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夜裏睡覺,森峤把外套脫下來蓋在了風的身上。他這身體并不會生病和感冒,對冷熱也不太敏感。但風的鼻尖都凍紅了,手一直揣在兜裏,看樣子是很冷。
黑面包雙手枕頭靠在一邊,并不理會他們的動靜,風也沒跟森峤客氣,裹了外套就睡,整張臉幾乎都埋在了衣服裏。
森峤盯着她翹出來的一截黑發看了會兒,伸手想摸摸,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去。
黑面包低聲道:“你沒戲的。”
森峤愣了一下,轉頭看他。
“端午早就把她預定了。”
“預定?”
黑面包不能跟他說太多組織的事,只把森峤的好意當做了和自己一樣求而不得的苦澀,自動自發地和人家站在了一條線上,憐憫對方也是憐憫自己地道:“總之,她有主了。”
森峤對這種說法不太喜歡,在他的認知裏,哪怕是自己持有飼養許可證,風也是自由的。她連自己這個主人都從來不認,怎麽就有主了?
“配種只是為了繁衍。”森峤淡淡道,“并不代表她屬于誰。”
黑面包觑了他一眼,冷笑:“你倒想得開。”
“配種權是互相的。”森峤坐直了,義正言辭地道,“別人可以選擇她,她也可以選擇別人。沒有誰屬于誰這種說法。”
黑面包最近本就被端午的事刺激得不輕,聞言譏諷道:“那就等你能被她選上的時候,再來跟我這句話,但我想可能性并不大。聽着,我們都是失敗者,在繁衍規則裏是被淘汰掉的,明白嗎?”
森峤并不生氣,理所當然的:“優勝劣汰很正常。”
“……”黑面包氣道,“你就認命了?你喜歡她卻不能得到她,憑什麽?就因為基因差別人一截?這玩意是你能選的嗎?你要真喜歡她,就該把她拴起來,藏起來,這樣別人才搶不走!”
森峤皺眉:“你這樣想是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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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面包定定地看了森峤一會兒,像是在研究一個稀世傻子,片刻後他放棄溝通,雙手枕頭重新倒下,連話都懶得再說,直接睡了。
森峤擡頭看了看夜色,夜裏風沙終于停了,深藍色的天幕懸挂,漫天繁星閃耀,世界安靜的像是創世之初。
他正打算脫離仿真軀體下線,旁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風翻了個身,手在頭側無意識地摸來摸去,森峤見她蹙着眉,似乎睡得很不安,便将她掉在一旁的背帶褲小兔撿起來,輕輕塞進了她手裏。
風一把握住了,還無意間抓住了他的手指。
森峤不敢亂動,靜靜待了會兒,确定風已經睡着了,他也沒再抽回手來,就這麽下了線。
從蛋殼裏出來,森峤已出了一身汗。
他去沖了個澡,在通訊器裏挨個記錄使用感受——主機不太透氣,剛醒時的兩分鐘內有感官延遲,對冷熱環境不敏感……
他幾乎一天沒吃東西,感覺這是一個使用bug:奧蘭多的意思是為了減少地球資源消耗,但即便意識在仿真歐姆裏沒有什麽饑餓感,可回到自己的身體就會餓得頭暈眼花。肉身的低血糖、饑餓、口渴、疼痛、情,欲等等反應是客觀存在的,這要怎麽解決?
如果肉身死亡,怎麽将意識儲存于雲端随意更換身體?說到底,意識是什麽?難不成是一堆解碼數據?跟芯片運行程序一樣?那它的運行基準又是什麽?
森峤之前不太理解這玩意,畢竟他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使用一整天後,他就覺得這是一個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務。像現在這樣使用主機連接已經是極限了。
他覺得奧蘭多可能想多了。他站在漆黑的客廳裏,瞧着那隐沒于黑暗的巨大設備,突然狐疑地想:這東西設計出來,真是為了什麽奧斯克魯的未來,為了這顆星球的未來嗎?
他隐隐覺得哪裏不對,但又想不出所以然。
此刻對于他自己而言,現在的重中之重是:如何才能同時在線和吃飯兩不誤?如何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上廁所?
森峤填飽肚子回來,先給安哥拉發了消息,又聯系了母親——傑拉夫人。
時間太晚了,傑拉夫人的通訊器是自動回複。
“母親,”森峤道,“我這邊最近有些忙,需要安哥拉回來幫忙照看家裏,明天請讓人将它送回來。放院子裏就行,安哥拉可以自己進門。”
做完這些,他又給柯爾塔留了條消息:“把監視白晝酒吧的人暫時撤回來,派人盯那個廚師黑面包,小心不要被發現了。”
柯爾塔大概還在加班,秒回:“你不是在休假?這是什麽意思?”
“別管,照做就是。”
“……好吧。”
“還有,把今天下午從白晝酒吧到柳樹巷往出城方向的沿路監控全發給我。”
“???”
在柯爾塔的一肚子疑問裏,森峤短暫地眯了一小會兒,在淩晨4點半的鬧鐘聲裏爬起來,重新上了線。
天色依然漆黑,剛醒時體感非常遲鈍,腦子也迷迷糊糊的,一時半會兒搞不清自己在哪兒,在幹什麽。這種感覺有點像注射了過量的麻藥,飄乎乎的,極度困倦又極度失控。
緩了好一陣,森峤才意識到自己不在帳篷裏,而在車上。
破三輪颠簸着往前開,眼前是熟悉的畫面,好似早上才剛發生過——風正低頭看着自己,一手還按在自己的心髒位置。
“……”
風起身離開,黑面包在前頭問:“真的救回來了?”
森峤假裝咳嗽幾聲,好一會兒才道:“我怎麽了?”
“你還問怎麽了?”黑面包道,“我們要趕路了,你沒有一點反應,我一摸脈搏沒了,也沒呼吸,身體都是涼的。”
“……”
“我說把你丢路邊算了,她非要把你帶上。”
森峤看了面無表情的風一眼。
“沒想到還真救活了,你這也是培育基地弄出來的後遺症?”
“大概吧。”話是說得越多錯越多的,森峤簡單道,“可能是藥物副作用,我也不清楚。”
“你這也就是活一天算一天了。”黑面包感慨道,“不過也好,一覺睡下去就死了,沒病沒痛的,知足吧。”
“……”
快中午時,黑面包将他們送到老位置就離開了。
森峤跟着風等了一會兒,等來了一輛老舊的快散架的吉普車。這種車型目前根本找不到了,森峤有點震驚,不知道這玩意“星辰”是從哪兒弄來的。
老沙看了陌生人一眼,倒也沒多問什麽——他就是這茫茫沙海裏的“擺渡船”,其他的不歸他管。
森峤跟着風進了基地,內心的震驚越來越大。
他從未想過,歐姆反抗組織已有了這樣的規模,而風,在這其中又扮演着什麽角色?
基地門前竟還有AI檢測裝置,森峤一顆心提了起來,他覺得仿真歐姆雖然外形已經很完美,但這畢竟只是一臺測試用設備,未必能躲得過AI檢測。
他慢慢握緊了拳,看着風在前頭錄入指紋,打開檢測系統,随後側頭示意森峤站過去。
森峤沒動。
風沒什麽耐心的伸手來拉他,正這時基地的大門打開了,門後站着兩個人。
“愛麗兒,歡迎回來。”星辰頭領,牛頓笑嘻嘻的打招呼,目光掃過仿真歐姆,笑意愈發深了些,“這位是?”
風擡手在牆上敲了幾下。
“哦,這樣。”牛頓點頭,“既然是你選的,我相信他沒有問題。進來吧。”
風和站在牛頓身後的端午都有些吃驚,風敲擊着牆面:新人進基地的檢測手續不能少……
“你難得帶人回來。”牛頓道,“如果他有問題,你打算怎麽辦?把他丢沙漠裏自生自滅?”
“……”
“他都知道基地的位置了,真有問題,我也不會讓他活下去。”牛頓笑着,說出了殘酷的話,“你帶他來的,就要負責到底。如果出了問題,你負連帶責任,到時候別讓我動手,你自己主動些。”
森峤面色微變,他看了風一眼,卻見少女十分無所謂地點頭。
“等等。”端午出聲了,“該有的程序不能少,如果他真有問題,到時候該負責的就不是她一個,而是我們三個。”
他看向牛頓:“我們應該事前就把麻煩降至最低,而不是出了事再來彌補。”
牛頓聳肩:“随你們。”
森峤一顆心又重新提了回去,他看了眼牛頓,牛頓也正看着他,那雙帶着笑意的眼睛不知為何讓森峤心頭重重一跳。
他從來不知道,只是一個歐姆,也能讓他有這種強烈的不适感。他感覺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有一種強烈的被掌控的感覺,好像有什麽在逐漸失控。
他懷着這種莫名的心情,硬着頭皮走到檢測點下,AI啓動,開始掃描他的全身。森峤閉上眼,已經做好了被發現就立刻下線棄掉這具身體的準備。
只是之後要怎麽跟奧蘭多解釋?這套設備的造價估計不菲。
漫長的十幾秒後,AI亮起了綠燈。
森峤:“?”
森峤茫然地看向AI,後知後覺的悟了——這是歐姆用的AI,也許早就老舊壞掉了,程序也許早就出問題了。歐姆所用的東西幾乎都是時代的淘汰品,他們無法制作更精良的設備,自己在緊張個什麽勁?
森峤不動聲色的松了口氣,繃直的肩膀微微放松。
風領着他進門,端午上下打量他,随即将風拉去一邊說悄悄話。
森峤回頭,看着基地的大門緩緩關閉,他徹底進入了歐姆的秘密世界,可一點都沒有覺得亢奮,反而生出一種是自己被甕中捉鼈的荒謬感。
這樣想着,他下意識轉頭看向一側的牛頓。
巡邏隊抓捕多年的“星辰”頭領,這是他第一次不是通過視頻和通緝令見到對方。對方穿着體面,姿态随性而優雅,在他看過去時,對方也看了過來。
牛頓只是無聲的微笑,卻帶出某種瘆人的詭異感,讓森峤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有什麽不對,他想,牛頓像是認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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