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這頓飯兩人吃得非常安靜且尴尬, 安靜到甜甜只能不斷往嘴裏輸入肉和面,反倒是李歸一連半塊牛排都沒吃完,餐後的甜點更是碰都沒碰, 真是讓地球母親都跟着哭泣。

他光喝酒了。

吃完了飯,甜甜堅持要把自己那份結了, 她倒是想請大王吃頓飯,然而看李歸一那臉色……

甜甜總覺得那上寫着, 誰請他吃飯等于罵他祖宗十八代, 不怕來幹。

哎,年輕人, 何苦呢。

然而這一次仍然失敗了,也不知道李總又有什麽便宜會員,這吃了飯連個單都沒有。

“走吧。”他說。

出了餐廳,甜甜壓住他掏鑰匙的手:“你喝那麽多能開車嗎?”

李歸一今天臉色一直不好,但是也沒和她争, 反倒一攤手:“你想怎麽辦?”

甜甜摸出手機:“我叫個車吧,你不是有很多秘書麽?晚點讓誰來取一下車?”

這一次換李總壓住甜甜的手:“你叫什麽?網約車?那種車一天載幾百人, 你不嫌髒我還嫌。”

甜甜心想你剛才推那個門扶手一天少說也幾千人摸了吧?餐廳的沙發一天也有一百人坐了吧?

真是太子病。

“那你想怎麽樣?別看我, 我還沒換國內駕照,不然我找個代駕?或者你喊你的張助理馬助理?”一想到對方是大王不是大娜迦, 甜甜就沒那麽慣着他了。

大娜迦啊……

不知道怎麽的,想到這三個字時她覺得心髒下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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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是胃上升了,總之頂上了。

挺難受的。

“你陪我走走。”李歸一把車鑰匙揣回口袋。

離餐廳不遠有個大學,大學邊上有一條小商業街, 基本都是些小館子奶茶店之類的。

今天雖然是周一,街上也有不少學生出沒,尤其是校園情侶,可以算得上随處可見。

大學生們還算天真爛漫,哪見過李歸一這種一身煞氣的霸道總裁,許多人走到他倆身邊都會不自覺地往邊上踏一步。

“我請你喝杯奶茶?”甜甜比較執着。

李歸一原本想說誰喝那玩意,想了想還是改口了:“行吧。”

“你要什麽口味的?”甜甜站在小店外面看茶單。

“和你一樣。”

“給,這杯是你的。”甜甜把一杯原味奶茶遞給他。

李歸一接過茶,看着杯子上寫的“少糖”兩個字,看了她一眼。

過了一會,他壓低聲音:“你不用這樣。”

“啊?”甜甜在喝她的多糖奶茶,老板也是第一次見到客人點名要求二倍糖精的。

“你不用這樣。”李歸一又說了一遍,他靠在樹上,一身馬上要去開高層會議的襯衫領帶,手裏拿着一杯花花綠綠的奶茶,看着還挺有趣。

“不用什麽?”甜甜納悶。

“哎?是你啊?”這時候有人從後面喊了一聲,甜甜一回頭,看見一個瘦瘦高高挺白淨的男生,邊上是他幾個同學。

“你是周教練的女朋友吧?我是G啊,隊長,DotA聯賽那天在過客匆匆網吧見過的。”那男生看着有點激動,“周教練呢?我還想好好謝謝他呢,我們聯賽拿了個第二,有點可惜,不過也不錯了,要是周教練在說不定就第一了。”

甜甜對過客匆匆網吧有點模糊印象,但是對這男生是一點印象沒有了,聽到隊長倆字才想起來:“你是第一盤玩小黑第二盤玩劍聖第三盤玩船長的?”

G十分感動:“是啊是啊,沒想到你對我這麽上心。”

甜甜哈哈一笑,那天網吧裏的人她确實一個記不住,只能記得每盤游戲都有什麽英雄每人都出了什麽裝。

“下次和周總監來K大玩啊!”G見甜甜沒有長聊的意思,快速終結了話題。

等幾個人走遠了,甜甜還能聽見G的同學在和他八卦:“這個就是你說的大神的女朋友?長得挺好看的嘛,哎,啥時候也能有個陪我去網吧的女朋友。”

甜甜轉過身,正好對上李歸一的目光,一時有點無語。

“周玉安把你當替身,”他忽然開口,“你是不是還樂在其中?”

甜甜一時無語。

“在我這裏你用不着這樣,甜甜。”他忽然喊了一句她的名字。

有生之年能聽到大王喊她甜甜。

反了他了。

然而他這個反還沒造完:“你用不着靠紫龍搏出位,在我這裏你做你自己就夠了。”

甜甜聽得雲裏霧裏的:“我就是紫龍啊……?”

“行了。”他眉頭漸漸皺起來,“我見了Fade,我相信他就是紫龍,你實在沒必要繼續在我面前演,簡直可笑。”

甜甜:“……”

她忽然不知道說什麽了。

如果回到十年前,問十個游戲迷,紫龍是什麽樣的人,大概有七個會說他是髒話大神,剩下三個說死要面子。

那時的紫龍是個把面子看得天大的人,所以她不允許自己輸,也不允許別人說她小弟小妹的不是。

而今天的甜甜,其實仍然沒換下那要面子的芯子,所以她不允許自己再去和個冒牌貨打擂臺。

愛誰誰吧。

“行。”她配合地,“不說了。”

“你和姓周的怎麽回事?”李歸一忽然問。

甜甜現在聽不得這個周字,偏偏總有人在她耳朵邊上提,簡直比假紫龍還讓她煩躁。

“與你無關。”

“你這是什麽态度?”甜甜這陣子對李歸一無微不至的關照,到底給他慣出毛病來了。

換做五年以前,甜甜已經給他罵到失禁了。

然而她今天實在沒什麽心情和他掰扯,咬着吸管:“我看李總酒也醒得差不多了,那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她說完,也不給李歸一回答的機會,端着奶茶擡腳就走。

然而才走出去兩步,迎面走來的一群學生忽然面露驚懼,甜甜下意識轉過頭去。

手上被一個大力帶走,人直接被甩了回去,背貼到那棵香樟樹上,樹皮上的縱列隔着衣服擦得她背疼。

後來K 大也流傳過一個傳說,一位本校女生在街上被霸道總裁看上,直接拖過去按在樹上就親,後來妹子都被親沒氣兒了,老老實實被總裁抱走了。

當然傳言總是或多或少被修飾過。

比如說現在,甜甜确實被按在樹上,但是李歸一并沒親上她。

因為在他親下來之前,甜甜已經一拳打在他鼻子上了。

真的是鼻梁沒打斷已經不錯了。

李歸一沒擦鼻子,只是一只手捏住她兩只手腕,按在頭頂。

這姿勢真的要不得,甜甜已經擡腳了,這時卻聽他說:“你這女的怎麽回事,我說話你聽不懂?”

甜甜很兇地擡頭:“說人話。”

“我說我和姓周的不一樣,他喜歡你是因為紫龍,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像誰,你TM聽不懂?”

甜甜怒:“你TM再對我說一個髒字兒試試?”

李歸一一時語塞,根本不知道她抓的是什麽重點。

他這一天過得都不爽至極,多少次想開口讓她當他女人,TMD每次這女的都非要提起她是他大哥。

去你媽的大哥,他大哥是紫龍,她一個他單手就能扔起來的小玩意兒還想當他大哥紫龍。

是這女的瘋了還是他瘋了?

“我不想知道你和周玉安的破事,對他你都能下得去口,為什麽我就不行?除了沒他那張娘炮的臉,我什麽不如他?”

李太子這人,心情好的時候其實還挺和善,心情一旦不好立刻和全世界都欠了他似的,讓人聽了都涼飕飕的。

而現在,他音色發啞低頭說了這些話,說話時喉結上下移動,一時間甜甜四周全是壓抑的男性荷爾蒙。

仿佛一頭發、情的雄獸。

甜甜看着他,努力回想當年的大王。

過了一會兒,她說:“李歸一,別鬧了,放手。”

李歸一手上一使勁,啪的一聲,奶茶杯摔到了地上,廉價的塑料四分五裂,帶着香精味的奶茶濺了他自己一褲腳。

“你在欲擒故縱?”他疑惑,“別消耗我的耐心,我對女人沒什麽耐心。”

甜甜現在只剩感嘆,大王果然還是大王,配方一點沒變的大王,這都什麽爛大街的臺詞。

“好了,我對你也沒什麽耐心,對他也沒什麽耐心,咱們別互相浪費時間了,我還有事,放手。”她說。

“你以為我吃飽了撐的?”他看了眼手表,“我現在應該在PNP的董事會上,過半小時我應該在宏元剪彩,而不是在這跟你搖尾乞憐。”

“搖尾乞憐?”甜甜都被逗笑了,“你對這個成語有什麽誤解?”

“我是在求你,”他閉上眼,不敢再看甜甜,這幾個字已經耗盡了大王所有的自尊自愛,“別盯着姓周的了,也看看我。”

他聲音帶了點鼻音,有了些許少年的意味,很可能是被甜甜一拳打的:“他是比我會哄女人,但我會對你好,你想要什麽的,沒有什麽是他能給你我給不了的。”

甜甜沉默了,任由發絲滑下來遮住了一邊眼睛。

半晌,她擡頭:“你可能不信,反正在你眼裏我就是個費盡心機想要上位的女的,我現在就是說一百個不,你也覺得我是欲擒故縱,是嗎?”

“但我還是要說,你身上沒什麽我要的,我身上也沒什麽你要的。裝紫龍是我不對,我以後不提這個名字了就是。”

有風吹過,吹起她長發,刷在李歸一臉上,有點癢。

那一刻李歸一忽然從她眼中看到了自己,一個有點陌生的自己。

是不是,有什麽錯了?

是不是,有什麽錯過了?

---

傍晚,甜甜搬了張小板凳,坐在工廠的院子裏。

于瑾摘下手套,站在她邊上:“見着你弟了?”

“嗯。”甜甜心不在焉地,“他說不是他。他這陣子都在家學習,手機被蔣阿姨沒收了,因為發現他去游戲廳,我覺得楓林看着不像說謊。”

“那會是誰?”于瑾拍拍衣服蹲下來,“你賬號都給誰過?”

甜甜搖頭:“記不清了,太久了。”

“那你打算怎麽辦?一個騙子頂着你名號,一個騙子頂着你弟名字,就不管了?”于瑾不忿。

“007。”甜甜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不可能是其他人,只能是007,我不應該放過他的。”

于瑾還以為她要懊悔一陣子,卻聽她繼續說:“不過沒關系,還有決賽,我會給他一段難忘的體驗。”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平靜,然而作為多年好友,于瑾知道,當她要給誰一段難忘的體驗時……

上一個被迫體驗的是韓國選手Ki,退圈了;

再上一個被迫體驗的是電競主持南下,辭職了;

再上一個被迫體驗的是紫龍從前的隊友BD,被封殺了。

于瑾不擔心甜甜讓對方體驗不夠,倒是有點擔心她的精神狀态。

畢竟此刻甜甜正端着一杯酸奶,酸奶裏插着一根筷子,她已經就着筷子吸了半天了。

“你最近怎麽回事?”于瑾遞給她一只吸管。

甜甜低頭看了看筷子,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把筷子抽出來,插了吸管進去。

“啊?沒睡夠吧,太忙了,呵呵。”她打着哈哈。

“忙?有什麽天大的事兒非你不可?還是你自己給自己找事兒幹?我聽工人們說你最近都不回家,淩晨一兩點還在廠房裏拆裝機器,你要幹什麽?沖一波諾貝爾?”

甜甜咬着吸管,不說話了。

“你這樣兒,看着就和——”于瑾點頭,“就和失戀了似的。”

甜甜:“你可吓死我了哈哈。”

“你不用笑,別人不知道,我還看不出來?你啊……”她拍了拍甜甜肩膀,“別太死要面子了,有什麽傷心事不能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的?”

甜甜把酸奶瓶放在地上,機械地撿起腳邊的小石子,往四五米外的一個鐵皮桶裏扔。

“哐啷。”一個石子進桶了。

“哐啷。”兩個石子進桶了。

“哐啷。”三個石子進桶了。

夕陽把桶的影子拉得老長。

“我不知道。”當第八顆石子被扔進去時,她才喃喃說,“不能想,一想就難受。我連早飯都沒讓他吃,就讓他滾蛋了,我這當的什麽大哥。”

“大哥?”于瑾不以為然,“你小弟那麽多,每個都讓你這樣牽腸挂肚,你不要活了。”

哐啷。

“你自己想一想,到底是為什麽把人趕走的?就是因為他使了點小手段?嗐,那算什麽,我見過比這惡劣千倍百倍的,談戀愛就像打仗,打起仗來還有什麽光明不光明正大不正大的?”

作為老牌校花,于瑾對這方面很有話說。

哐啷。

“我記得你前陣子說,覺得姓李那哥們是你原來的小妹,那時候你生氣了嗎?我看你可挺高興的。那為什麽現在換了個人你就不能接受了?你到底在氣什麽?”

甜甜扔石子的手一頓。

于瑾壓根沒想放過她:“我看你根本就是不能接受看上的男人原來是自己以前帶過的妹,你思維僵化了,你切換不過來,你就和自己說都是他不好他應該滾蛋。”

“哎,主沉浮,你真是個廢物,我看你拿得起又放得下的就只剩筷子了。”

嘩。

石子落進桶邊的草地,連桶邊沿都沒擦着。

甜甜心裏發笑。

她和那人才認識多久?見了幾面?能有什麽放不下的?

自己也不過是被人家精湛的哄妹技術暫時蒙蔽了,畢竟SimpleStar周總監哄過的妹可能比她罵過的人還多。

“我就是不舍得他那張臉。”甜甜雖然沒什麽經驗,也不想被于瑾笑話,“看着舒服,摸着舒服,親起也挺舒服的,啧啧。”

她故意把自己講得像個渣男。

于瑾恥笑她:“那你真厲害,我看你周六見着人家是不是還這麽厲害。”

甜甜顫抖着又是哈哈一笑:“我是誰啊?你且等着,到時候什麽周玉安李歸一蘇無理的,我看都不看一眼,我是要奪冠的人。”

“哦,那我在電視機前等着。”

---

于是,周六就這麽來了。

歡迎來到《真實世界》總決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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