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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其實以前的他很少做夢,就連歇息的次數都少得可憐。然而當睡意如同猛獸襲來的時候,他還是被拉進了某個巨大的黑色深淵。
在夢境裏,他看見了另一個自己。那個人站在不遠處,像是早已等候多時,在見到他的第一秒鐘便露出了友好和善的笑容。看上去很是熟悉的面貌此時此刻卻又顯得十分陌生,唯有嘴角挂着的笑意明明白白顯示着并不是本人。
虛在一瞬間明白了過來——這恐怕又是他體內誕生出的新人格。
人類是種矛盾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拉扯和撕裂着自己,随後瀕臨崩潰,邁入再也無法回頭的彼岸。
正如不老不死的他,千百年來也曾試圖用無數次的分裂,稍稍減輕內心的痛苦。其中的體驗和效果到底如何,也就只有自己能夠感知,說不清楚也道不明白。
只是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他仿佛被囚禁在了一個黑暗狹小的地方,眼前只能看到一絲光亮,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出去的途徑。
大概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懂得了為什麽以前每個人格都拼命掙紮,想要占據軀體。
“你也和他們一樣,想要取而代之麽?”
如同千百年來初次見到其它人格一樣,虛用着自己都覺得快要老掉牙的話語開口寒暄。他原以為對方會激動、會亢奮,随後猛地撲過來将自己撕碎,妄圖達到控制肉體的目的。
然而眼前的人格只是繼續保持着笑容,甚至還微微歪了一下頭:“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很遺憾,你不會成功的。”
對方聽後表情沒有絲毫沮喪,甚至笑得比之前更加燦爛,“不嘗試一下,你又怎麽知道我不會成功?”
這是個不同以往的人格——虛是如此定義的。
和其它人格不一樣,他似乎并沒有取而代之的野心勃勃,有的只是風輕雲淡和随心所欲。比起染滿全身上下的血腥和戾氣,他倒更像是心底裏僅存的一絲善念和希望。
虛被這個想法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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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狠毒那是他的專長,善良卻早已不知去往何處。早在很久以前,那個玩意就被抛到某個偏僻的角落裏腐朽發黴了。這個人格也不知道到底因何而生,竟然與以前無數個自己相去甚遠。
即使一貫以天自居,他仍是第一次對天意感到了迷茫和無措。
虛不知道該抱着怎樣的心态看待這種局面,事實上他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毫無辦法。
那段時間,虛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和這個人格争取軀體。有時候他勝,有時候對方勝。漸漸地,他争奪成功的次數越來越少,時間也越來越拘泥于短暫的夜晚。
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身心俱疲。
身為主人格,在與次人格的鬥争中,他卻占不到丁點好處。那種感覺像極了每一次重生後的死亡,明明知道結局注定失敗卻又不得不去拼命抗争。
這樣發展下去結果會如何,他倆彼此全都心知肚明。
“你究竟想幹什麽?”當這種事情發生太多次以後,虛終于開了口,“現在我殺不了你,你也殺不了我。怎麽,想要與我同歸于盡麽?”
“我只是想來看看,這個社會、這個國家、這個星球、這個宇宙。”
很奇怪,那個人格居然想了很久才回答,“我想知道活着到底是種什麽滋味,作為自己而不是依附你活着的滋味,僅此而已。”
他難得沒有開口諷刺,不是因為無言以對,而是忽然想起了最初的自己。
虛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麽會存在于這個世上。
初來乍到的時候,他本是一張幹淨的白紙,對周圍的一切事物都充滿了好奇和向往。他始終帶着這樣積極向上的情緒努力成長,直到有一天身邊的人發現了自己的異常。
原本的潔白無瑕因為一個污點,瞬間被染得漆黑一片,再也無法恢複純潔。
不老不死,他被所有人當成了可怕的怪物。哪怕拼命解釋,這些人也壓根不會聽從,只會用盡一切力所能及的方法殺掉自己,然後在萬分驚恐中看着他一次又一次複活。
然後呢?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的血液慢慢開始凝固,心也漸漸變得冰冷。他掙脫了人們束縛自己的牢獄,用許久未曾修剪的指甲,戳穿了某個陌生人的胸膛。
再然後呢?
他成了天照院的首領,用這不老不死的特殊體質,活躍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完成一次又一次精彩的瞬殺。而天道衆似乎也不完全放心他,小心翼翼卻又想方設法牽制着自己。
他們互相利用着,千百年來以這種默契的關系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所以活着到底是種什麽滋味?——活着是一種痛苦。永生究竟是種什麽樣的體驗?——它能帶來的唯有無窮無盡的折磨。
虛很想用親身經歷告訴對方這個問題的答案,卻又清晰地知道這個人格不會就這樣輕易相信。他只是沒想到在自己一心求死的時候,還有另一個自己想要存活。
虛忽然有些無所适從,只能低頭看着手腕處的藍色血管。那裏面流淌着永不枯竭的鮮血,同時也隐藏着不老不死的秘密。他曾經一度憎恨這些血液,即便現在也依舊憎恨着。
就這樣看了良久,他在某個時刻忽然垂下手,再也不肯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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