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芙蕾雅
“看完了吧?”
走到門口,看守的大爺正在值班室裏面抽着煙,煙霧缭繞的。
譚娜腳步頓了一下:“謝謝您了。”
“沒事沒事。”
大爺老神在在的,熟練地安慰譚娜:“看了就過去了吧,人這輩子都是命,別傷心了。”
這兩句話說得熟練極了,可見平時沒有少練習。
譚娜扯了扯嘴角,給了個“要死不活”的笑容給大爺。
“嗯,我知道了。”
“我确定了,那就是文婷……”譚娜接着電話,從負一樓上來,插着兜往自己原來暫時休息的病房走過去。
“那就是文婷。”
譚娜又重複了一遍,心裏面好像是敲碎了一層冰涼而又脆弱的玻璃,突然就有了一點裸露的恐慌。
她知道她對于文婷沒有“親情”這樣特別的感情,但是也沒有想到是這樣的方式來證明。
“那李文瑷……”仇麓忍不住問道:“你媽媽怎麽會願意?”
“我也不知道。”
譚娜目光停住,稍微往後退了一步,将自己隐藏在黑暗的樓梯口之中。
她腳步特意放輕了,所以樓道的聲控燈都沒有亮起來。
文婷正從電梯出來,往剛才的病房門走。
“稍等。”
譚娜迅速地和仇麓交代了一聲,飛快地把電話撥給文婷。
“喂?”
電話一接通,譚娜就搶先道。
她看見女人在病房門口停下了腳步,接起電話:“娜娜?”
“我沒什麽事兒了,就先回去了。”譚娜的語氣毫無起伏,一如平時和文婷交流一樣:“在醫院我睡不着。”
“哦……”文婷聽了,也沒說什麽,只道:“那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呀。”
“行。”
譚娜又補充道:“沒事別打我電話,也別到我家來,不歡迎你。”
“娜 ……”文婷一哂。
譚娜已經飛快地挂了電話。
仇麓:怎麽了?
譚娜靠着牆壁,看到文婷并沒有繼續準備敲門,而是轉身往電梯口走,這才松了一口氣,開始回複仇麓的消息。
譚娜:沒什麽。
仇麓:仇緣今天也在,我們過來看看,你待會兒和我們一起走?
仇麓:我總覺得這事看起來有些詭異。
譚娜想了想,也是這麽個道理。
譚娜把醫院地址轉發給他。
那邊電梯打開,文婷走了進去。
電梯門關閉之後,譚娜大步走過去,看了一眼電梯上的數字。
這裏是七樓。
文婷已經下樓去了。
譚娜:麓哥直接來十二樓。
譚娜:我覺得老太太一定要知道點兒什麽。
發完消息,譚娜這才乘了另一棟電梯,飛快地趕往十二樓。
仇麓迅速回了一個:好。
十二樓不知道是不是重症住院部,這個點兒走廊上幾乎沒有什麽人。
譚娜飛快地走到病房門口,擡手要敲門,卻發現門根本就沒有鎖上,而是虛掩着的。
屋裏是黑漆漆的一片。
譚娜正要敲門。
忽然“嘎吱——”的一聲,從身後響了起來。
譚娜簌然回過頭。
卻見那扇門邊上正站在一個格外瘦下的身影,正沉默地隔着走廊看着她。
不是柳芳如又是誰?
這樣短短的一會兒,柳芳如就仿佛從一個“将死之人”直接走到了死亡的狀态,她臉上蠟黃得有些發黑,灰白稀疏的頭發散亂地散着,一雙眼睛卻是渾濁,布滿了血絲。
就這麽沉默地站着,句話也不說。
譚娜莫名覺得有些瘆得慌。
比負一樓的李文嫒看着還讓人頭皮發麻。
“來了?”
柳芳如的反應有些遲鈍,看着譚娜半晌好像才反應過來她是誰,于是慢慢地退開了一步,讓出來門。
她的聲音沙啞又微弱,可能是下午哭壞了嗓子。
“進來吧。”
譚娜跟着走了兩步:“你不住原來的地方了?”
柳芳如說:“護士給我換了。”
譚娜點點頭,站在門口看了一眼,發現這邊這間是單人病房,不像是原來那一間裏面擠着兩三個床位。
屋裏沒有開燈。
柳芳如走進屋,徑直坐在了床沿上。
屋裏簡直和外面一樣冷,譚娜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又看着柳芳如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病號服,于是就拿起一邊的遙控器打開了空調。
譚娜在柳芳如的對面坐下了:“你知道我來的目的是什麽。”
柳芳如擡起頭,目光渙散地落在譚娜的臉上。
“這麽多年了。”
譚娜道:“我從來沒有和你抱怨過什麽,但是時至今日我應該知道真相。”
她的聲音很低,語氣如常。
“我親生母親到底是誰?”
柳芳如剎那間回神,緊緊地盯着譚娜。
半晌,柳芳如聲音沙啞地說:“你……你已經知道了。”
是篤定的語氣。
譚娜一言不發,仍然和柳芳如對視。
那一瞬間譚娜感覺到老人的眼裏仿佛飛快地掙紮了些什麽,在那渾濁而又失去光彩的瞳孔之中影射出來,帶着無盡的痛苦和懊悔。
黑夜裏,柳芳如忽然落下來的眼淚轉瞬間變得冰冷。
卻沒有那麽快幹涸。
“我有兩個姑娘,大姑娘叫文嫒,老實能幹,小的叫文婷,漂亮聰明。”
柳芳如緩緩地仰起頭,像是在回憶那一段久遠的時光一樣。
“我稀奇幺女,從小到大有什麽好吃的用的,都先緊着文婷。”
“她姐姐十幾歲就出去打工。”
“但是文婷人機靈,又漂亮,最好考試還考上了衛校,以後是要端鐵飯碗的人。媒人說我們家姑娘以後嫁給市長做官太太都是夠資格的。”
“但是文婷她不懂事,非要跟着本地的一個混混談戀愛,我不同意也不行,她學也不上了家也不要了,跟着那個混混私奔了,回來就抱着一個剛滿月的病丫頭。”
“我氣瘋了,覺得這個姑娘肯定是毀了。”
“但是文婷回來沒兩個月,就在外面又找了人,說是她死了的那個男人的老板,看上她了,要讓她去和大老板結婚。”
“但是文婷也知道自己結過婚,還帶着個孩子,沒有人願意要她的。”
“我不知道她是怎麽說動了姐姐,竟然願意讓姐姐同意下來幫她養孩子。”
“文婷聯系外面的人,帶着文嫒出門去了,三個月回來,兩個人就長得我都認不出來誰是誰了。”
“文嫒小時候醫生就說她颌骨有問題,但是我當時沒狠下心拿錢給她治,其實她長得和妹妹也像,也好看。”
“回來第二天,文婷就帶着姐姐的身份證上了火車。”
所以譚娜的親生母親,是現在還活着的文婷。
真正養了她十幾年的那個“文婷”,現在已經是一灘爛肉躺在一樓停屍間的,才是真正的文嫒。
太匪夷所思了。
譚娜忍不住站起身來:“……所以你們就讓她代替文婷去死?!”
“她知道!她知道的!”柳芳如受到譚娜的職責,像是在大聲為自己辯駁一樣,頓時大聲喊道:“她知道她什麽都是她妹妹的!她過的是她妹妹的人生!她知道的!”
“所以她才……”
所以……文嫒是心甘情願去自殺的?
直到死亡這一刻,她才是真正的文嫒。
過去的二十年,她都是文婷。
譚娜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
“那我能怎麽辦?!”
柳芳如崩潰地大哭出聲:“我能怎麽辦?!我現在已經沒了一個女兒了!我難道要眼睜睜地看着另一個女兒也走投無路嗎?她是知道的,她是願意的!”
“這個家一直以來都是靠着小婷,沒有她這個家早就過不下去了!”
悸動的哭聲炸開,像是驚雷一樣在譚娜的腦海中響起。
“是!我是自私!那你呢?你真以為你有什麽親爹嗎?你那個遭瘟的爹死了二十年了!你還不是靠着小婷養着的!你憑什麽來指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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