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楊無邪急急地迎了上來,壓低了聲音道:"如何?"

紅日東升,霞光映在白愁飛面上,有柔潤閃亮的光輝。"幸不辱命。"一攤手,那兩片白色的花瓣在他手心之中。

楊無邪拈起了一瓣細看,嘆道:"這就是江湖聞名喪膽的療愁花?"看起來确實無甚出奇之處,就是很普通的白色花瓣。

白愁飛在水榭上坐下,把頭仰在玉色欄杆上。他的臉色很蒼白,一宿未眠,眼睑也泛起淡淡的青色。在日光照耀下,尤其蒼白。

楊無邪道:"你似乎很累。"

白愁飛嘆了口氣道:"怎麽不累,一宵未眠啊。倒是那位戚樓主還舒舒服服躺那裏,什麽都不知曉,就等着來救他了。"

楊無邪冷笑道:"好沒良心的話,若非為了救你,戚少商也不會弄成這樣子。你絲毫未變,我一直不明白你的良心究竟是長在哪裏的。"

白愁飛拈了一根柳條,笑道:"我的良心?我有麽?楊總管說笑了。"

楊無邪怒極反笑,道:"不錯,不錯。蘇樓主對你有知遇之恩,待你如同兄弟,你卻叛他叛得徹底幹淨。王小石到最後還不忍殺你,你......"

白愁飛丢了那柳條,抛入水中,看着它在水面打轉。"蘇夢枕對我有知遇之恩?他難道不也是用人之際,急需幫手?我們各取所需,有何不可?最後我輸了,不過蘇夢枕也沒贏,王小石也沒贏。雷純......也一樣輸了。倒是這戚少商,撿了個現成的便宜。"

楊無邪默然半日,道:"先去把戚少商的毒解了要緊。"

白愁飛道:"楊總管你是在請示我,還是要我去?你請不到大夫?我也不懂這個怎麽解毒法,只是江湖傳說而已,戚少商已經夠命好了,居然得到了這百年難得一開的仙花。"

楊無邪壓了怨氣瞪了他一眼,轉身欲走,卻聽到白愁飛在他身後淡淡道:"我倒想知道,我們誰是最後的贏家。"

楊無邪停下腳步,回頭道:"贏家?你想要的是什麽?金風細雨樓?我不明白你想要什麽,我也不明白你為什麽不說你便是顧惜朝,那戚少商會把這金風細雨樓拱手相讓的。"

白愁飛淡淡一笑,晨光在他的眼中閃爍。"你也太小看我了。"

楊無邪似也發現自己這話說得太不成話,轉了身便走,卻沒看見白愁飛眼中那絲怪異的神色。只聽白愁飛喃喃道:"療愁療愁,誰說你能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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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極輕極低,可還是沒瞞過楊無邪的耳朵。

楊無邪焦頭爛額地在戚少商房中轉了一圈又一圈,轉得白愁飛實在不耐煩起來了,道:"楊大總管,你再耽擱下去,花都要枯萎了,我看你還那兒找去?年餘不見,楊大總管怎麽成了這等優柔寡斷之人,看來真是近朱者赤哪。"

楊無邪青着一張臉道:"白愁飛,你如今還有心情來諷刺我!"

白愁飛攤手道:"怎麽治法天知道,江湖上傳說的卻簡單得緊,就是和了酒咽下去,難不成還要和了水咽下去?"

楊無邪怒道:"如果沒醫好呢?"

白愁飛道:"死了總比當活死人強。"

楊無邪一口氣直沖上喉嚨硬是又咽了回去,把那兩片花瓣塞到白愁飛手中,道:"你來!"

白愁飛莫名其妙地道:"為什麽?"

楊無邪道:"如果是你害死了他,他也不會怪你!"

白愁飛哭笑不得,道:"楊總管,你真是越發有趣了。人死了還怪什麽?"

楊無邪道:"良心。"

白愁飛冷笑道:"那麽你就是想讓我這個沒良心的人來做等事?也好,戚少商死了,正好可以推到我身上,不錯,不錯。"

楊無邪閉了嘴不說話,道:"說實話,我還不信你。若非實在想不出你會害戚少商的理由,我倒真不放心這兩片花瓣。"

白愁飛伸指把那兩片白色花瓣撚碎,捏開戚少商牙關塞了進去。順手端了桌上一杯酒,給他灌了下去。戚少商神智早失,酒液都順着他唇角流了下來。白愁飛皺了眉,望向楊無邪,楊無邪又回望過來,兩人就僵在那裏。

最後楊無邪幹咳了兩聲,自顧自地走出房去,還順手将門帶上了。白愁飛聽得他故意放重了腳步聲離去,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低了頭看戚少商時,心想這人還真好命,楊無邪就急得像只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他還睡得這般安安穩穩的。

嘆了口氣,白愁飛倒了杯酒在自己口中,俯下了身去。将要觸到戚少商嘴唇時,又頓住了。戚少商的臉這時候看來,卻年輕得出奇,甚至還有幾分孩子氣。白愁飛眼中那種莫測高深的光彩又出現了,低下頭,撬開戚少商的唇,酒液緩緩流下戚少商口中。

白愁飛站起身,微笑道:"我救你,你是該感激我呢,還是該恨我?戚少商。"回了頭推開窗,日光射入房中。白愁飛整個人似在發光。

伸手拔了那柄湛盧,竟似比日光還亮。白愁飛的手指順着劍刃慢慢滑過,眼神卻渺然散亂得就像那一線線射入房中的光。

"好劍,夜間如冰影,日間勝霞晖。永不沾血的劍。比戚少商的那柄‘癡',更勝一籌。"白愁飛的眼光掠向窗下那個蓮池,若有所思。那柄被戚少商棄入池中的逆水寒,如今可還沉在池底?戚少商棄劍之時,又是何等心情?

忽聽身後風聲響處,白愁飛轉過身來,只見戚少商人已到了身後,兩眼發直,似已不認得他似的,雙手直扼向他咽喉。白愁飛猝不及防,已被他把脖子掐住,一時間難以掙脫。戚少商本來力大,此時勢如瘋狂般,白愁飛已握不住劍,铮地一聲落了下來,右手并指如戟,直向戚少商腦後死穴點去。

已堪堪觸到戚少商腦後穴位,白愁飛的手指又微微一頓。一時間他面上的表情複雜難辨,手指便停在空中。

"顧惜朝,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你為什麽一定要來挑戰我最後的底限?你為什麽非要逼得我殺你?你為什麽不守約?你為什麽不承認你是顧惜朝?你為什麽一定要折磨我?你究竟要怎麽樣才肯原諒我?要我死嗎?你把我的命拿去啊!你如今連我的命也不屑要了!顧惜朝,你好狠!"

戚少商雙手将他的脖子掐得更緊,白愁飛眼中閃過一絲怒色,手直往前送去。

"你幹什麽?!"

楊無邪直推了門沖了進來,一指點了戚少商睡穴,把戚少商拉開。白愁飛撫着脖子站起身來,肌膚上已留下幾個青色的指印,他哼了一聲,道:"我若不殺他,他便要殺我。"

楊無邪已扶着戚少商躺了下來,道:"治法錯了。"

白愁飛淡淡道:"盡人事,聽天命。怎麽治只有傷情的主人知道,她又怎會告訴我?"

楊無邪瞪着他,道:"你知道。"

白愁飛面上浮起一絲幾乎是無意識的笑容,道:"我不知道。"

楊無邪重複道:"你知道。你可能從前不知道,但是,在剛才你給戚少商解毒那時,你是一清二楚的。"

白愁飛笑了笑道:"我确實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奇怪。"

楊無邪道:"奇怪什麽?"

白愁飛坐下,倒了杯茶道:"奇怪皇上怎麽可能輕易地把解藥給我,奇怪那位一心想致人死命的娘娘怎麽也不阻攔。"

楊無邪幾乎就要沖上去揪他的衣襟,怒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麽不說?"

白愁飛攤手道:"不确定,或許是皇上今天心情好,不想計較?"

楊無邪瞪着他,一字字道:"把戚少商害成這樣子,對你有何好處?"

忽聽房外有叩門之聲,有人低聲道:"楊總管,狄飛驚來訪。"

白愁飛笑道:"來得正巧,大約是找到了什麽證據,來興師問罪來了。"

楊無邪沉聲道:"雷純是你殺的?"

白愁飛道:"是不是我并不重要,只是你能否讓狄飛驚相信?狄飛驚信不信也不重要,六分半堂背後還有別人,只要那個人不相信,你楊無邪拿我一樣的沒辦法。"

楊無邪注視着他,道:"你是想陷害戚少商。"

白愁飛微笑道:"我害他?那有何意義?"

楊無邪慢慢道:"那意義可就多了。戚少商跟六分半堂為雷純之死起了沖突,你想坐收漁人之利?你卻未曾想到戚少商如今會是這等狀況,才會去替他求藥?你也發現這療愁的解法有問題,你卻順水推舟将計就計,把戚少商弄成這副樣子?"

白愁飛倒了杯酒,一飲而盡,笑道:"楊總管腦筋還是轉得挺快,只可惜給人當二把手當得太久了,連自己決斷的能力也失去了。唉,楊總管雖有能力,但也不是适合作金風細雨樓樓主之人,只适合給蘇夢枕戚少商這類人當當下手,看你如今雖強作鎮定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嗎?"

楊無邪道:"白愁飛,你究竟想怎麽樣?我實在不懂你的想法。"

白愁飛擡了頭,日光卻在他臉上鍍了層朦胧的光影,一時間楊無邪竟似覺得有些不認識面前這個人似的,枉自兩人共事良久。

"這裏本該是我的,我想拿回來。我輸得不甘心,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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