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AI的速度比黑面包快。

它們和成年歐姆差不多高,槍口對準了二人,赤紅的眼睛像捕獵的野獸般,其中一個發出機械的警告聲:“發現反抗者,雙手舉過頭頂趴下不要動,重複一次,雙手舉過頭頂趴下不要動。”

黑面包喉嚨咕嚕吞咽一聲,悲觀地想:或許他和愛麗兒都撐不過今夜了。

看到這群AI,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該死的奸細!

守備AI上前,掃描過二人狀态後,确定比較有威脅力的是黑面包,而另一個的生命值已不足60%,不需要理會。

它将槍口對上黑面包,扔下繩索,要求黑面包将自己的手腳捆起來。

黑面包餘光掃過,其他AI有秩序地圍在左右,只有一個缺口——愛麗兒那邊不被重視,可以進行突破。

他看了風一眼,風靠在石壁上,從裹着的毯子下偷偷探出了槍口。

她的手指在槍身上輕敲:從我這邊跑,我幫你。

頓了頓,又發出幾個字:不用管我。

黑面包咬牙,趴在地上閉了閉眼,眼眶發酸。

愛麗兒幾乎是他看着長大的,從八九歲時像只瘋癫的小獸,見誰咬誰,到後來冷漠狠辣,卻也聰明機靈。她一直都是這麽瘦弱,印象裏,好像只有在那個奧斯克魯家的短暫時間裏才長胖了一些。

眼看到配種的年紀了,他也生出一些做長輩的唏噓心情,也不是沒想象過,當了母親的愛麗兒會是個什麽模樣。可如今她卻要死在這裏。

黑面包見過的生死太多了,戰友朋友親人,生生死死的,他早就麻木了。

悲傷的心情湧起又迅速落下,他很快冷靜了下來,知道有愛麗兒的幫忙,他才有一定幾率逃脫。他得回去通知其他人,基地可能被滲透了。

這是大事。

他幅度很小的點頭,慢慢爬起來,佯作要拿繩子的模樣。

風深吸口氣,咬住下唇,整張臉白的發了灰,手指抽,搐地動了動,艱難地從薄毯下對準了自己斜前方的一臺AI。

她的呼吸放的又輕又緩,黑面包的每一個動作在這瞬間幾乎拉長成了慢動作。

瞄準,然後開槍——在那之前,幾臺AI的槍口“唰唰”對準了她。

一聲槍響,打在了風腳下的石堆上,意味警告。

子彈在石尖上反彈,從風的臉側擦過,劃出細細的血線,燒出一片燙紅。

黑面包渾身僵硬,腦子一片空白,風轉瞬間已明白了所有——他們的暗碼被人知曉了,這群AI可以瞬間解碼。

但這同樣是機會。

眨眼間的功夫,在AI齊齊将槍口對準自己的情況下,她猛地将薄毯掀開,罩在一臺AI身上,自己一個翻滾往石壁旁的采石車後躲去。

她沙啞開口,以為自己喊的很大聲,其實聲若蚊蠅,除了她自己,誰也聽不見:“跑啊!”

好在黑面包不是個蠢人,在她動的瞬間也同時動了。只是一切都和風想的不一樣。

雄性歐姆毫不遲疑地朝她撲了過去,在幽暗的山坳裏,AI的槍口綻放出短暫如白晝般的花火。

風的腳背和左手臂接連挨了兩槍,她幾乎是摔進了采石車裏。

黑面包撲在了采石車上方,拿自己當了個盾牌,瘦削高大的身體嚴嚴實實地蓋在了車上。整個車內一下暗了下來,只能聽見子彈打在肉身上的悶響。

噗噗的聲音,間或夾雜着黑面包的悶哼。

風倒在車裏,徒勞地睜大了眼睛,擡手想将人推開,卻根本推不動。

她瞳孔劇顫,渾身發抖,不知是失血冷的,還是驚懼,還是悲傷,亦或都有。

她的手指摸到了黑面包的臉,對方七竅流血,一張嘴大口的血嘩嘩而下,噴了風滿臉滿身。風忍不住嗚咽起來,黑面包聽到動靜,想看清對方的臉,卻怎麽也看不清。

眼前暗下來,意識飄遠,他想起了茉莉穿紅裙對自己笑的模樣,那般美。可惜,她不屬于自己,這個世界也不屬于自己。來這世間一趟,也忒沒意思。

去他媽的為最後的人類做出抗争,他受夠了。

他喉嚨裏發出最後一聲嘆息,合着血腥味飄散到風的面前,随後徹底停止了呼吸。

确認目标死亡,外頭的槍聲停了下來。

風愣愣地摸着黑面包的臉,感到他還是溫熱的,血也是滾燙的。

她後知後覺地倒抽了幾口氣,眼前一片模糊,呼吸不上來,朝後倒進了車底。

AI上前将黑面包掀開,那高大的身軀就如一條麻袋,被冷漠地丢棄,落在地上,也不過發出一聲短促的“砰”。好像這就是生命該有的聲音。

風從未對生死有過執念,死就死了,也沒所謂。可這一刻她眼眶發紅,落下淚來,心髒深處疼到幾乎窒息。

她憤怒,她不甘心。

她舉起槍,就算吊着最後一口氣,也要拉一個墊背。但打死一個AI,又到底有什麽意義?

她嘴唇劇烈抖動,槍也快握不住了,從采石車窄窄的口子看出去,只能瞧見同樣窄窄的一方天幕,像塊方正的墓碑。

AI探出頭,她正要開槍,巨大的轟鳴劃過天空。

那速度極快,卷起的氣流将采石車都晃動了,AI們紛紛擡頭,随即被精準的子彈擊穿了頭部,當場報廢。

轟鳴聲在極近的地方落下,別的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了。

很快,一張臉出現在采石車上方:青金色的眸子,臉側有零星黑鱗,朝風伸去的手臂上也全是鱗片,硬硬刺刺的,冰涼。

他臉部輪廓硬朗,嘴唇薄而微微露出尖利的牙,将風從采石車裏抱出時,眼眶竟是紅了。

風渾身是血,分不清都是誰的,中了彈的左手臂和腿廢了般垂着,無法動彈。她在高大的類蛇人懷裏偏過頭,細細地看了他許久。

森峤看了眼已經死掉的黑面包,閉了閉眼,抱着風朝飛行器跑去。路過帳篷,龍女還被捆在裏頭,驚懼地瞪大了眼睛。

風居高臨下地看了龍女一眼,腦子已不能思考。她不懂類蛇人為什麽會出現,不懂為什麽他會對AI開槍,不懂為什麽又救了自己。

她只是面無表情地擡起手,在龍女震驚的目光下,将槍口對準了抱着自己的類蛇人。

森峤只低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反抗和阻止的意思,幾步上了飛行器,拉出了藥箱。

他将風小心地放在座椅裏,拿出兩管針劑,直接打進了風的身體,随即給對方戴上簡易氧氣瓶,又将傷口細細包紮好。整個過程他沒有開口說一句話,臉側的線條繃的死緊,眼睛眨也不眨。

連好心電圖,他又不放心的給風再打了一針,随即從準備好的箱子裏拿出簡易的輸液裝置。

他終于開口說話,風卻聽不懂。

森峤反應過來,他現在不是仿真歐姆,不具備自動翻譯的能力。他現在是奧斯克魯,和歐姆有着天然的對立立場。

他們無法溝通,也無法傳遞真心。

“我們去醫院,很快。”他找出翻譯器,戴在風的耳朵裏,那張熟悉的兇巴巴的臉和一點都不匹配的溫柔聲音讓風回神,她看了眼自己輸着液的手背,握緊了槍,對準類蛇人的臉。

你不該在這裏。

你跟龍女是一夥的。

奧斯克魯,沒有一個好東西。

要給黑面包報仇。

她混亂的腦子裏轉過無數念頭,但實在無法思考,所有的念頭沉沉浮浮,抓不住。

“你要開槍可以。”森峤突然湊近了,将額頭抵在了槍口上,青金色的眸子直直地看向風,“等救回你再說。”

風茫然地看着他,握槍的手沒有松開。森峤轉身下了飛行器,毫不避諱的将後背顯露在對方槍口下。他将龍女扛了上來,又将報廢的AI全部燒毀,掩埋處理。

最後他将黑面包的屍體和仿真歐姆身體一起扛了上來,龍女畏懼地往旁邊躲了躲。

風呆呆地看着黑面包,聽類蛇人道:“我會将他送回基地,你們歐姆重視魂歸故裏。”

風終于慢慢放下了握槍的手,閉上眼,很快,她失去了意識。

黑面包的屍體被放在了基地入口前。

這事很快在基地裏傳遍了,消息傳到白晝酒吧,端午望着送信的人,手指微微發抖:“風呢?跟他一起走的風,我是說,愛麗兒怎麽樣了?”

“不清楚。”來人道,“頭領下令,全域排查奸細,新一輪暗號為‘日出有曜,卯時當歸’。”

端午垂下眸子,盯着手裏的紙條,臉色鐵青。

莉塔裹着被單,躺在挂有紗帳的床裏。她慵懶地伸出腿來,白皙光嫩的腿蹭上端午的背,又從背上滑下,腳趾靈活地溜進了對方衣擺裏。

她聲音發啞,問:“出什麽事了?給我看看?”

屋裏散發着濃濃的暧昧氣息,地上衣服丢作一團。端午揉了揉太陽穴,拍開莉塔的腿,将紙條撕成了碎片:“黑面包死了。”

床裏驀地沒了聲息。

“具體發生了什麽還不清楚,可能跟奸細有關。”端午道,“他是跟風一起出的任務,現在風下落不明。”

好一會兒,莉塔才慢慢道:“你是在擔心她?你現在跟我在一起,卻在擔心她?”

端午揮了揮手,示意來人可以走了。

來人不敢多看,離開前幫他們掩上了屋門。

端午背對着莉塔坐着,聲音裏透出幾分疲倦:“你一點都不難過嗎?黑面包照顧了你這麽久,替你受了多少傷?”

“都是做任務,別只把我摘得一幹二淨。”莉塔一把撩開紗帳,被單從她身上滑落,歡愛後的痕跡還在她身上沒有褪去。她就這麽大大方方地讓對方看,擡起自己的左手,指着腕骨側方發白的疤痕,“我也受過傷,怎麽不見你多問一句?”

端午沒說話,沉默許久後道:“我得回基地去。”

“我搭檔死了。”莉塔冷冷道,“在頭領分配新搭檔前,你只能留在這兒。兩個月內,你最好能讓我懷孕,帶我回基地。否則……”

端午沒回頭:“否則?”

莉塔沒把話說完。她裹上睡袍,金色短發被她仔細捋到耳後,露出的輪廓果敢又堅決。她下了床,赤腳進了浴室,裏頭傳來嘩嘩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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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尾改了個小bug。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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