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突然的斷電救了森峤“一命”。
風起疑的臉陡然從眼前消失,在黑暗裏愣了足有好幾秒,森峤才摘下頭盔,從蛋殼裏爬了出來。
遮光窗簾讓整個屋子黑漆漆的,分不清白天黑夜。
停電了,他點上了蠟燭,抹了把額頭的汗,先咕嘟嘟灌了一整杯水,然後去冰箱翻出速凍的食物囫囵吃掉。
說漏嘴了。
森峤面無表情吃東西的動作一頓,懊惱地啧了聲。
靜音的通訊器不斷閃着光,森峤有氣無力的拖着尾巴走過去,滿腦子還想着要怎麽解釋。來電顯示上寫着:阿慧。
“……喂?”
“你怎麽回事?”尤利慧語氣非常不滿,“給你發消息不回,打電話不接?柯爾塔說你休假了,你到底在做什麽?”
“休假。”森峤道,“睡着了,沒聽見。”
尤利慧道:“我下午請假出來一趟,我倒要看看你在搞什麽鬼!”
“不行!”森峤皺眉。
“不行?”
“……我是說你的工作要緊。我很累,不想見任何人。”
尤利慧頓了頓,語氣放緩了些:“是總隊和審核會那邊又為難你了?”
森峤沒說話,就當默認了。
尤利慧嘆氣:“你要選中立,就得有被為難的心理準備,總不能什麽好都讓你占了,既不得罪誰,能保住工作,還能堅持理想,怎麽可能有這種好事?”
如今奧斯克魯內憂外患,內部早已四分五裂。森峤想到了星辰,所有人都只為了一個目标奮鬥,犧牲是常事,卻也無人退縮。雖然團結一心,卻也令人毛骨悚然——用積分劃分三六九等,以等級劃分配種權利,而在那之前,基因優先。
他抹了把臉,一時不知該如何評價。
如今的奧斯克魯和曾經的歐姆一樣,內鬥,謀私利,只想滿足自己的欲,望。而如今的歐姆,努力想要爬起來,奪回自己的土地,卻也同樣有着嚴苛的等級制度,将犧牲看作常态,明明是為了自由,卻又從不談自由。
這世上的生物,只要活着,似乎總在一個怪圈裏。
“我知道,讓我調整一下心态吧。”森峤道,“我需要休息。”
尤利慧沒有勉強,妥協了:“行吧。地毯你收到了嗎?好看嗎?”
森峤反應了幾秒,才想起來有這麽一件事。他邊敷衍地說收到了,滿屋子轉悠尋找,在安哥拉的指引下看到了一堆包裹。
都是沒拆封的。
森峤從裏頭翻出尤利慧買的地毯,安哥拉幫忙拆開——是一條非常華麗的地毯,工藝繁複,顏色豔麗,只是放在這間屋子裏實在很不搭。
森峤看看新地毯,又回頭看了看打算換掉的舊地毯。
這家裏跟風有關系的東西一樣一樣都消失了,舊地毯上有一處因為風總是躺在那兒而形成的凹陷,怎麽洗都恢複不了。明明是想換掉的,可現在……
基地,醫務室。
背着“深”進門的歐姆雙腳發軟,靠在牆上直喘氣:“深怎麽會……這麽……呼……重……”
他擦了把額頭的汗,看着面無表情給深做急救的少女:“愛麗兒,他像是沒呼吸了。”
旁人喊道:“還愣着做什麽,去找醫生啊!”
“這麽重要的時候,醫生去哪兒了?”
有人沖出門去找醫生,風只是跨坐在深的身上,一刻不停地按壓。
端午趕來時,風正擡起深的下巴,準備做人工呼吸,被端午一把拉住了。
“他已經沒有呼吸了。”端午探了下深的頸側脈搏,又聽了下心跳,“他身體本來就不好……”
“醫生來了!”有人拉着醫生回來,風甩開了端午的手,一聲不吭的沖到了病床前看着。
端午眼神沉沉,看着風的背影,不知在想什麽。
正當醫生要拉過機械檢查時,牛頓進了門。
“讓我看看。”他背着手,悠閑進門,一掃房間裏緊張沉悶的氣氛,“這種病我以前見過。”
“不愧是頭領!”
“頭領就是見多識廣啊!”
醫生也讓到一邊,露出遲疑的神情。在他看來,都不需要做檢查了,這就是個死人了。
“在培育基地被用了不少藥吧?”牛頓這裏摸摸,那裏按按,又去翻眼皮,“副作用肯定會有的。以前也出過這種事?”
他是問風,風點了下頭。
“那就對了。”牛頓煞有其事道,“老毛病了。”
他将人都趕了出去,解開仿真歐姆的衣服,一寸一寸研究皮膚和紋理,手指摸過彈性十足,幾乎無法分辨真假的軀體,他小聲贊嘆:“古地球時期,曾經也有過仿真AI大行其道的年代。”
他的通訊器響了起來,裏頭傳來光腦的機械女聲:“讓我掃描一下。”
牛頓拿起通訊器,那臺被牛頓稱為型號老舊,反應遲鈍的光腦利用通訊器,打開攝像頭,直接進行了掃描。整個過程非常流暢。
“改良版,原形應該是古地球時期‘S.A.公司’的初號機,被稱為‘創世天使’,搭載當時最強光腦,幾乎和普通人無異。”
“我記得後來爆出了重大欺詐新聞。”
“是。”機械女聲道,“最厲害的仿真AI,其實背後是人為操控。一直到歐姆失去這片土地的控制權,他們也沒有讓AI進化成真正的,有自我意識的‘人類智能’。‘圖靈測試’從來沒有成功過。”
牛頓似覺得諷刺:“沒有成功過?那你是什麽?”
光腦停頓了一會兒,才無波無瀾地道:“我只是早就被寫好程序的工具,你只能說,創造我的人是個真正的天才。”
牛頓冷笑了一聲。
風在醫務室門外等着。
她回想着剛才發生的一切,依舊覺得很突兀。
她抓着深的手,還沒問出個究竟,對方突然就筆直地倒下了。身體沒有任何本能的保護措施,就是直直地倒下了,不是她拉得快,估計會直接摔破頭。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他甚至沒有任何其他可觀察的征兆。
這到底是什麽病?
會好嗎?
被培育基地拉去配種,居然會把身體傷成這樣嗎?
她正胡思亂想,端午在旁邊道:“如果他就這樣死了,你會怎麽樣?”
風:“?”
“你很在意他。”
“?”
端午看着少女茫然的眼神,突然很心累。
他雙手插兜,站得筆直,英俊的面容如聖經上所畫的聖子,那麽幹淨純粹,又那麽不可觸。但此刻他的面容有些疲憊,低低道:“如果死的是我呢?你會怎麽樣?”
風皺起了眉,在端午手心裏敲打:為什麽要這麽說?
“只是想問問。”
風:這種問題沒有意義。
端午知道風就是這樣的性子,但此刻還是很失落,他想,如果同樣的問題拿去問莉塔,對方一定會回答:那我跟你一起去死。
他微微低頭,看進風黑白分明的眼睛,無論經歷了什麽,這雙眼睛似乎永遠不會變。
這一時讓他欣慰,又一時讓他挫敗。
他不再問了,只揉了揉少女的頭,像從前一樣。
因為被“星辰”攻擊了好幾次,區域停電是很正常的事。
等到來電,已是快傍晚了。
森峤有點絕望,“死”了這麽久,他該怎麽複活?
但他還是硬着頭皮戴回了頭盔,睜開眼,等遲緩的反應過去後,他看到了一片雪白的天花板,鼻端是淡淡的消毒氣味。是醫務室?
他有些訝異,轉頭四顧,發現只有自己躺在床上,房間裏沒有一個人。
難不成這裏其實是停屍房?
森峤坐起身,活動了一下身體,正要推門出去,卻被角落裏的人影吓了一跳。
牛頓就坐在屏風外面的椅子上打瞌睡,見他起來,打了個哈欠:“你終于醒了,再不醒,我都沒法交代了。”
那一瞬間,森峤再次感到了那種被看穿的感覺,明明沒有真實的身體,他卻感到背脊一涼,隐形的尾巴都要炸起來了。
他露出了防備的神色,牛頓話音一轉,道:“我跟他們誇下海口,說我一定能救回你,結果你一直沒有心跳。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圓回來。”
牛頓摸了摸下巴:“幸好你醒了,頭領也是要面子的啊。”
森峤僵硬地笑了兩聲:“抱歉,我……老毛病了。”
“知道。”牛頓點頭,“聽說你之前用過很多藥,副作用太傷身了。出去之後該怎麽說,你知道吧?”
森峤反應過來:“當然是多虧了頭領的醫術。”
“哎,醫術算不上,就是遇見亂七八糟事情的經驗比較多。”他一拍森峤肩膀,“怎麽樣,現在身體舒服些了嗎?要不這次任務你就不要去……”
“沒事。”森峤忙道,“我可以去。”
醫務室的門關了幾乎一天,知更鳥和十字架也來過一趟,沒等到什麽結果,又離開了。
雲象老師陪着風等在外頭,端午也早就走了。
風在椅子上晃着兩條腿,想着端午和深的話,總覺得有種異曲同工之感。
端午問她——如果深死了,她會怎麽樣。
深問她——端午和其他的歐姆配種,她會不會難過。
她覺得這兩個問題都很奇怪,為什麽她的情緒要圍繞着別人?
這麽多年她都是靠自己的,別人怎麽樣,和她有什麽關系呢?
為什麽沒人反過來問呢?
如果她死了,有人會怎麽樣嗎?
如果她和其他歐姆配種,有人會難過嗎?
她走了三年,那個類蛇人會想她嗎?會在意嗎?會生氣嗎?
唯一試圖找過她的,救下過她的,不厭其煩的告訴她要保護自己,愛護自己的那個類蛇人,如今還記得她嗎?
吱呀。
醫務室的門開了。
風和雲象一起站了起來。先出來的是牛頓,他笑着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們打算聽哪個?”
風臉色一變,随後森峤走了出來。
牛頓道:“好消息是他沒死,壞消息是他這毛病不好根治,以後指不定還會再犯,無論是他還是你們,都得有心理準備。”
雲象推了推眼鏡:“沒死就好。”
牛頓走過去:“你怎麽也過來了?走,陪我喝一杯。”
走廊上沒有幾個人了,稀稀拉拉走光後,森峤才慢慢挪到了風的面前。
他還在想要怎麽解釋之前說漏嘴的事,風卻早将那事抛之腦後,擡手抱了抱他。
森峤一愣。
風感覺到他的體溫,有些偏高,和類蛇人不同。
她說不出是個什麽感覺,只覺得剛才深出來時,看她的眼神很像那個類蛇人。有些抱歉,有些無奈,還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緒。
這雙偏金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基地裏,仿佛有一瞬和類蛇人那青金色的眸子重合了。
風一時沒忍住,就抱了抱他。
正想松開手,森峤卻将她抱了起來。
第二次了。
風瞪大了眼睛,攀着森峤的肩,同他對視。
森峤笑起來,聲音溫柔:“吓到你了吧?給你賠罪,我抱你回宿舍。”
森峤走得很穩,抱着少女的手絲毫不晃。
風窩在他懷裏,明明什麽都不一樣,卻感到了相似的安全感。
她沉默了一會兒,晃了晃腿,拉住了仿真歐姆的衣袖——去餐廳,我餓了。
沒有說話,沒有比劃誇張的動作,森峤卻讀懂了那雙眼睛。
“好,吃飯。”森峤道,“去吃你喜歡的烤腸面包。”
風一頓,垂下的眸光裏再次閃過一絲疑惑——她有告訴過深,她喜歡吃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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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一鍵三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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