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芙蕾雅

二十四樓。

這棟樓有二十四樓。

二十四樓有多高呢？

譚娜也不确定。

但是這個高度人掉下去，足以讓脆弱的肉體凡胎支離破碎。

真的是支離破碎，連個完整的人形都看不出來。

那麽漂亮的一個人，最後變得看不出來人形。

譚娜心裏忽然就是一陣惡寒。

她在一瞬間仿佛墜入了冰窖，急速降低的溫度完全凍僵了她的大腦，然後将四肢百骸的最後一絲暖意驅逐出了自己的身體。

最後，萬籁俱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

有人從樓道裏面沖出來，緊緊地抱住了她，然後是各種尖利的叫聲、哭聲和說話的聲音。

譚娜深吸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的胸腔一陣抽疼。

視線之中最開始出現的是一張蒼白的臉，細長溫雅的柳葉眉，杏仁眼，看起來溫婉而又美麗。

但是那白臉黑眼，忽然就在譚娜的腦子裏攪和成了一團亂七八糟的漿糊，紅紅白白的，根本看不清那是什麽東西，只覺得滿是撲面而來的學行且，莫名滲人。

她聽見文婷在叫她：“娜娜？娜娜？！”

旁邊是柳芳如，她正坐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哭着，簡直撕心裂肺。

那深切的後怕和惡心的感覺在喉嚨深處猛然地爆發開來，譚娜險些一下子沒有控制住直接吐出來。

她一把推開文婷。

那一瞬間感覺自己見了鬼。

但是文婷跟過來，冰涼的手指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晚間的燈光有幾分涼。

譚娜靜靜地坐在窗前，不知不覺的暗色已經灑滿了窗前。

文婷的聲音響起來，譚娜眨了眨眼，跟着聲音望過去。

“護士？我們娜娜沒事了吧？”

文婷聲音很低，聽起來很是擔憂。

“沒什麽事了。”

護士拿着本子站在一邊：“應該是一時間受的刺激大了點，沒緩過來，再觀察一下就沒事了。”

文婷這才松了一口氣。

“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

“謝謝護士啊，辛苦了。”

“沒事，好好休息吧。”

護士推開病房門出去了。

譚娜的目光微涼，看到文婷的臉上。

從天臺上下來之後譚娜就一直一言不發，甚是神情都有些恍惚，文婷在旁邊說了半天，都不見她有什麽反應。

譚娜臉色有些發白，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文婷。

文婷臉上挂着一個毫無破綻的笑容，低聲問道：“沒事了吧？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譚娜嗓子有點發啞。

“你出去吧。”

譚娜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文婷：“娜娜……”

譚娜有氣無力地說：“出去吧，我要睡一會兒。”

文婷神色溫和地看了譚娜一會兒。

忽然從門口探出來一個小護士的腦袋：“哎？你是不是十二樓3號病房的家屬？樓上住院的醫生在喊了。”

文婷目光往那邊瞥了一眼，笑道：“您辛苦，就來。”

護士點點頭，輕輕帶上門走了。

“我先上樓上看看外婆去，剛剛醫生說外婆的情況不太好。”文婷道。

譚娜點點頭。

文婷看了她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譚娜在文婷關門的瞬間站起身來，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

推開門，遠遠地看見已經關閉的電梯。

譚娜推開門，趁着走廊上人來人往的，也沒有人注意到她，就快步地往樓道走。

現在樓道裏已經漆黑一片了，譚娜本來想摸手機，但是走進去的一瞬間，鞋底和地面觸碰，頭頂的聲控燈就亮了起來。

這家醫院竟然還是用的聲控燈？

譚娜腳步不停地下樓，這邊卻看見手機屏幕上一串紅色的未接來電的提醒。

足足有七八個電話，都是仇麓和仇緣打過來的。

譚娜回撥了一個過去。

短暫地響鈴之後，電話接通。

譚娜率先出聲：“喂？”

“譚娜？”仇麓問道。

“是我。”譚娜沉默了一秒鐘，低聲問道：“李文嫒跳樓了，你知道嗎？”

“只能說……我預料到了。”

仇麓說：“我哥透露的消息，李文嫒和海通的幾個高管已經被立案偵查了，想來事情不會小到哪兒去。”

仇麓問道：“你現在在哪兒？”

“我還在醫院。”

譚娜說：“但是我懷疑李文嫒根本就沒有死。”

仇麓：“為什麽？”

譚娜腳步不停，但是刻意放輕了步子，低聲道：“不過我也不是百分之百确定的，所以我……現在要去确定一下。”

以前的醫院的太平間一般都在一樓或者是負一樓。

這家私人醫院雖然各方面條件都很好，但是顯然不是這兩年新建的。

看了一會兒電梯上的指示之後，譚娜直奔負一樓。

太平間的門口有專人看管。

值班的老大爺守在門口，隔着窗口喊了一嗓子：“幹嘛呢？跑錯了樓層是吧？快走快走，地下車庫不是這兒，上樓就行了。”

“不是。”

譚娜呼出來一口熱氣，在空氣裏氤氲成立一片。

“我來見見我阿姨最後一面。”

大爺瞪着一雙大眼睛，看神經病一樣地看着她。

“就今天跳樓的那一個……”譚娜發揮了一下自己的演技，強行悲傷了一下：“那是我阿姨。”

大爺繼續目瞪口呆。

“跳跳、跳樓的那個？”

“是啊，我阿姨早先年出門打拼了，這幾天才剛剛和家裏人見面，結果就出了事了。”譚娜面無表情地低聲道：“白天我給吓着了，現在才想起來。”

“您能讓我進去看一眼嗎？”

大爺聽說了白天醫院裏有人跳樓，但是沒預料到這背後還有這麽駭人聽聞的內幕，頓時唏噓不已。

“行了行了……”大爺拿出來一個冊子給譚娜登記，順便嘀咕道：“看看去吧，本來你沒有登記我是不敢放你進去的，就是看你可憐。”

譚娜低頭寫上自己的名字和聯系方式：“嗯嗯嗯，謝謝您了。”

“喏，就這兒。”

大爺帶着譚娜走進停屍房，撲面而來的冷氣讓譚娜從頭就涼到了尾巴，差點就地一哆嗦。

停屍房顯然是沒有傳說中那麽神秘詭異，說白了也就是一間巨型的冰凍室而已。

大爺對新來報道的屍體記憶深刻，直接把譚娜帶到了一個帶着編號的床位。

這麽高的樓層摔出來的屍體果真是不太好看，能夠放在這兒等着火化的屍體已經是收拾過了好幾遍了。

“你抓緊了看吧。

大爺看了一眼，似乎是很覺得有些慘不忍睹，随後就搖着頭走了。

譚娜看着白布之下稍微起伏的、人的軀體。

現在還能聞到的厚重的血腥味。

譚娜盯着看了兩眼，深吸了一口氣，大概判斷了一下手的位置，掀開白布摸了進去。

軀體再怎麽破碎，手掌總是完整的。

好在那手上沒有血跡，譚娜冰涼的指尖動了一下，沿着僵硬支棱的五根手指中間摸進去。

譚娜的心髒瞬間狂跳起來，好像已經是冰涼屍體的人會霎時間暴起，一把攥住她的手指。

短短的幾秒鐘堪稱驚心動魄。

譚娜手指僵硬得不敢動作，直到快要麻木的指尖碰到一處熟悉的凸起——那是一塊小小的疤痕，大概只有一顆黃豆大小，但是突兀地橫在女人的算不上細嫩的手掌心上，連接起來兩條并不交合的掌紋。

譚娜霎時間瞳孔震動。

這是十幾年前，文婷和李振東結婚之前，文婷帶着譚娜住在出租屋裏面的時候，那時候譚娜也才不到十歲。

她晚上下課了回家，家裏成群的蚊蟲完全把她當自助餐，不堪其擾的譚娜翻箱倒櫃地找出來幾截蚊香擺在屋裏。

下班的文婷回家沒注意，一把按到了桌上的一小截蚊香，給手心燙出來一小片疤痕。

——這是文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