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系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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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見城,張家。

張老爺守着張疏的遺體,涕淚滿面。府邸四處挂了白綢,仆人們靜默地行走,不敢高聲說話。張老爺坐在靈堂裏哭了三天三夜,哭聲曲曲折折傳出去老遠。才過了這麽幾天,他就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原本是個精神矍铄的小老頭兒,現在露出了行将就木的頹相。

“我的兒啊,”張老爺涕淚如雨,“你怎麽能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堂下守靈的衆人哭聲低低,黃紙在炭盆裏燒,火星螢火蟲似的飛散。

“我可憐的兒啊,你這麽年輕就走了啊,連條血脈都沒給爹留啊!”張老爺捶胸頓足,“你托夢給爹,是誰害了你!爹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要為你讨回公道啊!”

他伏在張疏的靈床前恸哭,張疏的妻子白芷流着淚走上前,勸他保重身體。白芷也心碎,誰知她進門才幾個月,就成了寡婦。

“兒啊,你告訴爹,是誰害了你!”張老爺啞聲道。

白芷勸了又勸,“爹,您歇歇吧!相公在天之靈,也不願看見您這樣啊!現如今疠疫橫行,氏神老祖宗請了狐神來坐鎮。等氏神老祖宗回來,他定會幫咱們查清真相。”

張老爺搖頭,“我早問過老祖宗了,老祖宗說殺我兒的人他暫且動不了。”

白芷蹙起細眉,“怎麽會?咱們老祖宗的道行在四海八荒都是數一數二的,還有誰他動不得?”

“誰知道!”張老爺心中悲痛,又撲到張疏床前哭嚎,“兒啊,我短命的兒啊!”

靈床被他晃動,張疏遮在白被下的右手掉出被沿。白芷定睛一看,張疏攥着拳,好似握着什麽東西似的。張老爺也看見了,摸索着去掰張疏的手。張疏握得死死的,張老爺和白芷合力才把他的拳頭掰開。兩人湊過腦袋一瞧,張疏的掌心躺了個黑漆漆的玉耳瑱。

張老爺捏着耳瑱,咬牙切齒地問:“我兒把這耳瑱握得死緊,它定是兇手之物。查,給我查,這耳瑱是誰的!”

大家都面面相觑,張府中沒人戴黑玉耳瑱。

白芷道:“爹,有一個人或許有嫌疑。”

“誰?”張老爺雙眼通紅。

“您想啊,相公生前,心心念念的是誰?不就是氏神新收的那個小賤人麽?”白芷道,“那小賤人是打八條鄉那兒的山溝溝來的。咱們這兒的女人都戴耳珰,誰戴這種東西?聽說山裏的人就喜歡戴這種小玩意兒,依我看,這耳瑱就是那小賤人的。”

“有道理,有道理。”張老爺喃喃,“可是她不過是個凡人,老祖宗為何說動不了她?”

白芷嘆了口氣,道:“老祖宗被那小賤人迷得五迷三道的,當然要包庇她。”

張老爺恍然大悟,哀嚎道:“蒼天啊,雪見神,您怎麽可以為了個女人,罔顧張家子孫的性命!兒啊,你死得冤啊——兒啊——”

***

朝鈴生病了。這病來勢洶洶,朝鈴不停地咳嗽,站都站不穩,只能窩在棉被裏。倘若她照鏡子,會發現自己臉色蒼白,嘴唇幹裂。她的指甲也變黑了,正一片片剝落。這是異變的最初過程,凡人吸入了太多疠氣,會像鮮花枯萎、河床幹涸似的慢慢變成人幹,最後成為聳着脊背,皮包骨的枯瘦怪物。

月見大貓蜷着身子,團團把她圍在肚皮邊上。他毛絨絨的黑腦袋探到她旁邊,伸出一截紅彤彤的舌頭,舔了舔她的臉頰。

“你變苦了。”月見神注視着她憔悴的臉頰。

朝鈴昏昏沉沉,隐隐約約聽見月見神在同她說話,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她蚊子吶吶似的出聲:“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會死,你要異變了。”

朝鈴感到迷茫,空洞的眼神露出一絲疑惑。

“異變?”

她的腦子變得鈍鈍的,思緒黏在了一起,好半天才明白月見神的話兒。異變?她怎麽會異變呢?她不是恐怖老爹的血裔麽?她沒有力氣去思考更多了,她覺得自己好累好累,冥冥的黑暗裏似乎有一雙手在拽着她下墜。最後一點點理智,她用來回想雪見神,回想那只脾氣差勁又懶惰的大貓貓。她有些難過,她是不是再也見不到雪見神了?

她的眼角落下淚來。黑暗罩住了她,她從自己的身體裏退出,陷入無邊的寂靜。

月見神舔了舔她的眼淚,是苦的,好苦好苦。他又舔了舔她的嫩白的掌心和腳心,她已經被疠氣徹底侵蝕,渾身上下散發着疫病的味道。月見神記得她原本的味道,是甜的,淡淡的花蜜味兒。現在她正慢慢枯萎,從頭到腳都變苦了。

黑蜉蝣變得躁動,圍着他上下翻飛。他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快,他不喜歡變苦的朝鈴。

“神,”黑衣神使帶來了鎖鏈和口籠子,“她很快就要變成邪怪了,要給她戴上嗎?”

“朝鈴,”月見神用鼻子頂了頂她的臉,“你喜歡金鎖鏈還是銀鎖鏈?”

朝鈴雙眼緊閉,額頭冒冷汗。她陷入了昏迷,無法再回答月見神的問話。即使她醒過來也無濟于事,因為那時候她已經成為了沒有神智的邪怪,理解不了月見神的話兒。

異變的時間很短,朝鈴很快會複蘇。黑衣神使提醒月見神盡快給她戴鎖鏈,“神?”

月見神卻化為一團疠氣,洶湧着飛出寝殿。等他回來的時候,身後跟了一列侍從,他們扛來了一大鍋清心丸,用猛火熬成苦苦的湯藥,一碗接一碗灌入朝鈴*中。

神使蹙眉,“恕我直言,即使朝鈴初入夜食原,這丸藥也只能延緩她異變的速度,更何況她現在已經病入膏肓。”

月見神立在朝鈴身側,黑蜉蝣暴虐地游動,黑氣漲漲落落。侍從們知道月見神心情又不好了,都心驚膽戰,削了膝蓋似的齊齊跪伏在地,瑟瑟發着抖,生怕自己被月見神剮了。

神使開口:“若神不希望她異變,只有一個辦法。”

“般如,”月見神面無表情地說道,“有時候,我真的很想殺你。”

神使波瀾不驚,“是麽?”

月見神摸了摸胸口,低低嘆息,“從昨夜到現在,我心裏總是悶悶的。我本不該在乎她,又是媚神粉的作用麽?”

神使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月見神微笑,“放心,我剛剛說着玩兒的。今天我會做個好神明,不會濫殺無辜。”

神使道:“媚神粉的功效只有三天而已。神,它早就失效了。”

“那我為何不快?”月見神問。

因為他愛上了朝鈴?這個理由太過荒唐,神使不敢想。

神使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說:“可能因為您真的很想養一條叭兒狗吧。”

“有道理。”月見神認可了她的猜測。

月見神再次化為黑氣,這一次他卷走了朝鈴。黑氣化作的黑貓騰湧而上,直直沒入永夜天穹的深淵裂縫,穿過厚重的冰藍色冰層,經過無數被凍在冰裏的魚蝦和巨鯨,來到了蒙翳淵海之上。雪見神立在雲端,垂目俯視底下翻湧的疠氣。

月見神來到他面前,懷裏抱着沉睡的朝鈴。

惡兆神無法淨化凡人體內的疠氣,只有尚未神堕的神可以。而朝鈴體內的疠氣已經深入肺腑,要徹底拔除她五髒的疠氣,雪見神必将付出他所剩無幾的所有功體。

雪見神撫了撫朝鈴的細眉,她睡着的模樣乖了許多,不像平日那般跳脫聒噪。

月見神問:“你知道救她的代價是什麽麽?”

雪見神淡淡道:“吾知道。”

月見神“啧”了聲,“你難道不怕這是我的計謀麽?先引你出兵,後将疠氣導入雪見城,一而再再而三地消耗你的功體。當你功體衰落,再也無法抵擋疠氣,你就會神堕。你将嗜殺、縱欲、堕落、瘋狂。昔日天下朝拜的雪見神,将會成為天下都厭棄的惡兆神。”

雪見神冷冷道:“與你無關。”

月見神低聲笑,“兄長,我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說完,月見神将朝鈴交給雪見神,化作黑氣飛回深淵。

雪見神垂下長而翹的眼睫,凝望朝鈴安靜的眉眼。她憔悴了些,蒼白了些,卻多了種靜靜的美。這丫頭離開雪見城的這些日子,沒有瘦,反倒沉了些。看得出來,她在夜食原能吃能喝,過得還不錯。

“朝三暮四的鈴铛。”他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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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貓舔*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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