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孤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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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鈴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八條鄉老家的床榻上。厚厚的桑皮紙窗紗擋住了寒冷的雪風,她依稀聽得見外面凜冽的雪聲。她支起身,看見家裏熟悉的方桌和方凳。老木桌子的一條腿短了一截,她用磚塊墊桌腳。牆邊靠着木櫃,裏頭整整齊齊擱着一溜碗碟,擦洗得幹幹淨淨,碗面兒能照見人影。屋梁上挂着一串串臘肉和臘腸,是她去年做的,一年都沒有吃完。她盤着腿愣愣發了會兒呆,好半晌才想起來,她不是應該在月山宮麽?怎麽莫名其妙就回家了?
她低頭摸自己的胳膊腿兒,又取來鏡子照自己的臉。沒有變成邪怪,也沒有變成老爹,她好端端的,全須全尾,連根毛也沒少,之前經歷的一切好像是個夢。不對,不是夢。她忽然發現自己的衣袖上粘了根火紅的狐貍毛,再一細細察看,不止衣袖,她的衣襟和裙擺上都有狐貍毛。
一瞬間她明白了什麽——是狐神送她回來的,毛絨絨的神祇們總是愛掉毛,尤其這大冬天的,他們肯定爆毛了。是狐神救了她麽?不對,她與狐神萍水相逢,狐神沒道理為了她犯險去月山宮奪人。
只有一種可能,是雪見神救了她!
她喜滋滋下了床,鞋都忘了穿,赤腳踩在冰冷的地上,提着裙子去找雪見神。
“雪見神!”
她推開門,冰冷的雪粒子撲了她滿臉,她栅欄圍就的小院裏空空如也,只有一口孤零零的井。她愣了會兒,不顧寒冷踩進雪裏,越過小院,推開廚房的門。
“雪見神!”
廚房冷冷清清,冷竈一如當初,還是她出門時的模樣。她的家小,裏裏外外不過三間房,一眼就望到了頭。雪見神不在這裏,連狐神的蹤跡都沒有。其實她早該想到的,雪見神要是救她,應該把她帶回雪見城的神祠才對,為什麽要讓狐神送她回家呢?發生什麽事了麽?
她郁悶地轉身,走出門,忽然見雪地裏多了個赤紅的九尾狐貍。是狐神!她眼前一亮,問道:“狐神大人,雪見神呢?”
狐神化出人形,道:“很遺憾,朝鈴姑娘,你已經被逐出雪見城。”
朝鈴一愣,“為什麽?”
“你身為雪見神的侍女,卻與月見神私相授受,任何一個神明都無法容忍如此朝三暮四的信徒。”狐神說道,“孩子,他救你離開夜食原已是仁至義盡。安分留在家鄉吧,做你從前做的事,不要再想着回到雪見城了。”
朝鈴的心好像被揪了起來,血淋淋的疼。雪見神怎麽能趕她走呢?她在月山宮受那麽多苦,差點死掉,為了活下去委曲求全,受了多少委屈!在他心裏,她就是個牆頭草小人麽?她強忍着淚水,問:“是他親口跟您說,把我逐出雪見城的?”
“自然。”狐神點頭,“話已帶到,我該走了。朝鈴姑娘,你多保重。若有需要,向狐神塑像祈願,我會助你。”
狐神留給她一尊狐神石雕,再次化為巨大的火紅狐貍,踏着雪風飛至雲上。底下的姑娘終于忍不住,淚水大把大把地落,哭成了淚人兒。狐貍又嘆了口氣,搖了搖毛腦袋。那些話俱是雪見讓他說的,那厮高傲,豈能讓朝鈴見到他落魄的模樣?更何況,他如今成了惡兆神,變得嗜殺縱欲,凡人手無縛雞之力,确實應該離他遠點兒。狐貍還記得見雪見的最後一面,他立在雪風中,白色的兜帽下黑發若隐若現。
“替吾關照她。”他道。
狐神想了想,說道,“她的住處離狐仙野太遠,遠水救不了近火。不如我納她為妾,日夜關照,你再也不用擔憂她的安危。”
狐神感到了一股凜冽如冬風的殺氣襲面而來。
“……”狐神不慌不忙,笑問,“我說錯了麽?我一向是這樣關照人的。我舊日戰死沙場的臣屬托孤予我,求我照顧他們的女兒,現在她們都成了我的姬妾。”
風中的殺氣卻越發澎湃,雪見神周身的疠氣漲了潮似的翻湧起來。
“疠氣果然讓你變得更加易怒了。”狐神苦笑,擺擺手道,“罷罷罷,這小姑娘太年輕,我不禍害她了。眼下你成了惡兆神的消息已經傳入四海神明的耳中,你打算怎麽辦?”
雪見神扭頭,望向雪霧中的遠山,冷冽的聲音順着雪風送來。
“吾要去尋一個人。疠氣之危,唯他可解。”
“你既然成了惡兆神,自以疠氣為修行之源,為何還要想盡辦法祛除疠氣?難道你還念着那幫背叛你的信徒?”
“吾師曾言,神之一念,生滅萬法。寧事生,不事死。疠氣所過之處,生機盡斷,屍伏萬裏。”雪見神淡淡道,“狐貍,這天下若無生機,與墳冢又有何區別?”
雪見神這話的确有道理,狐神也覺得這世上還是吵鬧點才有意思。可他又不禁感到疑惑,雪見神已經兩千多歲,他的師父應該是兩千多年前的古神。聽聞那時候的神祇視生民如蝼蟻,崇武好戰,動不動就大肆搏殺。有一次兩個神明鏖戰于野,甚至打折了支撐天穹的柱子。好戰的古神,怎麽會說出“寧事生不事死”的話兒?
***
朝鈴在雪地裏堆貓神像,她一邊哭,一邊描摹貓神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雪見神的模樣在手底下成形,她想起從前在神祠裏的日子,心裏更難受了。狐貍神說,她向塑像祈願他就能聽見她的願望。那是不是她對雪見神的塑像說話,雪見神也能聽見她的話兒呢?
她堆好了一只大白貓,抹了抹被風吹得冰涼的眼淚,道:“雪見神,話我只說一遍,你給我聽好了。我從來沒有背叛你!私相授受這話兒我不知道你打哪兒聽來的,我統共不過送了他一條貓毛圍巾罷了,那毛還是他自己的。反正我朝鈴行得直坐得正,我沒有哪裏對不起你的,你不能這樣污蔑我!”
朝鈴帶着哭音的聲音順着雪風一直傳,來到雪見神的耳中。
雪見神慢慢蹙起了眉。
所謂“私相授受”是狐神自己的發揮,他只讓狐神想辦法讓朝鈴遠離雪見城,他并不知道那只狐貍具體都說了些什麽。如今看來,那狐貍可能說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可他沒想到,朝鈴竟然送了月見一條圍巾。相伴數月,她從未送過他圍巾。與月見待了區區幾天,她卻贈他圍巾。
雪見神的臉色更冷了。他跋涉在雪地裏,朝着與八條鄉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
他想,狐貍說得對,他不應該救她,她都不送他圍巾。
等了好半天,朝鈴也沒有聽見雪見神的回應。
他真的不理她了。
朝鈴惱羞成怒,罵道:“垃圾貓,臭貓。”
給他打了這麽久工,一分錢沒給,還差點兒丢了小命。最後被驅逐,連遣散費都不給!想到在月山宮提心吊膽的日子,再想想雪見神的所作所為,朝鈴心裏的委屈被怒火取代。
“貓扒皮!”朝鈴氣道,“你以為我稀罕當你的侍女?掉那麽多毛,吃得還賊多,天下随便挑一只貓都比你好養活!今生今世我朝鈴再踏進雪見城一步,我就是你孫子!”
朝鈴回了屋,坐在床上生悶氣。腳丫子被凍得通紅,她搓着腳丫子,心裏頭郁悶極了。她打小無法無天,掏鳥窩抓草蛇偷番薯,孩子堆裏她老大,老爹也要聽她的,她就從沒吃過虧。現在呢?被狗男人抛棄不算,還被狗神明驅逐。
憑什麽?她越想越委屈。她就這麽糟糕麽?
她要氣死了,胸中堵着一口悶氣,排不出來發不出去。不行不行,貓在家裏算怎麽回事兒?她必須去讨個公道。她要雪見神給她這幾個月的工錢,給她的遣散費,還要劈頭蓋臉罵雪見神一頓,讓他給她賠禮道歉!
她是個風風火火的人,想到就做,立刻跳下床,穿上鞋,卷起包袱,摔門就走。
遠方的雪見神在雪地裏跋涉了多少天,她就跋涉了多少天。孤零零一個女孩子,在這冰天雪地裏直直翻過了兩座山。晚上宿山洞,白天走山路,餓了掏蛇窩,渴了喝白雪。她知道該怎麽避野狼,也知道怎麽辨方位。雪風吹得她臉蛋通紅,她一往無前,懷着一股勁兒,一直走到雪見城城門下。
到了雪見城,她傻了眼。因為城裏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朝鈴停在城門口,被這情景吓住了。縱然是大白天,她也沒敢進去。
“有人嗎?”她小聲喊。
街拐角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擂鼓似的響,似乎有一大撥人正朝這兒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朝鈴膽慫了,扭頭就跑,遠離了雪見城。
雪見城怎麽了?若雪見神在,雪見城怎麽會變成這個模樣呢?
出事了,一定出事了!
她返身去山上的獵戶家打聽消息,獵戶知道她要進城,拉着她道:“你找死啊姑娘,雪見城發生大事了!”
“您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了麽?”朝鈴問。
獵戶愁苦地說道:“聽說雪見神神堕了,成了惡兆神,發了瘋,見人就殺。這些神沒一個頂用的,我家裏供奉的神都換了三個了。先頭供狼神,供了四年他成了惡兆神。我換成松鼠土地神,才一個月的工夫,他也神堕了。前年我剛換的雪見神,聽說他老,靠譜,不像那些小神明,法力低微,擋不住疠氣。結果呢,這不,又成了惡兆神。唉,我這麽窮,沒準就是這些惡兆神害的。”
“您說什麽呢!”朝鈴蹙眉,“雪見神怎麽可能會神堕?”
“大家都這麽說,說他變得青面獠牙,嘴巴有臉盆那麽大,裏頭的尖牙足有三排,一張口就把張家人全吞了。你說吓不吓人?”獵戶指了指院裏的雪堆,“我昨兒剛把他的神像給埋了。”
朝鈴把神像挖出來,撫了撫神像的貓耳朵。
“神,您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依舊沒有回應。
“行,您不告訴我就算了。雪見城就在我跟前,我現在去找您。”
雪見神遲遲不回話,朝鈴開始擔心他可能是受了傷。貓受傷總喜歡躲起來,自己舔傷口。獵戶說雪見城兇險,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的确不應該以身犯險。更何況,數數日子,明天便是她的十八歲生辰了,沒準恐怖老爹會來找她。但是一想到雪見神可能受傷,獨自一只貓躲在陰暗的角落舔傷口,她就坐不住。
雪見神雖然狗,但他畢竟是一只貓啊!算了,暫時原諒他好了。
朝鈴一意孤行要走,獵戶攔不住她,給了她一根鋤頭防身。朝鈴在城外徘徊了一陣,繞到了另一座城門下。她雙手舉着鋤頭,靜悄悄地進了雪見城。
原本熱鬧的城門大街寂靜無聲,街面被雪蓋着,路邊攤橫七豎八塌在屋檐下。朝鈴看見一堆雪裏有一只蒼白的手,以為有人被埋住了,忙去拽人。握住那冷手的瞬間就感覺不對勁兒了,手是硬的,這是死人的手臂。沒等她拉,手臂自己啪嗒掉出雪堆,落在地上。
朝鈴瞪大眼,這竟然是一根斷臂。
她蹲下身,拂開地上的雪,底下都是血跡。她又用腳蹭開幾處雪,仍有血跡。看來這血跡滿街都是,這裏曾經發生過慘無人道的殺戮。
她脊背發毛,靠牆行動,盡量不發出聲音。對面一間破木門忽然猛地一震,朝鈴望過去,門上釘了許多木板,上頭寫着血淋淋的幾個大字:不要開門!
裏面傳來焦躁的腳步聲,有人在裏面走來走去。
朝鈴沒敢過去,屏住呼吸,慢吞吞經過那扇木門,蹑手蹑腳去張府。
***
遠方,雪見神停了步子。朝鈴性子固執,他早就預料到,狐神的謊言攔不住她。
他對自己說,她是個朝三暮四的女人,他不該再去管她。他是惡兆神,他也不能再去管她。
可他在雪地裏立了許久,白雪染白他的黑發,他不曾再前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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