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森峤見血的那一刻腦子一嗡,什麽也顧不得了,沖過去将倒在地上爬不起來的風抱進懷裏。就算是這個時候,風也沒有吭一聲,只是呼吸急促,額頭見了汗。
他顫抖着手扯開風的褲腿,龍女應該是在極近的距離開的槍,子彈穿了過去,沒留在肉裏,只留下了一個血肉窟窿。
血還在不停地流,像是無窮無盡般,森峤暴力扯下薄毯一角,緊緊地勒在傷口上方,黑面包丢了藥箱過來,他迅速接過給風消毒,上藥。
期間龍女一直在掙紮,嘴裏“嗬嗬”地喘氣,手指還想去夠石縫裏的槍。
黑面包一腳踩住了她的手背,龍女慘叫起來。
“這點痛你就要死要活?”黑面包怒道,“愛麗兒可是被你打了一槍!你給我閉嘴!”
他随意團了不知誰的背心,塞進龍女口中,龍女喉嚨裏發出嘶啞的尖叫,頭發全亂了,擋在臉前,像個瘋子。
森峤像是聽不見這邊的說話,從頭到尾沒有擡頭看過一眼。他迅速包紮好傷口,但血又很快流出來,染透了紗布。
夜裏風涼,失血讓風面色慘白,渾身不由自主開始哆嗦,受傷的腿更呈現一片灰白。森峤按住自己發抖的右手,啞聲道:“還有哪兒受傷了?”
風抿着唇搖頭。
“這樣不行,得去醫院。”
黑面包看過來:“你瘋了?哪裏去找醫院?”
森峤下颚線緊緊繃起,腦子裏一時轉過很多想法,但沒有一樣有眼下救治風來的重要。
小家夥本就瘦弱,此時的失血令她看起來已十分虛弱。沒有專業的醫療設備檢查,也不知道龍女到底打在了什麽位置。
傷口需要縫合,森峤下了決心,将風抱起來放進避風的帳篷裏,又将槍從石縫裏拿出來,塞進了風的手裏。
“等我!”他語氣沉而篤定,一雙眼睛緊緊看着風,裏面的情緒濃烈的要将風淹沒。
風已有些撐不住了,頭暈目眩,又冷又累。
她很想睡,但知道此時不能睡,便緊緊握着槍強撐着。她望進歐姆的眼底,想起了三年前自己故意惹出一身高燒,倒在那個類蛇人家門前,被對方抱去急救時,好像對方也是這幅緊張的模樣。
不,現在比那時候更緊張了。明明哪裏都不一樣……
風伸出手,茫然地摸了摸歐姆的臉,手心的觸感溫和細膩,幾乎不像一個雄性歐姆該有的臉。她還沒收回手,對方就抓了過來。
森峤握住風的手,放在自己臉側,道:“不管發生什麽,你都要等我,我會救你。相信我。”
“有些事,等你得救之後我再解釋。乖,聽我一次,好嗎?”
風腦子已經有些糊塗了,心裏升起某種荒謬的預感,慢慢地點了下頭。
森峤咬牙,俯身在風的額頭上落下撫慰的一吻。
黑面包驚訝地看着他們,森峤匆匆走了出來,對黑面包道:“我會來救她,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麽,不要在意,不要反抗,相信我一次。”
他快步走過去,按住黑面包的肩膀:“你答應我,不要做任何反抗,我一定會救她。放着不管,她會失血而死。”
黑面包皺眉:“你要做什……”
森峤着急地怒吼:“你答應我!”
黑面包被吼的耳朵發麻:“我知道了!你吼什麽……”
下一刻,黑面包瞳孔驟縮。
就見好好站在面前的深,突然面無表情地倒了下來,眼睛還睜着,便已沒了心跳和呼吸。
黑面包從未見過這樣的事情,臉上空白幾秒,伸手去探深的鼻息。
真的沒呼吸了?怎麽回事?現在是什麽情況??
黑面包想告訴風,又怕刺激風,他整個人都懵了,做了那麽多任務,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此刻卻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
等等,冷靜點。黑面包閉了閉眼,深好像是有什麽毛病,之前就發作過一次,也許一會兒又醒了?
他現在不能浪費時間,得讓風撐到深搬來救兵……媽的怎麽可能有什麽救兵?茫茫荒漠,出去之後他們連路都找不到!現在也不知道離遠秋城和遠夏城有多遠。
真是瘋了。
龍女還在掙紮,嘴裏不知咕哝什麽,黑面包深吸口氣,幹脆将龍女一綁扔進了旁邊的帳篷裏。
這都什麽事啊?
沒碰到敵人,反而被自己人……這到底是為什麽?
他跑去看風,風半眯着眼,意識顯然已經模糊了,黑面包很是擔憂,喊了她好幾聲。
風迷迷糊糊地轉過頭,擡起手來,發現是黑面包,在黑面包抓住她的手前,她又将手放下了。
黑面包:“……”
黑面包檢查了一下她的傷口,血沒有止住。深的判斷是對的,再這樣下去她會失血而死,這種破地方,連基本的急救都做不到。
黑面包轉頭看向篝火,又看了眼旁邊的藥箱,眼睛眯了眯:“愛麗兒,再這樣下去你會死。”
風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似乎想保存精力,連點頭搖頭都省了。
“我得幫你把血止住,明白嗎?”黑面包幾下拆開深仔細包紮的紗布,拿過藥箱裏的酒,咬開瓶塞,直接倒了下去,“忍住!”
“唔——!”風被痛的清醒了一瞬,想罵人卻沒力氣,她直直地坐了起來,又軟倒下去,腿不自覺地抽搐。
黑面包撿了根木棍,在火裏杵了一會兒,拿起來:“你咬着衣服,忍着點,我要強行把傷口黏合上,先止血要緊。”
風抖着手,汗如雨下,費力地将衣服拉起來塞進嘴裏,因為過于疼痛和眩暈,她做每一個動作都要花費極大的力氣,眼睛無法自控的翻着白眼,眼白的部分越來越多。
“撐住啊!”黑面包下手果斷,正要把燒紅的木棍杵到傷口上,就聽旁邊帳篷傳來“咻”地一聲,随即有什麽在頭頂“砰”地炸開了。
黑面包一頓,不敢置信地罵了一聲,他将紗布又匆匆給風紮回去,看也沒看,将人抱起來就跑。
那是信號彈,他聽出來了。
不管那該死的雌性歐姆要做什麽,他現在都必須先跑路。
沖出帳篷時,地上躺着的深依然沒有反應。
黑面包踹了他一腳,道:“不是我不管你,是實在沒辦法了。兄弟,保重。”
他抱着風沖進黑夜,行李什麽都來不及拿,只給風裹上了一件薄毯。
他在心裏悲觀地想:愛麗兒大概是撐不過今夜了。
信號彈在天際染出絢爛的顏色,很美,卻無人欣賞。
很快,有一批在附近巡邏的AI抵達,找到帳篷後,它們的槍口齊齊對準了被綁着的龍女。
龍女背後綁着的手裏握着信號彈,她打了風之後就拿了出來,黑面包只顧着将她壓在地上,沒有注意到。
她嘴裏的背心被AI抽出來,她嘶啞地喘着氣,淚流滿面:“他們,他們往那邊跑了!快追!”
AI掃描她的臉,跟數據庫裏的對上了——這是友方。
它們收起槍口,龍女急急道:“一個A級一個B級!他們是核心成員!追啊!”
她像是回憶起什麽般,臉部輪廓扭曲,全然沒了先前唯唯諾諾的模樣,癫狂地聲嘶力竭地喊:“追啊——!”
另一頭,黑進了守備AI攝像頭的牛頓,在基地裏悠閑地看戲。
他雙手枕在腦後,光腦“老師”出聲道:“她下手太早了。”
“是。”牛頓搖頭,“我以為她還能再堅持久一些。”
“但這對你有什麽好處呢?”機械女聲道,“這邊出了事,你還得另外派人去遠秋城幫忙。”
“遠秋城不急。”牛頓道,“讓他們自己先內鬥夠了,有能力的人冒了頭再去不遲。”
“一個奧斯克魯,一個奸細。”牛頓笑笑,“我就想看看他們什麽時候會暴露。”
“只是這樣?”
“龍女跟愛麗兒有仇,這事說起來也跟那個奧斯克魯有關。不覺得很有趣嗎?”牛頓道,“他們三人就是一個因果關系的開始和結尾,其中兩人都毫無自覺。龍女做了遠夏城巡邏隊的奸細,好不容易混進來,卻因為性格關系遲遲無法對愛麗兒下手,也做不了任何事。後勤部是不可能讓她待的,将她派出去,在外頭她不就好下手多了?”
“她一下手,那個奧斯克魯就會做出反應。”牛頓道,“你看,今夜三人中的兩人就都會暴露身份,既影響不到我們,又有樂子看,多好。”
光腦道:“不擔心愛麗兒會死?”
“失去一個A級,确實很可惜。”牛頓想了想,“端午那邊也很難解釋,不過等他有了孩子,他也就顧不上這邊了。”
“不止如此。”光腦将牛頓的想法分析了出來,“一個是奧斯克魯在做仿真測試,那不是他的真身,就算處決也沒有意義,他已經知道了基地的所在位置。另一個是奸細,殺了一個還有第二個第三個。”
“嗯哼。”
“所以你要做的不是殺了他們,而是利用他們。”
光腦透過攝像頭,看向遙遠另一頭被追捕的愛麗兒和黑面包,語氣毫無波瀾:“最好是能加劇奧斯克魯之間的矛盾,奧斯克魯越團結,對我們越沒有好處。遠夏城的AI早兩個月就在附近巡邏了,因為他們知道龍女混了進來,随時在等龍女的消息,你要利用的就是這一點。”
“龍女能混進來,光是這一點就有很大的問題。”牛頓笑容微微收斂,“她是在遠夏城的幫助下混進來的,意味着遠夏城的組織內部有問題。扣留她,強行逼問很簡單,但也只是讓那幫人換一個方式,換一個人再來滲透,敵暗我明,不好辦。”
“第一,”牛頓豎起手指,“我要讓那個仿真玩意兒和龍女一起離開,龍女對愛麗兒下手,召來幫手,我們就能借刀殺人。龍女和奧斯克魯身份一起暴露,奧斯克魯還能因此發現有歐姆和其他城的同事勾結,混進了星辰,這說明什麽?說明他們沒有資源共享,信息是互不相通的,這會加劇他們的矛盾。”
“這第二嘛……”牛頓晃了晃第二根手指,看向光腦。
“數據庫拿到了。”光腦叮地響了一聲,“你這個主意倒是不錯,在她和守備AI對接時,就是我們最好侵入的時機。這幫守備AI的數據庫都是雙重加密的,只有在核對使用的時候才有破綻。它們剛才掃描龍女,進行比對,才讓我能順利黑進去。”
牛頓滿意地放下手:“數據庫我看看?”
光腦将數據庫調出來,長長的名單裏,其中就有龍女的名字。
“把名單和照片設置為最高機密分發出去。”牛頓掃過幾眼後,眼神裏露出幾分殺氣,“恒西大陸所有基地,全面排查清理,把釘子都給我拔出來。做好了,幹部全員升級。”
“明白。但是牛頓,你不怕那個奧斯克魯帶着人來掃蕩基地嗎?”
“他要掃蕩,早就掃蕩了。”牛頓想起那個仿真歐姆看風的眼神,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現在,他更顧不上我們了。”
“你追我趕”的生死時速在星辰基地和山坳裏同時上演。
劇烈奔跑颠簸中,風的傷口撕裂的更加厲害,血流不止。
沿路血跡觸目驚心,風的呼吸已經很微弱了。她的臉從來沒有這麽白過,嘴唇更是毫無顏色。黑面包躲到一處怪石背面,那後頭有被碎石掩蓋的原采石場入口,軌道的痕跡也斷在這裏。
他貼在上面感受了一下,能感到後頭有空氣流通。
“我們先藏進去,躲過這陣再出來。”黑面包将風放在一邊,扒拉那些碎石。不遠處守備AI逐一掃蕩,赤紅的眼睛在黑夜裏猙獰無情。
風模模糊糊地清醒了一瞬,感覺自己像是回光返照一樣。
腦子突然很清醒,也不怎麽覺得疼,連聽力都突然好了不少,能聽到不遠處風沙刮過的聲音,AI行進時的嗡嗡聲,槍械碰撞的聲音。
還有……
她隐隐聽到有飛行器的聲音從遠到近,也不知是不是錯覺。
她快死了。
她想,她等不到深回來,她想再看一次那雙眼睛。
臨死前她才發現自己最懷念的是什麽——是那間兩層的小屋,不是很大,院子裏放着破舊的狗屋,有一個和它主人一樣啰嗦的AI。那雙青金色的眼睛會迎着光朝她看來,裏頭有她,全是她,仿佛她很重要。是當寵物也好,玩物也好,她再沒有在其他人身上有過這種感覺。
對了,是那雙眼睛。
她想,深和類蛇人的眼睛雖然不一樣,但看她的眼神卻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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