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洛基

“這就是你說的不吃人類的食物？”

仇麓坐在湖邊，長椅上，海拉正蹲在一邊，沉浸式啃着仇麓剛剛在食堂旁邊的超市買的小魚幹，不斷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聽起來就讓人覺得這魚幹酥脆無比。

“可是吃了又不會怎麽樣。”海拉舔舔嘴唇，絲毫不以為恥：“我不會餓死和我想吃東西難道沖突嗎？父親。”

仇麓聽到最後兩個字，嘴角忍不住一抽搐：“你能不叫我父親嗎？”

海拉疑惑道：“可你就是我的父親啊。”

仇麓：“……”

“你說的詭詐之神，洛基，才是你的父親。”仇麓道：“而我只是一個凡人。”

“那又怎麽樣。”海拉道：“可是你就是他啊。”

仇麓：“……”

算了，種族不同不相為謀。

夏天的白天很長，仇麓一直等到晚上快到八點，天色才徹底黑下來。

學校的人工湖面積不小，夜色籠罩在湖面，看起來宛如一灘濃黑的墨。

這個湖就在圖書館門口，仇麓以前每天都會從這裏路過，這個湖的名字好像是叫“未言”。

未言湖。

聽起來倒是還挺神秘的。

“這可不是普通的湖。”海拉看着仇麓一直盯着湖面，就道：“這是當年遺落的兩滴神聖的泉水，是可以通往……其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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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拉詭異地停頓了一下。

“其他的世界？”仇麓轉過頭，看着貓咪碧綠渾圓的眼睛。

“是……”黑貓仰了仰頭，似乎也很苦惱的樣子，道：“不是神界，也不是冥界……我也不知道那是哪裏。”

仇麓：“……”

這不是廢話嗎？

“那你是哪兒來的？”仇麓問道。

“我生來就在冥界。”海拉道：“我掌管着死人的世界。”

“哦。”仇麓又問道：“那你怎麽又找我來了？”

“因為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碧綠的瞳孔直勾勾地看着仇麓，海拉道：“我只知道我要來找父親，然後把我看管的魂靈都送到他們應該去的地方，就可以了。”

仇麓看她一眼，仿佛從這只呆萌可愛的貓咪眼裏看到了昨晚上見過的那位少女的面龐。

可愛，陰冷，恐怖，天真，都在那一張臉上。

“我也不能幫你什麽。”仇麓道：“在你沒有出現之前，我甚至都不相信神。”

“在我心中，你是和神父一樣偉大的人。”海拉說：“父親。”

仇麓：“那倒沒有……”

他正在為了自己有沒有間接導致李茜的死亡徹夜難以入眠。

“你就是的，我相信你。”

黑貓從長椅上一躍而下，然後站在湖邊，伸出爪子碰了碰湖面。

平靜的湖面宛如被攪動了一般，水波緩慢地蕩漾起來，連水中的錦鯉都被驚動了，不斷地躍出水面。

仇麓站起身，也站到湖邊上，和海拉一起看着翻湧的湖面。

很快，夜色裏墨色的水波越來越高，幾乎像是碗裏的水傾倒而下停留在了半空中一樣，但是周圍來來往往散着步或者靠着欄杆欣賞夜景的人群似乎對這景象毫無察覺一般，沒有任何反應。

“好了。”

仇麓身後，人形的海拉緩緩地站起身，伸出白皙修長的一只手，對仇麓道：“父親，和我走吧。”

仇麓看着海拉截然不同的兩半臉，她的另一只手掩藏在袖口之下，不知道是不是白骨森森挂着腐爛的皮肉的樣子。

海拉的眼睛明亮而又純粹，幾乎有些期待地看着她，仇麓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伸出手抓住少女冰涼的手指。

她的手冰涼得像是夜晚的未言湖水，簡直不像是一個“人”，但是仇麓想着她本來也就不是人，也就沒想起來深究了。

海拉轉過頭，帶着仇麓一步一步地踏上湖水翻湧而出之後，留下的一個不算寬敞的橫截面。

仇麓小心翼翼地踩上去，明明是水面，但是竟然是石板一樣堅硬的觸感，踩得穩穩當當的，完全沒有陷落的感覺。

仇麓擡起頭，看向面前幽深的一條通道，似乎光線并不能照進來，黑漆漆的看不到盡頭。

“我們要去你說的……”仇麓問道：“其他的世界？”

“是的。”

海拉拉着仇麓的手，點頭道：“在那兒父親就會找到你自己的。”

這句話邏輯實在是讓人費解，仇麓決定不接話。

但是海拉似乎也不介意，仍然穩穩當當地拉着仇麓的手，一步一步地往通道最深處走過去。

周圍的空氣除了陰冷微微濕潤之外，和外面幾乎得有什麽區別，仇麓也不知道了她們一共走了多久，海拉才停住了腳步。

仇麓宛如驚醒一般，回過神來的時候，面前已經是一片黑灰的景象，而身後的通道已經徹底消失了，甚至是從來沒有存在過的樣子。

面前好像是一處沒有邊界的泥沼，除了他們所在的一片陸地，周圍全是翻湧的宛如泥漿一樣的東西，說不上來是霧氣還是什麽，這裏也沒有明亮的光線，倒像是被洗褪了色的老照片裏面才會出現的景色。

仇麓的第一感覺就是——這裏毫無生氣。

“這就是你說的，其他的世界？”

仇麓現在相信了，這種地方顯然不應該出現在現實世界之中。

“是啊。”海拉甩甩袖子，偏偏頭，道：“這兒也是我的家，我在這裏等了數萬年了。”

仇麓：“……”

他看着少女不帶什麽情緒的半張臉，竟然一時間沉默了。

也是，她不是人。

這地方沒有人能夠呆得下去。

他現在覺得海拉有一點難以言喻的可憐，如果讓他在這種地方待着，他都不确定自己能堅持多長時間不會瘋。

“那我們來這裏幹什麽？”仇麓問道。

“找你啊。”海拉這次直接自來熟地湊近了，拉着仇麓的手就活蹦亂跳地走在前面：“我現在就帶你去。”

仇麓差點被拽了一個趔趄，嘴角一抽，只好跟着海拉的步子走了。

這鬼地方看起來也好像沒有什麽方向可言，仇麓也不知道海拉在往哪個方向走。

“就是這裏。”

終于，他們兩個人在一株枯死了的大樹底下停住，海拉放開仇麓的手，指着大樹道：“父親，你找一找，這上面哪個是你。”

這棵樹比那些新聞裏說得萬年古木都要龐大多了，簡直有好幾層樓，仇麓站在樹下最為直觀的感受就是遮天蔽日……雖然這裏也沒有太陽，仇麓順着海拉指的方向擡起頭一看，差點兒直接原地跳起來。

那樹上跟葫蘆娃似的挂着一具又一具森森的白骨，似乎是用什麽奇怪的繩結懸吊在樹枝之間，湊得密密麻麻的，不仔細看還以為就是樹上枯死的枝葉。

仇麓：“……”

“這些是……什麽東西？”仇麓艱難地在這一樹骷髅之下保持着鎮靜，簡直以為自己簡直誤入了什麽兇案現場。

“這是神界所有的神。”海拉道：“不過……當然，他們都已經死了。”

“父親，你要找到你自己。”海拉看着仇麓，認真道。

仇麓：“……這我怎麽找？”

他對于骨骼鑒定這一門技術可沒有了解，況且這些白骨都不知道挂了多少年了，就是找頂級的專家來也不見得能辨認出來吧。

“你能找到的。”海拉絲毫不擔心，道：“你要相信你自己。”

仇麓：我不相信。

這姑娘是不是對她有什麽誤解？

海拉攤開手，滿臉她也沒有其他辦法的樣子，站在一邊，滿滿期待地看着仇麓。

沒辦法，仇麓只好忍着頭皮發麻，站在那大樹之下，擡起頭，仔細地分辨那一具一具的白骨。

雖然這些骨頭看起來年紀都不小了，但是非常神奇地沒有顯得陳舊疏松，反倒是潔白瑩潤，宛如某種暗色寶石的感覺。

找他自己？仇麓哂了一下：光看骨頭他能看出個什麽？

詭詐之神。

詭詐之神……

這能看出來什麽……仇麓嘴角一抽，正要轉過頭再次和海拉确認，突然靈機一動。

詭詐之神。

“不對。”仇麓突然轉過頭，對海拉道：“我們不應該在這兒找。”

“什麽？”海拉半張臉上纖細的眉毛擰起來，盯着仇麓，篤定道：“這不可能……所有的神，神界所有的人，都在這裏。”

“我保證。”女孩兒似乎是擔心仇麓不相信她，再次道。

仇麓眯起眼，和海拉碧綠的一只眼睛對視了片刻，才笑道：“你既然說我是你父親，卻又不相信我？”

海拉愣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真的沒有找到。”仇麓又道：“或許我的直覺告訴我，“我”根本就沒有在這裏，我知道這非常難說……”

仇麓攤開手，施施然：“但是确實就是這樣。”

“怎麽會這樣……”海拉疑惑地看了一眼大樹，雖然還是肯定的語氣，但是已經多了兩分懷疑，自顧自地喃喃道：“不可能的，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嗎……但是所有人都在這兒的，不會出錯的。”

“有可能。”仇麓順勢就道：“畢竟我也不太清楚你為什麽讓我來這裏，我沒有想到怎麽找到我自己。”

“難道是……”海拉喃喃着，走到樹底下，疑惑地圍着樹幹轉了半圈，也毫無頭緒。

仇麓淡定地站在一邊。

“既然這樣的話……”海拉也沒找出來個所以然，非常苦惱地擰緊了眉頭，然後她似乎真的就放棄了，停在仇麓面前，道：“那我們就先離開這裏，你現在是人類的身體，不能在這裏久待。”

“好吧。”仇麓聽起來有一點白忙了一場的無奈感，道：“下次再來，或者……我能有其他的直覺呢。”

“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

“是有什麽原因嗎？說不定你也可以告訴我，我萬一有什麽靈感呢……”

“就是……”海拉點點頭，正要說話。

“你真是天生的騙子，小家夥。

”空氣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帶着放肆而又不正經的笑意，幾乎跟着聲音就能想象出來此人必定頂着一臉玩世不恭的表情。

這聲音仿佛是一根尖銳的針，瞬間就刺入了仇麓的大腦，一時間他所有的思緒都被從大腦之中抽離，完全只能聽到這個聲音。

仇麓頓時腦子裏面一空，然後是經久不絕的血液回流的聲音。

“你所言，必為人信奉。”

那個聲音又這麽說了一句。

什麽……仇麓根本沒有明白他的意思，這個聲音又徹底消失了。

海拉只看到現在自己面前的仇麓臉色陡然之間變得慘白，一雙眼睛空洞地望着她，像是在透過她看到什麽別的人一樣。

海拉驚訝道：“父親你怎麽……”

卻只見仇麓眼中一點碧綠色的光芒一閃而過，看着她的時候，仿佛是三只一模一樣的碧綠色眼睛在對視着。

另一只屬于海拉的，腐爛的眼球，仿佛孤零零地巡視這片死寂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