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玫瑰公爵府上,類羊人司管家依然是那副不鹹不淡的神情,小懶跟在他身後,已長大許多,神情舉止都比幼時收斂了很多。

他脖子上系着軟皮的項圈,項圈上有個銅扣,可以随時将他栓在任何東西上。

小懶半跪下,接下主人遞來的外套和包:“主人,森隊長。”

奧蘭多今日心情不錯,揉了下小懶的頭發,又單手将他抱起來,哄逗道:“今天幾點起來的?”

“主人,小懶八點起床,起床後吃了餅幹和牛奶。”

“太少了。”奧蘭多用帶蹼的手捋了捋他自然卷的黑發,小懶頭發長了許多,奧蘭多沒有讓他剪掉,他覺得這樣很好看,卷卷蓬蓬的,像個玩具娃娃。

小懶點頭:“那我明天多吃些。”

“真乖。”奧蘭多将他放下來,“自己回去玩。”

說“回去玩”,就跟喚狗回籠子裏是一樣的意思。小懶朝他們行了禮,從後門出去了。

司管家為他們端了茶水來,奧蘭多擺手:“茶水拿去地下室。”

司管家一愣,瞥了旁邊的森峤一眼。

奧蘭多道:“沒關系。”

森峤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麽啞謎,他只是聽着,沒有發出任何疑問。奧蘭多帶着他去了地下室,誰都不知道,奧蘭多居然在地下室的盡頭修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實驗室。

森峤終于露出了一點吃驚的神情,奧蘭多觀察着他的表情,道:“我準備這裏很久了,有很多事你其實不清楚,這次我想開誠布公的和你談談。”

森峤皺了下眉,很快又松開了,跟随奧蘭多進了門。

風接到了新的任務,将一份地圖在明天太陽落山前送到遠冬城雜貨店胖老板的手上,并從他那裏拿回其他人要上報組織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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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一個信息傳遞任務,其他事她都不用管。

雜貨店胖老板,也就是風第一次帶着莉塔出逃時去過的那家藏匿在市中心的小店。那個三十多歲,光頭并胖墩墩的老板,是星辰的元老人物,他臉上有一道傷疤,人看起來并不想管什麽組織的事,但實際上非常精明,藏得很深。

他是組織的元老之一,風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端午被牛頓叫走了,風單獨出任務,在老沙的後座裏颠來倒去地看那張地圖。不太看得懂。

老沙從後視鏡裏看了眼:“這不是遠春城的地圖嗎?”

風擡頭看他。

“遠春城,在恒西大陸最西邊。”老沙道,“它是四城裏地盤最大的,時區跟這邊也不一樣。啊,你還不知道時區是什麽吧?”

風拍了拍地圖,示意——組織在那邊也有基地?

老沙點了根煙,失笑:“廢話,星辰是什麽?是無處不在。”

老沙,包括組織裏的很多成員都對組織懷着幾近盲目的崇拜和驕傲,“星辰”是無處不在,是超越時間和空間的集合,是跨越一切形體的美好存在。

它從不會有錯,從不會欺騙和隐瞞。它是永恒的正義。

風看向車窗外,将地圖當個遮擋,半蓋在臉上,昏昏欲睡。

傍晚時她進了城,沒有去白晝酒吧,而是先去了森峤的家。她隔着很遠看了眼,一時間都沒認出來。

兩層小樓重新刷了外牆,窗框邊緣是地球藍,玻璃換了,又裝了隔板,上面擺了很多花草。院子外的圍欄也換了,裏面郁郁蔥蔥的種滿了花,門廊下挂着一盞小夜燈,是奧斯克魯星上随處可見的“豬鳶花”的設計。

這東西森峤以前拿圖片給她看過,所以她記得,據說是奧斯克魯上生命力很旺盛的一種花,但它又有矛盾之處,雖然生命力旺盛,卻不能被移栽到生長地之外的地方,否則很快會死掉。

确定不會被發現,風才手腳靈活的翻進了院子裏,從後院的廚房窗戶爬了進去。

她之前從這裏跑過,知道這裏的窗戶總是忘記鎖。

另一頭,森峤在奧蘭多的實驗室裏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裏有太多奇怪的設備,大的小的,還有各種藥品。

奧蘭多挨個介紹,最後終于到了重頭戲——放在角落裏的一臺大型全息設備,它像個恐龍蛋,外殼粗糙,背部連接着許多線。

“不要看它外形粗糙,但它的功能已經很完善了。”奧蘭多說着,又拉開了另一塊幕簾,幕簾後竟坐着一個高仿真雄性歐姆,個頭接近一米九,短發,從體型和容貌來看大概十六、七歲,“它們是一套的,你坐進去就可以操控這個仿真歐姆,幾乎不會有延遲,語言系統是歐姆語言,大腦芯片自帶翻譯功能,可實時轉換翻譯。”

森峤瞪大了眼睛,就見奧蘭多幾下拆開了仿真歐姆的頭發和外皮,指着裏面道:“森隊看這裏,心跳模拟功能、視網膜和指紋都是真實的,可以說從外表看它和歐姆沒有區別。電量維持是核能驅動輔助太陽能,只要它一直在動,就能實時充電。除非遇到電力損壞或者意外情況消耗了大部分電力,才需要外部充電。”

森峤終于問出了進實驗室後的第一個問題:“您做這個是……?”

“我不贊成回母星。”奧蘭多将仿真皮和頭發給套了回去,一邊整理發型一邊道,“先不說有沒有那個技術讓我們所有人回去,就算有,我們、我們的下一代、下下一代都會耗費在回母星的路上。而當我們回母星後又會發生什麽?一切根本無法預知。”

“如果我們的母星沒有任何問題,那麽當年為什麽要來占領地球?”奧蘭多道,“經過這麽多代人,母星是什麽樣子,當年發生了什麽都已經模糊不清,也無從查證了。殖民星AKⅡ就是我們的星球,是我們的家,我們沒有必要離開。”

“但白沙公爵和審核會的理由也很充分,殖民星AKⅡ的資源快不夠了,太陽系的坍縮也在加劇,這裏遲早會消亡。”奧蘭多拍了拍蛋殼,道,“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不應該将我們和我們後代的人生消耗在會母星的路上,至少我不這麽認為。”

“森隊,你為人正直,也是個嘴嚴的。既然你選擇了幫我,我希望你幫人幫到底——”

“我沒有幫你。”森峤打斷道,“無論是你還是白沙公爵和他的審核會,我都沒打算幫。你們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利益。”

“你站中立,難道就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

“別把話說得那麽高尚,沒有必要,大家都有私心。”奧蘭多擺擺手,“你聽我說完。我現在能想到的節省殖民星AKⅡ資源的方式,就是這個,我叫它‘第三世界’。”

森峤皺眉:“什麽意思?”

“奧斯克魯,是第一世界,是表象世界,歐姆的表象世界是第二世界,”奧蘭多指了指腦袋,“而這個,仿真歐姆,內部世界,将是第三世界。”

“試想想,森隊長。”奧蘭多道,“生靈存活的關鍵點是什麽?是記憶和感知。如果我們随時随地能擁有記憶和感知,軀體是什麽還重要嗎?”

“以前的歐姆設想過‘雲端大腦’計劃。把人一生的記憶儲存進雲端服務器,此後無論你的肉身是生是滅,你的‘靈魂’都永遠不滅。這跟我的想法不謀而合,我們只用将記憶和感知能力傳輸進仿真機器裏,機器壞了,我們就換一個,不需要容易浪費資源的肉身,不需要吃不需要喝。當然,不想要仿真歐姆也行,仿真奧斯克魯人、仿真狗、仿真鳥都可以,随你。”

森峤喉嚨吞咽了一下,目光再次看向那個仿真歐姆。他想到了國家基因庫,一次又一次的克隆,仿佛某種來自地獄的詛咒。

而這個東西的存在,将讓地獄也自慚形穢。

他轉身要走:“公爵大人,我還有事……”

“森隊長!我希望你能幫我測試它!我無法長時間的不見人,其他人我也信不過,現在柯爾塔代替你處理大部分的公務,你有這個時間,又能夠保守秘密,是個正直且善惡分明的人,我是相信你才……”

“我做不到。”森峤皺眉,“這颠覆了我對很多事物的認知,公爵大人……”

“你就當是玩了一個游戲。”奧蘭多道,“我不勉強你認可我,但我們之中總得有人去選擇更寬廣的路,為了奧斯克魯和這個星球的未來。我無法保障我是正确的,但你得允許有其他的選項出現,而不是只有‘留守派’和‘回歸派’兩種選擇,不是嗎?”

森峤遲疑地站住了。

“選項越多,對大家都有好處。”奧蘭多道,“你不是在幫我,你是幫了所有人,想想你的伴侶,你的朋友,你的家人。”

“……”

天徹底黑了。風在熟悉的地毯上睡了一小會兒——這屋裏大部分東西都換掉了,只有這地毯還是她所熟悉的。

她在地毯上睡出一個淺淺的小窩,随即去冰箱找吃的。沒有了歐姆寵物,冰箱裏全是奧斯克魯吃的東西,很惡心。

她撇撇嘴,晃去了樓上。

她不怕被發現,周圍的監控痕跡會有組織幫她清理,她來之前也早就查過了,森峤的伴侶回深港加班去了,短時間內不會出現,森峤這個點肯定不在家。

就算突然回來了……

風推開曾經屬于自己的卧室門,不着邊際的想:回來就回來吧,她也不怕見他。

她似乎帶了點想要見面的期盼,卻不主動去見,而是等着時機自己到來。

這不是在測試什麽,只是想“随緣”。

矛盾在內心沖來撞去,讓她做出反常的事,她自己都沒有想好,如果真的被發現了要怎麽辦。

如果端午在這裏,他是不會允許她來冒險的。

卧室變成了衣帽間,帶着淡淡的海藻腥氣,不好聞。

風在裏頭轉了一圈,發現了衣櫃頂上露出半只臉的小東西——是個穿背帶褲的兔子娃娃。這是之前森峤給她的,是個哄睡玩偶。

他把自己當一歲孩子哄,滑稽得很。風一邊不屑地想,一邊又爬上椅子,将娃娃拿了下來。許久沒人碰,它很髒了,空洞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她,風不知為何,竟看出了一些委屈。

森峤送她後,她原本也沒怎麽抱着睡過,覺得幼稚。

但這一刻,她摸了摸兔子的長耳朵,竟是覺得懷念。

眨了幾下眼,風将娃娃塞進了衣兜裏,她心裏泛起細密的慌亂——大搖大擺進別人家都沒覺得有什麽可怕的,偷拿了一樣東西心裏卻七上八下起來。

她自己都解釋不清原因,便匆匆下樓,從廚房的窗戶又翻了出去。

她一路走出院子,心跳才緩慢平複下來,最後看了眼小樓,門廊下的小夜燈已經亮了起來,“豬鳶花”在夜色下泛着淡淡的淺紫色,看起來很溫馨。

她轉身要走,對面街道上卻走來一人——他走得不快,腳步聲很沉,從燈影下直直走到風的面前,停下了。

這是個年輕的雄性歐姆,穿着黑色T恤牛仔褲,走路的姿勢略微有些不自然,頭發亂糟糟的,見風看來,他僵硬的頓了一下。

風:“?”

是組織派來接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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