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老沙将人送到安全地帶——是一處背靠山石的地方。這裏以前可能是個采石場之類,陡峭山石很多,車只能停在外頭,剩下的路要他們自己走進去。
“裏頭應該有緊急避險點。”老沙道,“都是前人留下來的。兩天後我還是在這裏等你們,你們自己出來,誰也不要耽誤誰時間,明白嗎?”
風推門下車,黃沙撲了滿臉滿頭,沙粒直朝衣領、袖口裏鑽,感覺連鼻子都堵住了。
她低着頭,拿毛巾裹住身體,老沙在後視鏡看到了:“哎!這是我給囡囡的毯子!”
風沒理他,徑直走進了風沙裏。
已經是夜裏了——當然這樣大的風沙也分不出個白天黑夜來。
森峤和黑面包一人提了一盞防風燈,龍女手裏拿着電筒,光線實在微弱,照不太遠。
四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荒漠裏,越過嶙峋怪石,翻過不高的小丘,到得背面,風沙一下弱了許多。
起碼手裏提着的燈能照得遠一些了。
從上往下看,這裏像是個山坳,有老舊破損的軌道,有歪倒掩蓋在碎石下的采石車,還有早就被風沙吹爛的警戒線。
森峤撿起警戒線破損的一頭,隐約能看見上頭歐姆的文字。
兩側怪石被多年風沙磨平了棱角,也“雕刻”出了奇奇怪怪的形狀,有的像張牙舞爪的鬼怪,也有的像烏龜,像欲展翅的大鳥。
四人到了山坳底下,風沙幾乎沒了,頭頂是“烏唰唰”的聲音,山坳很靜,界限分明到幾近詭異。
風摘下護目鏡,長出了口氣,轉頭看見深滿頭滿臉都是黃沙,其他人都是一副忍無可忍的模樣,他卻半點反應也沒有,鎮定自若地開始找前人留下的東西。
她疑惑地眯起眼,跟在歐姆身後,仔細觀察對方的反應。黑面包和龍女都先拍幹淨了身上的黃沙,黑面包感覺自己喉嚨裏都是沙粒,還對着地呸呸呸了好幾下。
龍女矜持些,抖幹淨了粗布衣服下擺,再拉着衣服去抹臉,小心翼翼的。
只有深,從頭到尾不在乎滿身的沙粒,最終快速找到了東西。
風注意到,他找東西也十分有目的性,不是盲目地找,而是找那種背風的,不容易遇到滾石的,遇到危險首先能找掩體的地方。
“找到了!”森峤轉過身,防風燈晃了幾下,照在身後風狐疑的臉上。
森峤吓了一跳,雖然他早知道小家夥跟在他身後,但不知何時已湊的這麽近了。風沙的聲音遮掩了其他細碎的聲響,讓他沒能注意到。
風推開他,走到前頭去看,就見一處背風又容易隐藏的地方留着兩只帳篷,帳篷前挖了個坑,裏頭堆着可以燃燒的材料,帳篷旁邊還壓着幾塊大石頭,下頭藏着一口小鍋、兩把槍、驅蟲的藥、一盒半的退燒藥。
黑面包快步過去,仔細檢查:“退燒藥過期了,其他還能用。”
他又将彈夾拆下來:“一把是空槍,一把有三顆子彈。”
外頭的風沙漸漸小了,夜深,氣溫開始急速降溫。
寒意撲面而來,幾乎要滲進人骨頭縫裏,龍女搓着手臂跑過去:“我、我去生火。”
她做這些事倒是麻利,很快将火生起來,黑面包把帶來的水倒了一些在鍋裏,架在火上煮。
風拿着根斷了一半的朽木棒,撩開積滿了灰塵的帳篷門,只輕輕用力,那朽木就斷了,粉碎地砸在了地上。
森峤的手伸過來,撈住了帳篷門:“看得清嗎?”他将燈舉高了一些。
風回頭看了他一眼,點頭,彎腰從單門爬進去四處摸索了一遍,又爬出來看另一個。
黑面包在外頭問:“怎麽樣?”
風打了個手勢,森峤回頭道:“沒問題。”
“沒留什麽只言片語的?”
風露出譏嘲的神情,動了動手指,森峤繼續充當發言人:“她說,留遺言嗎?”
黑面包翻了個白眼,眼看水要開了,讓龍女去拿點速食來煮。
“準備吃飯吧。”他道,“吃完早點休息。”
龍女有些害怕:“我們要在這兒住兩天?萬一遇到巡邏的……”
黑面包道:“每天輪流望風,注意着點,不會有事。”
龍女支支吾吾,最終也沒說出什麽。
風沒出去,選了個帳篷就這麽躺下了。
她雙手枕在腦後,在深要進來時擡腿擋在門前,示意——髒。
森峤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站出去把衣服腦袋抖幹淨了,又拿衣服一角抹了把臉,臉上擦出一條髒兮兮的痕跡來。
仿真身體比不得真實身體,哪怕有五感,卻也如隔着棉花,感覺分外遲鈍。
森峤盯着衣服看了會兒,又摸了摸臉上粗糙的沙粒,再看風打量的眼神,意識到自己又差點露餡兒。
以後這玩意要是批量生産,想要混進歐姆的世界,估計還得經過專業培訓才行。
森峤沒急着解釋,抖落幹淨了才鑽進帳篷,這回風沒擋着他,自己側了個身像是要睡覺的樣子。
“還沒吃飯。”他拿過風丢在一邊的毛毯,搭在小家夥身上。
風沒理他。
“不想吃飯,就喝點水。”
風堵住耳朵。
這反應這互動那麽熟悉,讓森峤感到了幾分懷念。他笑了笑,沒再勸,自己在門口坐着脫了鞋,将沙粒抖出去,又拿水囊裏的水洗了洗手,跟龍女借了個小碗。
他盛了點黑面包煮的湯,抿了一小口——仿真歐姆在味覺上完全不占優勢,嘗不太出來味道。他将碗遞給風:“喝點暖身子。”
風聞着香味,終于坐了起來。等咕嘟嘟下了肚,渾身暖和起來,她端着碗打量面前的歐姆。
“我不用。”森峤道,“剛才下車的時候身子就有點發麻,胃不太舒服。吃你給的……”他小聲道,“吃你給的營養液湊合就行。這事你是不是沒讓其他人知道?”
風頓了下,聽到對方說身子發麻,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怎麽感覺得到沙粒附着在身上的不舒服。
她的神情緩和下來,點了下頭,又從兜裏摸出兩只營養液塞進歐姆手裏。
龍女過來拿碗:“那個……”
風一把握住森峤的手,握得很緊,整個身子都幾乎壓了上去,将營養液擋住了。
龍女:“……”
龍女忙回頭:“不好意思。”
黑面包聽到異動,也回頭看了眼,瞧見在帳篷門前抱作一團的二人,冷笑一聲:“端午是被你氣走的吧?你還挺厲害。”
風皺眉,森峤将營養液塞進衣服裏,扶着她坐好了:“她不小心摔了。別誤會。”
“她會不小心?”黑面包似聽到什麽笑話。
森峤也沒解釋,出了帳篷:“晚上怎麽安排?”
黑面包沒擡頭:“不知道,問隊長。”
風坐在門邊,拿手指輕輕敲打:上半夜我和深守着,下半夜黑面包和龍女。
黑面包嗤道:“還挺會給自己組隊?你倆要是卿卿我我耽誤了大事……”
風随手撿起石頭砸在黑面包背上:你要不服,也跟莉塔卿卿我我去。
黑面包冷了臉:“她不是莉塔了,是茉莉,我說過多少次了?”
風沒理他。
龍女戰戰兢兢:“不要,不要吵架。”
森峤打圓場:“你們吃了就去休息吧,這裏我看着。”
黑面包沒再說話,吃了東西踹了篝火外的石堆一腳,差點把火弄滅了,走進了另一個帳篷。
龍女為難:“我要和他……一個帳篷嗎?”
森峤不等風回應,立刻道:“當然不是,你們一個帳篷,我和黑面包一個帳篷。”
風看了他一眼,默認下來。
龍女松了口氣,躲進了帳篷裏,風給她讓出位置,等對方睡好了,才裹着毛毯爬了出來。
龍女:“……”
森峤好笑:“你倒是給人家留點蓋的。”
風指了指龍女自己帶的口袋,森峤将口袋遞進帳篷,龍女摸出外套,當作被子蓋在了身上。
篝火噼啪響,四周漸漸安靜下來。
快後半夜時,風停了,風沙也停了,露出寶藍色的天空。萬裏無雲,漫天繁星,天空澄澈的像被洗刷過,完全看不出白日的混沌。
不知名的昆蟲在石縫裏叫着,風打着哈欠,倒了杯熱水喝。
火光映照在她的臉上,讓她的臉、她的睫毛像是落上晚霞,紅撲撲的,十分可愛。
森峤道:“你可以睡一會兒,靠着我。”
風搖頭,片刻後擡手在森峤手背上敲:你是不是喜歡我。
森峤:“……”
森峤:“???”
風繼續敲打:喜歡我就直說。你是不是跟端午說過我什麽?你想找我配種?
森峤:“……”
森峤無形的尾巴又要炸開了似的,真身的鱗片都收緊了,整個人坐的筆直:“不是!”
風看向他。
“我只是說過,你有選擇的權利,他應該尊重你。還有……我希望你能更愛護自己,配種這事不是必須的,當然如果你願意那是另一碼事,但不要因為別人這麽說你就……”
風慢慢湊近了,盯着森峤的眼睛看,森峤被她看的別扭,話越說越小聲,到最後只嚅嗫:“你誤會了。”
這話聽起來,竟似有些可憐巴巴。
風細長的手指刮過歐姆的掌心:你手裏一點繭都沒有,以前生活不錯吧?
“……嗯。”
-如果你沒逃出來,咱們也遇不上。或者我沒有救你,也沒有現在了。
“是。”
-你的眼睛跟我認識的一個類蛇人很像。
前言不搭後語,森峤本想問你到底要說什麽,聽到這裏一下頓住了。
他控制好了呼吸和表情,才問:“誰?”
風轉開了視線:不重要。
森峤加快跳動的心髒如被丢進了冰窖裏,驀地沒了聲息。
他收斂了淺笑,眼神冷了下來:“是嗎。”
風看着遠處,手指慢慢敲打着,規律的暗碼聲像某種哼唱的小調:他和我們不一樣,所以不重要。我和他注定是敵人。
森峤沉默下來,明明依然是澄澈的天空,漫天繁星燦爛,卻突然沒了趣味。
一切都變得那麽普通平凡,一點都不好看,一點都不美。
他恨不能沒答應過奧蘭多來做這個試驗,恨不能從沒見過這個冷心冷情的歐姆。
他在這裏做什麽?
他覺得自己有點傻。
風沒再提那個類蛇人的事,森峤也不再問。
不知兩人間沉默了多久,風又敲打起來,聲音很輕,有規律有節奏,森峤愣愣地聽了片刻,才發現她是在“唱歌”。
-風吹過森林,森林唱給我聽。它說遠方的雲,曾經落在樹頂。
森峤心思微動,手指蜷縮,碰到了風放在旁邊的手。
她的手有些涼。
他沒想太多,聽着風“唱”的斷斷續續,忍不住牽過了對方的手,握在手心裏。
-鳥兒也知道,森林想念流雲。流雲卻見夕陽,悄悄落滿紅暈。
後半夜換班。
黑面包先去找了個空地解決個人問題,森峤後知後覺,也站起身去找地方“入廁”。
他找了個不容易被發現的角落,靠在陰影裏下了線,真身去上了個廁所,吃了點東西。三五下囫囵下肚,差點噎着。
安哥拉亮着燈找過來:“很晚了,森,你在做什麽?”
“冰箱裏速食要不夠了。”森峤擦了下嘴,急匆匆回蛋殼去,“明天記得采買一些。”
“好的。”
只這麽短短的時間,就這麽短的時間。
風就出事了。
森峤剛回到自己身體,就聽到一聲槍響。
他先是愣了一秒,第一時間查看周圍是否有AI找了過來,随即聽到了黑面包的怒吼。他升起不好的預感,慌忙沖了回去,就見風倒在地上,捂着腿,鮮血迅速染紅了褲腿和鞋。
篝火旁,黑面包抓着龍女,壓在地上,那把只有三顆子彈的槍滾落在石縫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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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一鍵三連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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