哥拉跟着她:“你一個人很危險。”

風沒管它,先去了當時莉塔藏身的郵筒附近,餘光掃過,确認自己藏東西的地方好好……咦?她注意到藏東西的地方多了幾道痕跡,有人動過,并且留下了暗號。是“星辰”的人。

可她沒有收到任何任務相關,這是做什麽?

注意力被轉移了,風将上午的事抛之腦後。她同安哥拉道:“我們來玩游戲吧?”

安哥拉點頭:“可以,玩什麽?”

“躲貓貓。”

安哥拉搜索了一下,找到了歐姆所謂的躲貓貓怎麽玩。

“可以。”安哥拉道,“你們是為戰時做準備,所以設計了這麽一個游戲嗎?挺有意思。”

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安哥拉當鬼,風找地方藏了起來。

但要躲過安哥拉的掃描可不容易,它有熱感掃描,聽覺和分析能力也不一般。

周圍都已經被它掃描過,形成一個三維圖像存在了它的數據中,哪裏能藏人,哪裏不能藏人,簡直一目了然。

“你這樣好沒意思。”風佯作生氣,“你這是作弊。”

“這麽說來,好像也是。”安哥拉關閉了熱感和三維分析,道,“但即便我不靠那些,也能很快找到你。”

“你走遠一點,三分鐘後來找我。”風不滿道,“走遠一些!你聽覺太好了!”

安哥拉碎碎念着,朝遠處十字路口走去:“這不是聽覺問題,我和你的差別在于……”

走得遠了,還能聽到它平板無波的聲音在持續進行着科普。

風看差不多了,才躲到郵筒後面,開始翻找自己藏東西的地方。

很快她将一片茂密的藤蔓移開,又将松動的大石頭移開,拍了拍灰。

裏頭多了一只小巧的深色包包。

風:“?”

風往後看了看,确認安哥拉還沒回來,翻開包包查看。裏頭有一些基礎營養品、藥品、紗布繃帶等等,還有臨時定位器、臨時通訊卡、子彈和槍械也有。

還有兩顆手雷。

這是做什麽?

風不明白,但也許是為了之後的任務提前做的準備。“星辰”的頭領總是未蔔先知,到如今,他設計的所有圈套、陷阱都沒有失敗過。

但風從不認為歐姆能敵過奧斯克魯,對比太明顯了。

所以做這一切有什麽用嗎?風不知道,而且她也沒打算看到什麽結果,一件事能清楚的看到結果,那就太無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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