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芙蕾雅

譚娜倉皇後退只見不小心踢到了桌角，一個玻璃杯就剛好放在桌角。

“咔嚓——”的一聲響動。

譚娜心頭一顫。

玻璃就碎了一地。

譚娜恍惚之間想：是不是她也和柳芳如一樣。

是不是她也是這樣對待文嫒的。

明明她是那麽地厭惡和憎恨她，恨不得理她要多遠有多遠，但是這一刻竟然也對她産生了無與倫比的愧疚。

“我……”

譚娜唇角不住地顫抖，倉皇地往門邊靠。

“你要去幹什麽？”

柳芳如忽然從床上跳起來，赤着腳就下了地，厲聲質問道：“你要幹什麽？”

難為她這麽瘦小的一個老太太竟然動作如此迅速。

披頭散發撲過來的人形如惡鬼，譚娜退讓只見沒有避過，兩步後背就貼上了門板。

“我不能……我不能再失去一個女兒了！我不能！”

“我只有這一個女兒了！”

柳芳如的腳下鮮血噴湧而出，在白色的地板上滑開大片的顏色。

但是柳芳如宛如感覺不到痛感一樣。

“你……”譚娜也不敢貿然伸手出去推開她，生怕把柳芳如推到地上的玻璃渣子裏面去了。

柳芳如枯瘦的手指已經抓住了譚娜的衣襟。

譚娜擡起手攥住她的手，感覺像是一把握住了一串光溜冰冷的樹藤，枯瘦粗糙，完全不像是人的手。

“我不能讓你毀了她！我不能……”

柳芳如逼近了譚娜，神色癫狂，眼睛都要從眼眶裏面凸出來：“我就應該殺了你！我應該掐死你！是你毀了我的女兒！”

她那樣優秀，那樣漂亮水靈的女兒，是她一生的驕傲，也是一生的指望。

所以就算是後來發生那麽多的事，她也從來不苛責文婷。

是她遇人不淑，都是那些混混的錯。

是文嫒不懂事，不知道為了家裏付出。

都是這個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孩子的錯，是她的到來給文婷帶來了一輩子都難以洗脫的污點。

譚娜感覺到柳芳如可能是出了點什麽問題，她的臉色現在已經從蠟黃開始泛紅，像是那種氣血上湧到表皮之後的不正常的紅潤。

然後很快地又開始變得青白。

她幹癟的嘴唇開始變得青紫，手指都以一種詭異的的角度扭在了一起，朝着譚娜的臉上揮過來。

“你冷靜一點……”

譚娜伸手擋了一下柳芳如的手，但是她另一只手揮過來，一把就攥住了譚娜的衣領。

但是下一瞬間譚娜就感覺到自己頸邊一陣刺痛，有什麽冰涼尖銳的東西已經刺入了皮膚。

“嘶。”譚娜倒吸了一口涼氣，擡手就把柳芳如推了出去。

這樣的一個小老太太在武力值上面怎麽可能和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抗衡，柳芳如毫無抵抗力地就被推出去好幾步，撞上一邊的小桌子，最後頹然地緩緩滑下跪坐在地上。

“你不能……”

譚娜擡手摸到自己頸邊，碰到一支小小的注射器，很快從衣襟上滾落下來。

這是什麽東西？

譚娜看了一眼柳芳如，轉頭就要去拉病房門。

但是下一刻鋪天蓋地的眩暈感陡然襲來。

一瞬間譚娜似乎都有些呼吸困難，握着門把手險些直接一膝蓋跪在地上。

失力感從四肢一起湧到大腦，譚娜艱難地松開手，背靠着門板坐到地板上。

她盡力保持着清醒，被自己砰砰作響的心跳震得腦子一陣一陣的刺痛。

“你為什麽……”柳芳如的腳上全是血，四肢并用地朝着譚娜爬過來。

“你為什麽要來！你……我、我不想啊……”

她手裏抓着從地上撿起來的玻璃，速度極快地爬過來撲到譚娜身上。

柳芳如臉上的肌肉都跟着扭曲，渾濁的眼中不斷有液體滑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眼淚。

她形如鬼魅，又精神癫狂，揚起手上的玻璃向譚娜紮下來。

“你為什麽要來！你不能毀了我的女兒！”

譚娜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意識甚至在這短短的一會兒就已經開始渙散了。

求生的本能讓她最後能擡起手，拼盡全力地攥住了柳芳如的手腕。

“不是我。”

譚娜咬着牙，尖銳的玻璃鋒刃就在自己的眼前。

“從來就不是我……”

“是你！是你……”

柳芳如此時完全聽不進去別人的話，仿佛她至今為止所有的不幸都是因為譚娜而起。

譚娜手上完全沒力氣了。

柳芳如手上的玻璃是對準了她的脖子，如果最後選擇的位置得當的話，玻璃當然也能夠一擊致命。

但是譚娜不想死。

做錯的人從來就不是她。

呼——

沉重的黑暗就壓在她的腦海裏，譚娜感覺到腦子裏像是藏了一個黑洞，沉重地拉扯着她的意識往深淵之中墜落。

她連眼皮都要擡不起來了。

“不是我……”

從來就不是她。

非要說的話，他們都是自私自利的人而已。

譚娜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無法，譚娜只好咬牙蓄起一點力氣，對着柳芳如的小腹，艱難地把她從自己身上掀了出去。

這種狀态下譚娜也沒什麽力氣，但是還是足以将柳芳如一個身高不超過一米六體重都不超過一百斤的小老天太踢翻出去。

柳芳如向後仰倒在地板上，喉嚨裏發出一聲哽咽嘶啞的嚎哭，一時之間都沒有爬起來。

她手上的玻璃劃過譚娜的手背，從虎口到手腕處拉出來血紅的傷口。

鮮血瞬間湧出來。

短暫的疼痛感也沒有能喚醒譚娜的意識，幾秒鐘之後，她就完全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了。

一瞬間譚娜有了點聽天由命的釋然。

“從來就不是我……”

最後失去意識之前，譚娜看到從地上艱難爬起來的柳芳如。

“是你自己。”

玻璃同樣把她的手劃得鮮血淋漓，她動作遲緩艱難，手上的血就像是畫筆一樣在白色的地板上帶出來一朵一朵鮮紅的花，像是那些用手指作畫的畫家一樣。

如果……

算了。

譚娜徹底閉上眼。

“娜娜的意思是說……”仇緣跟在仇麓的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進醫院大門。

仇緣一腦門兒問號，不解道：“今天跳樓的其實是……她媽媽？”

仇緣想起來見幾次的李文嫒，他倒是沒見過譚娜的媽媽。

“是這個意思。”

仇麓點點頭。

“嘶……”仇緣說：“瘋了吧，再是親姐妹，答應幫妹妹養孩子已經很稀奇了，竟然還能替她去死……”

仇緣說着都覺得不相信。

聖母都幹不出來這種事。

“不見得是她自願的。”仇麓道：“從譚娜的描述看來，她媽媽……或者是文嫒，應該是從小到大都不怎麽受待見，性格就顯而易見地懦弱、對母親和妹妹的行為不敢反抗。”

“我懷疑她精神上已經養成了這種思維定式。”

“我操，那這樣是夠偏心的。”仇緣說：“這不都是自己的女兒嗎？”

“這很難說……”仇麓搖搖頭。

兩個人走到了電梯門口。

仇麓剛剛伸手按下電梯按鈕。

忽然從身後傳來一聲輕柔的呼喚：“你們是娜娜的朋友吧？”

正是——文婷。

真正的文婷。

兩個人轉過頭，就看見一位中年女性正站在不遠處，身上穿着駝色的大一，長發披散在肩頭，單手挎着包，看起來非常溫和大方。

“嗯，對。”仇麓率先點頭：“上午我聽說她在醫院看外婆，正好我們從這邊路過，就特意過來看看她。”

仇麓眸光微閃：“您是？”

那位女士笑而不語。

“娜娜在樓上陪她外婆呢。”她道：“你們上去找她吧。”

“知道在哪兒吧？”

仇麓就道：“知道。”

“嗯。”文婷笑了笑：“真不好意思了。我還有點事需要出去一趟，就不帶你們上去了。”

文婷從容地點點頭，這才轉過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