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魔術師再來的時候, 便驚訝地發現,自己明明有所提升的待遇, 居然又降回去了。

公爵閣下沒有請他坐下, 甚至于——連話都沒有跟他說。

雖然這位閣下飽含歉意的笑容很美,也很真摯。

但魔術師還是需要嚴肅地沉吟一番,然後, 注視着他手裏的紙筆,以及紙上剛寫出來的那行字, 發出一點疑問:“閣下, 您這是……怎麽了?”

【萬分抱歉,梅林閣下,由于我的嗓子……嗯, 出了些問題, 暫時只能這樣跟您交流了。】

西裏爾寫下來, 把這句話顯示給魔術師看。

——哦,公爵閣下的嗓子, 似乎有恙。

給出的理由非常情有可原, 魔術師當下就表示沒關系, 公爵閣下怎麽合适怎麽來。

然而。

對的,還有一個轉折。

魔術師非常自覺地自己變出了一張椅子, 搬到公爵身邊坐下。

他剛一坐, 就有一顆金燦燦的腦袋從公爵身邊冒了出來。腦袋的主人瞪着一對圓鼓鼓的綠色眸子, 眼神很是兇悍。

好, 真相大白了。被狠瞪的魔術師心說。

叛逆之騎士真是一點也不待見他, 小臉上仿佛寫滿了“讨厭的白花花離我舅舅遠點啦!”。

果然,不愧是繼承了摩根期望的女兒啊,跟阿爾托莉雅和公爵閣下長得這麽像,眼神卻一點也不像他們。

“哎呀呀,這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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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術師的腹诽到此結束。他很是包容地忽略了小莫德雷德的視線,注視着被對比得更加溫柔可親的公爵,習以為常地主動跟他攀談:“公爵閣下身體好些了嗎?”

【是的,謝謝梅林閣下關心。】

西裏爾一板一眼地寫下。

想來是早有準備,他在花園裏沒放多的椅子,只放了一張可以伏身書寫的桌子。

魔術師見證了他寫字的全過程,也就看清了,這些字跡因為公爵手下缺了些力氣,筆畫顯得稍稍有些搖晃。

但即使如此,公爵也是堅持着一筆一劃端正地寫下,沒有敷衍。縱然是最小不過的細節,他也有自己不願割舍掉的堅持。

“我在來的路上,聽說了您又收留了一撥難民。人們都在感激您。”

【……那些事情,已經是格萊恩和安德魯爺爺在管理了。啊,是我的騎士長和管家。如今的我什麽也做不了,實在當不起感激。】

“咦,您怎麽會這麽想。”

魔術師起的這個話題,好像又一下戳到重點了。

公爵的情緒還未高昂起來,就隐有低落下去的趨勢。結合前一次的觀察,魔術師已經發現了,公爵對外沒有表現出來,但存在于內心深處的心結。

他對于自己病弱不堪的現狀感到氣餒。

本來處于心懷壯志,最顯風華的年紀,卻要像暮年老人一般靜養,受不得半點操勞……這樣的處境,對于一個年輕人來說,氣餒亦或是失落,再或者感到心如死灰,都是非常正常的。

魔術師覺得,他可以安慰一下他。

這不是假意惺惺,某些看法的确存在,他只是恰到好處地把它們說出來,或許能起到一些效果。

于是,在公爵手腕微頓,筆尖在紙上遲疑不知該寫什麽時,魔術師含笑開口了:

“您親手播撒出的希望,已經在這片土地紮根生長了,這是公爵您的功勞。希望之花會在不久的未來盛開,對于我們來說,只需要……靜靜等待就行了。”

——只需要等待……就行了嗎?

西裏爾愣了一瞬,擡眼看向白發的魔術師。

他沒有動筆寫下此刻的心聲,但那句疑惑般的疑惑,已然呈現在他的眼裏,讓魔術師能夠看清。

“是的。”

魔術師說。

前期做好準備,偶爾在關鍵時刻推動一番,剩下來的,便是漫長卻又平靜的等待。

這是魔術師認為理所應當、沒有任何不妥的做法,因為,他自己就是這麽做的。

做了自己應做之事,差不多就夠了,剩下的只要等待就好啦。他莫名地希望,公爵能夠把這句話聽進心裏。

可是,他們的視線對上了,魔術師卻沒從公爵的眼裏看到醒悟。

“……”

西裏爾無聲地說了幾個字,只有口型。

只不過,随後他就想了起來,重新拿起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句話,展開給魔術師看。

【可我并不想只是等待。】

西裏爾的決心,和他唇間勾起的淡淡笑容,都讓魔術師為之微愣。

他一時沒有接話,而西裏爾也沒有再動筆。本來就只有一個人說話的情景頓時徹底安靜,沉默不知道要持續多久。

倒是莫德雷德,時刻警惕着白花花一舉一動的小團子虎視眈眈了半晌,實在是被催眠得太狠,竟然沒忍得住,大大地打了一聲哈欠。

“唔——唔啊……”

好樣的,打哈欠的小姑娘。

這點透着困倦慵懶的聲音一出,前面兩個大人之間充斥的尴尬的沉默氣氛就被打破了。

西裏爾摸了摸莫德雷德的腦袋,忽然發現她的辮子散了,便重新幫她把頭發編好。

因為魔術師就在一邊,嗓子其實沒問題的他不好意思開口讓外甥女別再跟人較勁,困了就睡。最後,只好把睡眼朦胧的莫德雷德往自己懷裏抱了抱。

“小姑娘困了啊,我這兒有毯子,給她蓋一蓋吧。”

魔術師适時開口,又不知從哪兒變出了一張毛毯。毯子很大,給莫德雷德蓋住的同時,還能把公爵胸口以下的身體全都覆蓋住。

“沒困!”

話音方落,莫德雷德就使勁把眼睛睜大,強烈拒絕睡覺,也拒絕魔術師的毯子。

然而,可能是舅舅的懷抱太溫暖,魔術師的聲音太催眠——不,主要還是因為大早上在花叢裏撲蝴蝶玩得太累了吧!——莫德雷德抗議完的下一秒,她的眼皮就沒用地重新耷拉下來,昏昏欲睡。

西裏爾又摸了摸她,仿佛在順毛。

這下終于完全沒有抵抗的餘力了,莫德雷德在第二秒的時候徹底合上眼:“呼呼……呼……”

魔術師剛開口:“真可愛……”

“舅舅……不要……不要跟讨厭的白花花說話!!!呼呼~呼呼……”

魔術師:“……”

誇不出來了,他有點尴尬。

西裏爾幫他脫離了這個小小的困境。

也許是單純的想轉移話題,總之,他寫到:【梅林閣下,去過許多地方嗎?】

魔術師道:“唔,在和阿爾托莉雅他們一起游歷的時候,是去過許多地方……這個國家的大半土地,都涉足過。”

【真好,我也想去見證廣闊的天地,只是一直都沒有機會。】

“這樣啊……”

【如果可以,能将您的旅途故事,分享給我聽嗎? 】

西裏爾提出了這個請求。

可能寫完覺得這麽說還是有些貿然,他在後面又加了一句:【我個人很喜歡閱讀游記,對他人的新奇經歷很感興趣,所以一時好奇,實在是抱歉。】

“啊您不必這麽客氣,能給您講述那些往事,是我的榮幸才對。”魔術師連忙說。

魔術師确實很閑。

而且,他還真的很适合講故事。

他跟西裏爾講述起了那些年在外游歷的經歷,主角是公爵閣下絕對會感興趣的少女時期的阿爾托莉雅。

再無聊的內容,經過魔術師的巧口加工,都會變得精彩有趣。更何況,少女國王的歷練之旅一點也不平淡,她和義兄還有老師一起旅行,隔不了多久就會遇到突發事件。

大到順路屠屠魔獸,小到路見不平勇抓小偷,什麽事情都被阿爾托莉雅一行人遇上了。

魔術師不僅把本就跌宕起伏的過程講得更加具有吸引力,還講得趣味橫生,讓西裏爾聽得專心致志,時而因為這三人組合都不怎麽靠譜一直掉鏈子而微笑,時而因故事裏的阿爾托莉雅陷入危機而皺眉。

西裏爾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會聽得這麽專注,時間流逝全然無法察覺。

反倒是莫德雷德……她本要在中途醒來,但是因為魔術師的聲音對她而言是催眠音,催着催着,就睡得更死了。

“……就這樣,阿爾托莉雅把那位婦人扶起,縱馬在大街上飛馳的那名騎士已經被凱攔下,但是,騎士對他們十分不屑。這種情況,明顯不能達成和解,對方的态度也非常惡劣……”

然後。

嗯……然後呢?

魔術師忽然頓住,賣關子似的不往下說了。

西裏爾雖然知道故事裏的主角們當然不可能出事,但卻對這一事件的後續格外在意,以至于見魔術師停頓了半晌都不繼續往下說,等了又等,竟沒能等得住:“後續發生了——呃。”

他猛地消聲,顯然是一下子想起了關鍵問題:前面還說嗓子出了問題不好說話,這會兒居然一不小心開口了。

當下,突兀的紅暈浮現在不慎露餡的公爵閣下臉上,他的面色,就像從窯中取出後還未冷卻高溫的白瓷。

為了與外甥女定下的承諾,勉強自己至此,也是很難為他了。

魔術師一笑:“哈哈。”

還好,他沒有針對這一點發表意見——不管是什麽意見,只要提了就會讓已經很羞愧的公爵閣下更加無地自容——只道:“時間差不多了,我記得,您不能在外面吹太久的風。”

風其實都是托詞,重點是精力。

全神貫注聽了這麽久,西裏爾本就沒有多少的精力耗去了太多,此時一停,便有無數疲憊之感如潮水般湧來,欲要将他壓覆。

“雖然感到抱歉,但是,後續還是讓我下次來時再繼續講述吧。”魔術師說。

西裏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好的。”也不再掩飾了,西裏爾的嗓音輕柔。

“随時,都歡迎您的到來。”

片刻後。

“唔……咦?咦!舅舅!”

莫德雷德醒了。

她左顧右盼,沒看到白花花的身影,心下剛覺得滿意。

鼻尖突然動了動。

莫德雷德從舅舅身上——主要是肩頭——嗅到了一點跟花園裏的花不一樣的花香,簡直突兀之極。

有幾枚粉嫩嫩的花瓣落在舅舅的肩上,在那兒搖來晃去,就是不往下掉。

莫德雷德:“啊啊啊啊啊!!!呼!呼呼呼!”

吹吹吹,她使勁兒吹。

勉強穩住的花瓣遭到強氣流的襲擊,頓時無法再保持平衡,可憐兮兮地飄了起來,打着卷兒,眨眼就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莫德雷德心裏這才舒服。

西裏爾:“好好好,乖,莫德雷德,我們進屋啦。”

莫德雷德:“回去咯!”

小姑娘先跳下來,蹦噠到草地裏,再繞到舅舅身後,高高舉起手去推他的椅子。

西裏爾的躺椅是經過了改造的,其實更像是輪椅,由人在後面輕輕一推,輪子就會輕巧地轉動前行。

莫德雷德人雖然小,但推舅舅回屋這項任務還是可以圓滿完成的。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漸離開了花園,又被遠處的樹影淺淺覆蓋,直至看不真切。

“這,也就是人的感情中的一種啊。”

魔術師居然還沒有真正離開。

他在暗處目送那對舅甥遠去,又在觀望另一個方向,同樣隐藏在暗處遠望那兩人的女魔術師。

摩根注視他們,表情藏在面紗下,眼神又莫名顯得空洞。

明明是親密的“姐弟”,心中思念不舍,卻又不願過去露面。最可怕的是,她明明也發現了他,卻一絲心思都沒分給他。

真是奇怪,真是矛盾,真是讓他不解。

他的心裏生出了一點想要了解的興趣。

不是讓自己也擁有,只是“稍微深入一點去了解”而已。

*****

一月,兩月……一年,再跨度到兩年。

可能誰都沒想到,魔術師會多次拜訪,給久病不能出門的公爵帶來了無數個有趣的故事。

他們起初的關系還沒有多好,感情完全是靠一次次的講述故事的時間堆疊起來的。

西裏爾看似性格溫和,可魔術師一開始就感覺到,公爵對他頗有隔閡。光是消解隔閡,就費了他不少功夫,更別說拉近關系。

好在,當西裏爾對他沒那麽抵觸後,他們的友誼就得到了迅速的發展。

雖然表現得并沒有多麽熱切,反而有些趨于平淡,但他們的确就像朋友一樣相處。平靜,才是适合這兩人的相處模式。

魔術師上門拜訪的時間大多都很固定,只在西裏爾不知道的地方,避開摩根會悄悄回來看望弟弟的時間。

他來時,帶上花或者別的小禮物,到達的時候,公爵要麽是在屋裏等他,要麽已經在花園裏坐下了。

最初讓他們有所聯系的契機是魔術師所講的少女亞瑟王的冒險經歷,但後來,就不限于這些了。

魔術師會說與少女國王無關的其他事情。

他說過翻越重重高山才能抵達的遠方,用言語将跨越大海的另一個國度描繪。他還說起過本應存在于人們想象中的仙境,那裏四季如春,鮮花盛放。

“我已經對您的描述充滿憧憬了。”西裏爾感慨:“有種感覺,仿佛我曾經去過那個仙境似的。”

是的,您去過。

魔術師在心裏回答。

西裏爾會在魔術師講述的間隙,聊他已經離開了的外甥們,也會與他讨論對孩子的教育問題——沒錯,說的就是最小的外甥女莫德雷德。

莫德雷德是公爵府(目前)還堅持不懈不喜歡魔術師的人沒有之一。

她不喜歡魔術師,并且堅定認為魔術師就是來跟她搶舅舅的,一看到白花花的身影,就會沖過來跟他作對。

西裏爾一開始還頗為苦惱,但不知魔術師怎麽做的,莫德雷德總是會被他輕輕松松好聲好氣忽悠走,等小姑娘發現不對再殺回來,魔術師已經和西裏爾聊完,施施然走人。

西裏爾:“您——不愧是陛下的老師。”

魔術師(打哈哈):“沒有沒有,最大的訣竅就是溝通時的真誠相待啦。”

慢慢的,話題一直在增加。

西裏爾漸漸會跟魔術師提起與他自己有關的事情。

他喜愛讀書,偶爾會給親近的人做甜食,曾經——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前,還因為外甥們都向往成為騎士,自己也悄悄産生了也要練劍,在外行俠仗義的想法。

“可能還有我最早讀到的一本游記的影響。沒記錯的話,是格雷爵士的歷險記。”

西裏爾回憶:“大概說的是,格雷爵士為了守護愛情,要與情敵決鬥,在生死攸關之際,他無意間誤入了傳說中的仙境,得到了……”

“——精靈贈送的寶劍?”

“咦。”西裏爾驚奇:“您也讀過那本游記嗎?”

魔術師并沒有讀過,他是從人類孩子,也就是此刻便在眼前的金發青年的口中聽說的。不過,真相當然不能直接說出來。

其實有些小小的驚訝。

他有點意外,像公爵這樣柔弱的……不,應該說從裏到外都很溫柔的人,原來,曾經也擁有過成為騎士持劍拯救世人,這樣激情昂揚的想法麽。

感覺反差略大,所以驚訝。

可是,當魔術師轉念,想起也是許久之前發生過的事情,他忽又意識到,自己對公爵的評價太單一,太淺薄了。

“溫柔”是一個很美好的形容詞。

但僅僅這一個詞,還不足以将西裏爾完全地概括。

讓他意識到這一點的往事,發生在青年還是少年,大約十四歲還是十五歲的時候。

那時魔術師會在阿瓦隆的花海裏見到他,在現實中也會悄悄地把他觀察。

某一日,白天現實中的少年忽然失魂落魄,匆匆入睡後來到夢中,見到照舊出現在眼中的精靈先生。

魔術師把他攬入懷中,讓他在久久的呆愣後,終于放聲哭泣。

“我明白的,西裏爾。你的迷茫,你的不解,你的掙紮……”

就在這一天,少年無意間聽到了家中仆人的談話。

西裏爾大人的年齡跟公爵與公爵夫人逝世的時間根本對不上。原來大家都在私下猜測着,在夫人逝世後幾年才出現的西裏爾大人是被摩根大人不知從哪兒尋來的他人的孩子,只是與夫人長相相似。

他們說的是事實,只要一查就能查到,只是少年之前從未細想,摩根也從不提及。

這個疑似真相的發現讓少年感到不安,卻又不知是否該去求證。

“如果我不是母親留下的孩子……那麽,我是誰?我出現在這裏,到底有什麽意義?我,我……”

他內心的不安和痛苦,都被一直注視他的魔術師窺見。

許是一時起意,魔術師告訴他,不是的,你的确是那兩位可敬之人的孩子,你有他們的血脈,只是——

“你不是人類。你是摩根結合了父母的血液,制造出的人造人。”

彼時,魔術師或許知曉他的揭露十分殘忍,但還是這麽說了。

少年愣怔的目光,逐漸蒙上翠綠眼眸的白霧,都化作了極為悲傷的一幕。

他如此脆弱,就像飽受風雨擊打的欲墜的花,如此惹人憐惜。

同樣不是人類的夢魇為這仿佛易碎的美所觸動,所以,他憐憫地給出了一個選擇:“純潔的靈魂啊,你可以留下來,留在這裏。”

“無論是恩怨還是責任,其實都與你無關。無辜的你被強行帶入到這個由人類鑄造的故事裏來,本就是突兀的存在。”

若是選擇留在隔絕于世的仙境,對于這個純淨靈魂來說,應該是最好的結局了。

不管是為奠定好的結局着想,還是為了心頭那點憐憫,魔術師都希望少年選擇留下。

可希望到底不是“希望”。

魔術師說:“留在這裏,你獨立誕生的靈魂就能脫離殘缺的身體,在仙境中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少年說:“仙境再如何美好,也沒有我愛的人們。”

魔術師說:“對你愛的也愛你的人,你做不了什麽,他們的結局早已經定下,幾乎不可能改變。”

眼淚還殘留在少年的眼角,他沉默,最終,在沉默中釀造出了不願熄滅的光芒。

“姐姐讓我誕生時,對我,她的心裏是懷着期待的,對嗎?”

“……是的。”

“那麽。”少年說:“我希望我的存在,至少能讓您所說的結局,比原本的要再美好一些。只要能夠好一些,一點點就夠了,這就是我可以幫上忙的證明。”

“即使,你自己的結局不會美好,也沒有關系嗎?”

少年沒有回答,可魔術師已經知道答案了。

接下來的事情前面早已說過,他抹去了少年關于夢中之事的記憶,此後再默默地觀望。

時間悠悠地轉回到多年後的現在。

陽光和煦,落在腳前的樹影斑駁,風過,耳邊響起了婆娑般沙沙的聲音。

粗壯的樹枝間,用繩懸起了一方小小的閑暇天地,西裏爾昨日讓人在這裏做了一個秋千。

本來是給莫德雷德的,但她不怎麽喜歡。結果,今日,他和又來拜訪的客人說着說着,就把做得略寬敞了些的秋千當做了休息的座椅,并肩坐在了這裏。

魔術師前一刻還在不自禁地神游天際,下一刻,他就因為肩上忽然多出的一點重量回神,微微轉頭,向肩頭處投去了目光。

不能轉得太多,因為他翹出去的幾縷頭發被人壓住。

身邊的青年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他的金發就像陽光所凝結成的暖光,與魔術師自己的白發緊貼着。肩頭和脖頸間增添了若有若無的柔軟的觸感,仿佛直接觸碰到了還醒着的人的心間。

“……”

再是絕妙的口才,也形容不出此刻魔術師心中泛起的莫名的一絲波瀾是什麽。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産生想要擡手,把近日已經消瘦得仿佛只剩一具枯骨的青年攬入自己懷中。

是同情嗎?

是憐惜嗎?

無論是那種,對一個看似溫柔實則漠然的旁觀者而言,都是很不應該出現的情緒。

并且……

最後一次夢中相見,在目送少年消失在花海中的那一刻,魔術師就應該明白:

他注定會失去這個在夢中相遇的少年。

而現在,似乎已經到了那個不用千裏眼也能看到的時刻了。

不久之後。

他,還有這個并不友善的世界……

——他們,就會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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