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應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想來, 方才意識到居然時間過得如此匆匆,仿佛轉瞬,就讓十幾年眨眼過去。

此時的青年在那時還是少年。

被母親帶到世上現存的另一個親人家中,還不是騎士但憧憬着成為騎士的少年性格外向,沒過多久就跟差不多同齡的舅舅混熟了。

“啊, 舅舅!你是公爵, 以後我的騎士禮就可以讓你來主持了。對了, 我就做你的騎士吧,以後都讓我來保護你,如果阿格也想加入——唔, 首席騎士的位置只能有一個啊。”

不止是怎麽提起的這個話題, 總之,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高文如此高興地說道。

他像是沒有多想,就把這個單方面定下的承諾宣布了出來。

而被宣誓的當事人還沒說話,莫名就被卷進來的另一個少年皺起了眉, 頗為不滿地道:“我才不想當什麽首席騎士, 麻煩。對我來說,最适合的還是——”

“管家?”

“……”

“不行啊, 阿格,舅舅已經有安德魯爺爺這個能幹的管家了,你大概只能分到照顧加雷斯和加赫裏斯的工作。還是跟我一起, 做一名高尚正義、除惡揚善的騎士吧!”

“……我不想跟你說話, 一說就會吵架。麻煩你閉嘴, 高文!”

兩兄弟幾句話不到就鬧了起來,場面歡樂得很。

被這樣的氛圍感染,就算是旁觀者,也會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事實也正是如此。

西裏爾笑了。

“如果可以,請務必讓我為高尚的騎士們授禮——明明是未來的事情,我現在就緊張起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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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不用保護我呀,我不常出門,也不會遇到危險,高文和阿格去保護最需要的人就好了。”

西裏爾是這麽說的,并且沒有把外甥興致沖沖說出來的承諾當真。

可高文卻是認真的,不是随口說說而已。

在他看來,舅舅就是最需要他保護的那個人。

原因有挺多,比如舅舅年齡比他小一個月,身體還那麽不好,當然需要他們關心照顧,連母親都是這麽說的。

高文沒覺得這個想法有哪裏不對,格外合情合理。

所以,他也就沒有在意,自己其實是在見到那個和自己也有一點點相似的金發少年第一眼時,心中就産生了“要保護他”的最純粹的想法。

認識以後天天相處,那分好像打一開始就埋在心裏的親切始終沒有消失,高文很喜歡這個小舅舅。

他挂記着小舅舅身體不好,走不出家門,就覺得應該想辦法帶他出去看一看,總是待在家裏看那看了無數年的老舊風景,一點也不好。在外面看到了什麽新奇的玩意兒,也都帶回來給小舅舅看,因為知道他想看這些。

嘴上很樂呵地叫着舅舅,實際上,高文是把西裏爾當成了自己的弟弟來愛護。

很慚愧,他對阿格都沒這麽體貼熱心。

就因為明面上的和隐晦尚且不知的各種理由,高文一點也沒有猶豫過,覺得給舅舅做騎士非常不錯。

他将之視作誓言,一直堅守到多年之後。

摩根生下的這幾個孩子,每一個都是騎士的好苗子。其中,長子高文和次子阿格規文率先得到了騎士資格,加入了西裏爾·康沃爾公爵組建起來的騎士兵團中。

西裏爾的領地在王國的南部偏西,還未被敵人入侵,所以,他的騎士一般只是維護一下領地內的秩序。

雖然大抵不久後,反抗的戰争就在亞瑟王的率領下打響了。

位于後方的他們還是沒有機會直接與敵人對上,只是去前方接引被抛棄的難民,再把人們帶回到領地來。

早已憑借超強的實力成為領隊的高文就帶着隊伍,去接引過幾次難民。

也就是這幾次中的其中一次。

高文與王所帶領的圓桌騎士軍接觸之時,有一支敵軍剛好反撲回來,與他們正面相遇。

局勢緊迫,戰鬥不容等待就必須開始。高文就在現場,自然義不容辭地加入了王的軍隊,與敵人作戰。

在那場戰争裏,高文騎士的出色表現,蓋過了其餘人的光芒,讓他的名字響亮地流傳開來,這便是“太陽騎士”的初戰。

從前線回來之後,不知怎麽,高文有時候會陷入沉思,有時候又顯得心神不定。

阿格規文幾次都撞見,總是挂着燦爛微笑的大哥回到家中,在家裏人不注意的時候,總會停在門口眺望遠方,還似是不知不覺地用手握住腰間的劍柄。

同樣是沐浴在陽光中,金發騎士的側臉不知何時減去了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的溫和,呈現出雕塑般的凝重肅穆。

阿格規文看出了高文的想法,也看出了他心中的糾結掙紮。

那個想法的産生并不奇怪,應該說,不産生才奇怪。但阿格規文并不認為,高文會把它說出口。

高文當然沒有說出來。

那不僅違背了他心中堅定的原則宗旨,還要他必須從理想和家人兩者之間做出抉擇,可行性未免太低。

然而,他沒有說。是西裏爾也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自己提出來的。

“向可以寄托理想的主君宣誓效忠,這才是正義的騎士應該做的事情,不是嗎?其實,我們的目的和理想也都是一樣的,都想讓無辜的人們能夠遠離戰亂,拯救這個國家,你的選擇也是我的選擇,所以,并沒有區別。”

西裏爾并不會失落,反而由衷地為高文感到高興:“我竭力為那位陛下分憂,而你,用自己的劍為她開辟前進的道路。”

“高文,你能做的事情比我多,真是太好了。”

他從來都沒有認為,高文一定要成為他的騎士,也沒有人規定,誰一定有保護誰的責任。

高文留在他這裏,太受限制,他的實力也得不到展現。如果能去阿爾托莉雅那裏,一定能在圓桌騎士中占有一席之位,太陽騎士之名,才能夠真正地實現。

“不行,就算如此——”

“為什麽不行。不是說了嗎,我們的追求都是一致的,你能做的事情比我多得多,那就不要浪費自己的力量。”

高文或許看不懂西裏爾此時的眼神。

明明那雙通透澄澈的綠眸中沒有任何悲傷的元素,甚至有喜悅,有祝福。

可高文卻莫名地感到,他在與舅舅對視的時候,心頭湧起了一股悲傷的冷流。

舅舅在這一刻想了什麽,他不曾知曉。仿若共情般感受到的悲傷,也像是錯覺一般,不知不覺地消散。

高文愣了。

過了一陣,等他回過了神,又想通了一些事情,并且做出了決定。

“對不起,舅舅,不管用什麽理由來為我的錯誤解釋,也無法改變我竟然想要備齊誓言的事實。”

“我不敢得到你的原諒。”

“本來就不必讓我來諒解,你沒有任何錯。”

“不。”

高文始終堅定自己的想法,在這個問題上,不必再多說什麽。

他往前走近一步,把自己背後的披風解下,蓋在還坐着的舅舅的身上。

披風很長,也很厚,足夠把瘦弱的青年包在裏面,抵禦屋內還未消散的嚴寒。

騎士半跪在舅舅身前,正值盛年的他即使低下頭,将身軀彎曲,也不減給人極大安全感的氣勢。

“……你這是幹什麽。”西裏爾有意開玩笑:“你這麽一跪,把我吓了一跳。上次你這麽跪的時候,是在伯爵家的後花園,深情誇贊伯爵小姐的金發和綠眼睛……”

高文大驚:“舅舅,你居然看到了——也聽到了。我對小姐的贊美絕對發自內心,沒有半點虛假。”

“沒有,我不在現場。那些話是阿格回來轉述給我聽的,他懷疑你偷看了我書房裏的情詩集。”

“哦,不,阿格怎麽可以打小報告!好吧,我承認,大約幾年前,我的确是把那本情詩集拿出來看了一看……”

與伯爵小姐有關的話題,笑過也就過去了。騎士明顯沒有方才那麽嚴肅,嘴角挂起了一點笑意,但是,他此時所說之言,定然真摯。

“為了人民能夠免受戰亂煩惱,讓我們深愛的國家再度恢複安寧,我想為王獻上自己的劍。”

“不過,在戰争結束之後,我會回來的,舅舅。”

高文的笑容終于變了弧度,萬千光芒都不比太陽騎士的燦爛微笑,他的藍眼更如晴日天空般溫柔包容:“哈哈,希望那時候你不要生我的氣,還願意把藏起來不讓加赫裏斯吃光的面包分給我。”

“其實不必這樣的……”

西裏爾輕嘆,但終究沒有再勸解,只道:“什麽時候回來都好。”

“最多幾年,有那位王、還有諸多值得尊敬的騎士在,肯定會很快得到勝利。不會讓你等待太久的,舅舅。”高文信心滿滿,笑容毫無陰翳。

就只有,高文心中的擔憂和糾結以最圓滿的方式解決了。等了幾天,他便告別了母親、舅舅和弟妹,去往前線,順利加入了亞瑟王麾下。

摩根本來非常生氣。

這麽多年過下來,她已經忘記自己生下這麽多孩子,是打算把他們養成複仇工具的初衷了,只覺得傻孩子們都是西裏爾的玩伴兼保镖。

結果,高文突然走了,還是去投奔萬惡的“亞瑟”——

“別氣別氣,姐姐,他們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追求,又不能一直陪着我,去做想做的事情挺好的。”

西裏爾安撫摩根,好不容易把姐姐安撫下來,過了一段時間,連阿格規文也走了。

阿格規文的性格跟高文完全是反着來的。

他冷靜,嚴謹到近乎嚴苛,随着年歲見長,所想的心思被他有意藏得嚴嚴實實,外人根本看不出來。

除了和他一起長大,對他了解最深的某個親人。

“你也想去嗎,阿格?”

某一天,西裏爾便這麽問他,由于前言沒有鋪墊,把表情也漸少的阿格吓了一跳。

“……”

初時的驚吓過後,阿格規文就平靜了下來。

還是跟高文不同,他對自己的決定并不會猶豫,見舅舅看出來了,他沉默了一會兒,便直接說了出來。

“我不像高文那樣,想找一個可以盡心效忠的主君。我只想知道誰能夠結束戰争,對于能做到這麽不可思議之事的王,我有些好奇。”

阿格規文對亞瑟王懷着的是類似于審視的好奇心。

他在很早以前就見過一次王,雖然嘴上沒說過,但他那時便對身材矮小、也未展現出為王應有的手段的國王心生質疑。

而且,阿格規文想起了在見到舅舅之前,還特別瘋狂的母親摩根在他耳邊念叨的宛如咒語的詛咒。

摩根詛咒尤瑟,痛恨尤瑟之子,想讓自己的兒子殺死他們,奪走王位作為報複。而尤瑟之子,也就是如今的亞瑟王。

阿格規文也在思考。

他認為,不列颠已經從根本上無可救藥,無論國王換成誰,都不可能拯救這個國家。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舅舅認為亞瑟王可以完成這項可能性幾乎為零的重任,并且堅信不疑。高文也懷抱這一期望奔赴離去,要去做不可能之事,這讓阿格規文不得不重新思索。

“既然如此。”

在面前的黑發青年驚訝的目光中,西裏爾說道:“去吧。與其多想,還不如親眼去判斷。”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阿格。”西裏爾看着從當初的陰冷少年蛻變至此的黑發青年,見他如今英姿勃發,又有自己的思考,心裏也是高興的,“我對阿爾……陛下有絕對信心的理由,你去了就知道了。”

他從不阻止外甥們去追尋自己真正渴望的理想,也從不希望他們把照顧自己看做責任,因為知道他們不可能永遠陪在自己身邊。

高文是這樣,阿格是這樣,未來的加雷斯,加赫裏斯,他都不會阻止。

于是,結果已無需多言。

經過許久的考慮,阿格規文也離開了。他臨走的時候,沒有像大哥那樣爽快告別,只給舅舅留了一封信。

作為主體的信只有一頁,其他的十幾頁全是公爵必讀的城堡維護及騎士兵團管理的各種注意事項,就差白字黑字明寫,要讓舅舅照顧好自己,不要老是自己一個人整日操心。

這一次,西裏爾勸住姐姐不要千裏迢迢跑去把外甥挂樹上的時間,比高文那次長了快一倍,也是十分辛苦了。

兩個年長的外甥走後,城堡內還剩的就只有西裏爾,還有最小的雙胞胎。

摩根也不常回來。她把舊恨和兒子被拐走的新仇全記在了梅林的身上 不要問為什麽是梅林不是亞瑟,亞瑟也有份,但顯然是總是堅持不懈搗亂的夢魇更讓摩根讨厭。

若是不是西裏爾的身體看着好了起來,他又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家裏可以讓長大了的加赫裏斯幫忙看着,摩根還不會這麽放心地去找梅林算賬。

她還要維護近年來越來越枯竭的土地中的生命力。

由于情況惡化,摩根需要費的心力也越來越多。她不想讓西裏爾發現自己的疲憊,所以,抱着隐瞞的想法,幹脆就不在他面前露面。

——如果摩根不這麽想,也沒有在這時候離開,可能未來的發展根本到不了那一步。

後悔,未來的摩根悔恨無比。

可“如果”只能是“如果”,過去根本無法改變。

少了那幾個人,城堡裏好像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又好像還是跟以前一樣——至少表面看起來,西裏爾并沒有改變。

長大了的雙胞胎成了時常陪着他的同伴,這兩個孩子一個安靜得出奇,一個天真得出奇,又是完全的極端。

西裏爾不得不在忙碌的間隙為他們憂慮,想着加赫裏斯是他唯一看不穿想法的孩子,能夠确定的只有,他比許多同齡人都要聰明。

而身為唯一女孩子的加雷斯,性格完全不像目前摩根,和高文有一些像,但,又實在是太天真單純了。

換一個更貼切的形容。

其實就是,加雷斯有點傻乎乎的,非常好騙。

西裏爾感到頭疼。

雖然在他眼裏,加雷斯不是傻乎乎,而是可愛得緊,但他不得不依據現實,擔心加雷斯以後在外一不小心就被有心人給騙了。

如今在家裏,她就被雙胞胎哥哥淡定地支使來支使去,還沒覺得哪裏不對。西裏爾看到,也不好說加赫裏斯什麽,只告訴他們,平時開玩笑沒關系,關鍵時刻,兄妹之間要互相關愛,彼此照顧才行。

“嗯!我會保護好加赫裏斯的!舅舅,我悄悄跟你說,昨天我把加赫裏斯的劍給打飛——哎呀,好痛!”

加赫裏斯當着舅舅的面,敲了一下假小子似的妹妹的腦門,聲音可響了:“不好意思加雷斯,我聽得到。”

西裏爾:“……”

看吧,就是這樣兩個讓他憂慮、又讓他在看着他們互動時會不知不覺露出微笑的孩子。

有他們在,西裏爾雖然還是很忙碌,但卻可以在忙碌之餘,感受到一點能将身心淨化的輕松。

這點偶爾才能得到的愉快,是他能夠長久堅持下去的力量。

可是……或許,他在這一過程中,還是沒能完全地抛棄掉小小的貪心。

孩子們長大了,便會從庇護者的身邊離開,就算不舍也無用。

縱使西裏爾覺得自己早就有所準備了,然而,當加雷斯也緊随着兄長們的腳步離去之時。

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剎那,他面上還殘留着淡淡的笑意,身軀之中,心髒卻像是被猛地攥緊一般,撕裂般的疼痛擴展開來,侵襲了心扉。

加雷斯走了。

她學着阿格規文當年的做法,給舅舅留了一封信。

因為是女孩子,一直都被除了自己家人外的所有人說,女孩子做什麽騎士,根本就不可能——加雷斯聽着這些話長大,終于,聽到了十五歲,她忍耐不下去了。

“我要去證明,女孩子一樣可以成為騎士!舅舅,你放心,我有做僞裝,在混進……不不,成功之前,我就假扮成男孩子。”

“你不要生氣呀,我會和哥哥們一起回來,到時候我們就再也不分開啦。對了,不要告訴加赫裏斯——”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加赫裏斯知道後,當即就帶着他因為嫌麻煩一直疏于使用的劍,向沉默的舅舅告別。

“我去把加雷斯追回來。”

“不用,她想要證明自己,就讓她去吧。”

“她怎麽可以——”

“你也是相信她的,對嗎,加赫裏斯。”西裏爾平靜地道:“加雷斯一個人去我的确不放心,你追上去,陪她一起找到高文他們的隊伍。我給陛下寫一封信,讓她幫忙注意。”

“不,這件事加雷斯做錯了!她沒有考慮到——”

“咳、咳咳……加雷斯性子單純,容易沖動,有你陪在她身邊,我才能放心。”

“……”

年輕人看着眼前咳嗽過後面色蒼白,但兩眼卻極其明亮堅定的舅舅,手指動了動,一時竟啞然無言。

——她沒有考慮到你啊,舅舅。

他本想這麽說,但最終,還是沒能在如此銳利的目光注視下開口。

說完這番話,加赫裏斯就收拾好東西上路了。

雙胞胎都走上了兄長們走過的路,在王的帶領下,和同僚們一齊并肩作戰,抵禦外敵。

這座城堡,到底只剩下了西裏爾一個人。

他似乎沒什麽。照樣看他的書,寫他的信,在領地內逐漸增加的難民安置所奔走不停。

有些事情,其實可以不用他親自去看,親自去做,騎士們和魔術師們很樂意為他效勞。他的騎士長多次勸說,但西裏爾的态度卻出奇地強硬。

他脾氣這麽好,仿佛從出生到現在,就只在這些在別人眼裏只是小事的事情上尤為堅持。

還是沒有人知道西裏爾是怎麽想的,總之,誰也沒說動他,繁忙的公爵依舊在各地奔走。

他遇到了許多說不上好的意外。

高文他們還在時驅趕走的魔獸重新回來了,魔龍襲擊了附近的村莊,死傷慘重。

襲擊的當時西裏爾就在那個村莊。

龍炎落下,将人們的住所和數人的身軀化作灰燼,被風吹起的黑灰擦過了呆站在原地的金發公爵的衣袖。龍的利爪穿破保護他的騎士的胸膛,心髒破碎時飛濺出的鮮血,染紅了他慘白無比的面龐。

魔獸過後,接踵而來的是突降的暴雨,仿若上天不願給渺小的人類安穩。

河谷被驟然洶湧上漲的洪水填滿,洪水呼嘯,吞沒了位于河水下游的村莊。

暴雨中,石崖邊,全身濕透的公爵一手抓住插.入石縫中的佩劍,另一只手緊緊抓住一個半身都浸入水中的村民,拼了命地想把他拖回來。

可他失敗了。

洪水卷走了他唯一有可能拯救到的脆弱生命,他追不了,救不了,只能讓雨水沖刷掉面上痛苦到絕望的表情,也把淚水覆蓋。

那日回去,西裏爾就病倒了。

他病得極重,昏迷了多日,無意識地咳嗽,咳出來的全是血。

但神奇的是,在阿爾托莉雅的信照例送到的那一日,西裏爾自己就醒來了。

他掙紮着起身,來到書房,給向他分享喜訊的國王回信。

在信中,他對自己的情況只字未提,只詢問了自己親人的情況,最後,再向國王表達了自己最真誠的祝福……

“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地咳着,金發青年握筆的手開始不穩。

像是有什麽埋在胸口最深處的東西劇烈震蕩着,要伴着血一起脫離而出。他眼前發黑,全身泛起了僵硬的麻木。

……

不出意料的。

他倒下了,匍匐在被自己的血液的桌面,手肘下,壓着未寫完落款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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