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

他真的走近了。

即使先前就已經在極近的距離之下看清這張烙印進靈魂的面容, 這一刻, 還是有更加難以平息的震蕩在兩人的心中傳起。

情況并沒有改變。

處于過去的魔術師心潮不平, 以他人的視角來到這裏的西裏爾,感到了“未來”對他靈魂的牽引。

這是, 多麽奇妙的感覺啊。

作為旁觀者,自己面對“自己”,他仿佛第一時間就被“自己”所吸引, 又仿佛第一次注意到,“自己”擁有怎般強烈的吸引力。

金發碧眼的公爵,擁有和亞瑟王七八分相似的樣貌。

曾有人感慨過,公爵雖然是男性,但五官卻完全繼承了母親的美麗, 他的溫柔性格, 更是和前公爵夫人一脈相……

不知說出這話的人是否意識得到, 公爵和血脈上的母親的确如一個模子烙印出來的近似。可他所擁有的, 還不止是最表面的“溫柔”。

——就比如此刻。

才說完肺腑之言的表白,“他”未能等來公爵的回應,就不由自主地後退, 好像沒退幾步, 後背就撞上了堅硬的牆面。

“我不記得自己讀過這樣的話。”

來自十年後的金發青年柔柔地笑了一下,擡手——一放。

砰!

想象中的畫面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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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也就是梅林, 腦袋邊上的牆面被硬生生拍出了裂縫, 難以計算這一下因為憤怒, 用上了多少力道……

不對不對。

——公爵閣下猶如花園中随微風搖曳的郁金香,如此優雅嬌柔,怎麽可能做出這麽粗魯的動作呢!

這大概是梅林閣下當時的心聲。

西裏爾艱難地屏蔽掉梅林的情緒,只留下自己還未平複下來的心,直視未來的自己。

他打量着近在咫尺間放大了的這張面容,沒有像魔術師那樣被心虛或是憂慮所影響,而是好奇,感慨,再加上一點……

小小地別扭。

這個姿勢,嗯……

就像他真的被“自己”堵在了牆角,“自己”的呼吸灑在臉上,怎麽說,都有些不太自在。

還有。這……是怎麽回事呢?

明明就是他“自己”。這面孔即使只是在鏡中,便已看到過無數遍,再怎麽明豔,他也自帶了屏蔽和适應的能力。

而且,此時映入近前的這雙綠眸的人,其實是白發的魔術師才對。

可他的心跳,竟也不由得跟着加速了一點兒。

“十年前的我有告訴您,您還是這個樣子可愛嗎?啊,看來沒有,那我就先替‘我’說了吧。”

“什、什??!”

從渾身一震、繼而雞皮疙瘩從背後起了一身的反應來看,魔術師不僅驚呆了,還被一股莫名其妙的滋味籠罩全身。

西裏爾感同身受,那別扭的感覺進一步加強,讓他不禁随魔術師一起,睜大雙眼——

省去病弱後只剩下足足十分的美貌,公爵唇角微微勾起,正用沒有扣牆的那只手,将魔術師耳邊的一縷白發撩起,在手上按了按,便不以為然地放開。

由于指尖碰到了魔術師的耳飾,似是還摩擦過了一點面頰……

——正式宣布某某魔術師遭受暴擊,徹底完蛋。

——哦,呆滞到死機的某某某自己,好像也離爆炸不遠了。

“本來還可以多和您聊一聊,但時間不夠了,到此為止。”

收手的公爵閣下似乎有些遺憾,沒能通過這個實際動作讓魔術師想起來,他以前就是這樣騷擾自己的。

不過。

最後的十秒鐘,他并沒有忘記正事兒。

于是,間接遭受暴擊的西裏爾恍惚間回神,本就加速跳動的心髒,冷不防地漏了一拍——

“自己”微微向前傾身,夾雜着不清晰的氣聲,壓低了的嗓音便在“他”的耳邊響起。

“你要找的答案,在他們的十年後。”

……

……

結束了。

說是只有五分鐘,但身處其中的人,卻感覺五分鐘有五十分鐘那般漫長。

期間出現的情緒變化也太跌宕了,發生之事也尤為震撼人心。即使在五分鐘早已過去的如今,也免不得沉默,獨自陷入長久地消化。

啊,結束的只是回憶,今夜的夢還沒有過去。

所以,西裏爾還坐在那顆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巨樹下,兩眼沒有聚焦地對着前方發呆。

魔術師沒有老老實實地待在西裏爾看不見的樹枝上。

他也下來了,緊挨着呆愣的西裏爾,不用說了,表情也是恍惚着的。

“怎麽……會呢……”

“啊,越回味,越覺得……”

“十年後的我,性格變得也,太……”

“十年後的親愛的,真是太有風味了……”

“……”

“……”

大概沉默了幾秒鐘。

“我知道了。”

緩緩轉頭看過來的西裏爾說。

“十年後的我會變成那樣,全都是——梅林閣下您的錯!”

梅林被他這一眼看得心頭一跳,随後又不免震驚:“啊?怎麽變成我的錯了?我什麽都沒做呀!”

西裏爾才不跟他多說:“都是您的錯不必說了,請您自己去好好反省吧!”

生氣。

也不想再跟一頭霧水的魔術師對視了,他把頭扭回來,頗有點氣呼呼的架勢。

雖然直接指責是魔術師的錯,有些過于決斷了。

但是,能把明明脾氣很好的他逼得咄咄逼人,好像變了個性格似的,不管怎麽想都只有梅林了!

迅速把獨自哀愁的魔術師丢到一邊兒,西裏爾發了一陣呆,緩過心神,卻是不禁對受到最大驚吓的沢田少年心生憐憫——和歉意。

怪不得沢田綱吉反應那麽大。

就算是他本人,在被十年後的“自己”堵住之時,也受到了極大的驚吓,還有……

“啊啊——還是不敢相信啊。”

他捂住臉,事先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居然還會有氣場那般強大的一天。

不行,沒有必要多想。既然那是他的未來,也就是他本人,只不過相隔了十年的時間。那麽,就要以最坦然的姿态去面對。

西裏爾很快就想通了。

他打起精神後重整旗鼓,開始回想自己代入進魔術師視角後所看到的那一幕幕畫面,并從中搜尋可用的訊息。

——如果是十年後,就說明,到了這邊的他應該記得……所以,在哪裏,傳遞了什麽重要的線索?

涉及到諸多人物的片段飛速從腦中閃過,而其間出現的對話也一一掠過。

閃爍,跳躍。

到達最終,畫面停頓在某一幀,随之響起的聲音也卡頓在那一刻。

——沒錯。

——找到了!

‘……你要的答案,在他們的十年後。’

這是十年後的西裏爾,在魔術師耳邊說的最後一句話。

當時,他的語氣很奇怪,跟前面的聲線并不一樣。

西裏爾起初以為,那是對梅林說的話,但後來一想,便覺得不對。

因為前後連接不上。

而且,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十年後的自己那時的眼神。

心神就是在那一刻受到了極大的吸引,西裏爾甚至覺得與他有着相同面貌的金發青年,想用這道目光向自己傳遞。

就像是,他看的不是梅林,而是與此同時,就在此地的另一個人——

也就是西裏爾。

由此已經可以确定了,最後的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西裏爾開始思索,這個來自十年後的提醒,到底有着什麽含義?

他最近在追尋的答案……哦,只有“那個”。

可提醒中特意提到的時間又是什麽意思?并且,還有“他們”。

幾乎不用遲疑,西裏爾就立即覺察到,這兩個字才是關鍵中的關鍵。

這裏的“他們”,不是指的他,準确的說,應該跟只是局外人的他沒有半點關系。

等等,難道是——

“唰!”

西裏爾一下子站了起來。

他的神色一時陰晴不定,但總體不算陰沉。時隔許久的恍然在眼中閃過,不禁捏緊的拳也緩慢地松開了。

“西裏爾,你怎麽了?”

梅林本來還在思考自己怎麽又招人嫌棄了,忽然發現站了起來,便說出了疑問。

西裏爾猛地回身,再看向梅林。

在遇到正事兒的時候,他不會被自己的些微小情緒所影響,該鄭重時便無比鄭重。

他問魔術師:“您一開始就對我說過,這個世界的奇怪之處不止體現在其不同于其他世界的本源,這裏的時間線和平行世界線,都是絮亂的。”

“沒錯。”這是梅林剛來到這個世界就察覺到的異樣,他也在最初就将這個信息告訴了西裏爾。

時間和平行世界,這麽說起來,可能難以理解。

西裏爾最開始也沒有完全弄明白,但經歷了一次時間穿梭,他總算是體會到了其中真意。

也許正是因為有十年後火箭筒這樣破格的道具出現,現在與未來這兩種本來不應該産生交集的概念,混淆在了一起。

即使只有五分鐘,但有交觸,就會留下痕跡,就會産生影響。

其影響的最直接體現,就是平行世界的誕生。

到目前為止,平行世界這個概念,應該已經不會陌生了。

每個普通的世界都可能因為一點小小的區別,從而就像紮根于土壤茁壯生長的同時,蔓延出無數枝條的樹木,延伸出截然不同的分支。

按理來說,就如字面意義,平行世界就是無數條平行延伸出的直線,是不會交集的。

可以當擁有看穿“現在”的千裏眼的魔術師到來,梅林立即就發現,這個世界已經變得非常地古怪了。

“現在”與“未來”,當前的世界線與可能數量不止一的平行世界線,都出現了一定程度的相融。

“我之前一直在想,為什麽會找不到沢田綱吉體內的詛咒。”

他用無奈、無言的語氣說道:“結果,難道就是因為這個,詛咒被轉移到其他的時間去了嗎?”

“應該就是這樣吧。”魔術師說,“因為時間太混亂了,我也看不清楚,但八九不離十。”

“天哪。”

西裏爾扶額。

他在這兒待了一個星期,工作兢兢業業,精神時刻警惕,還要在一片混亂之中應付兇殘的雲雀少年。

這麽辛苦地堅持下來,被奸詐的老顧客忽悠來做白工,做着做着,終于得知——他的時間點找錯了。

十四歲的沢田綱吉身上沒有詛咒,詛咒被丢到不知道什麽時候去了。

西裏爾倒是大概能夠猜出來。

不可能是過去,如果是過去,沢田綱吉根本挺不到十四歲。

而未來……

已有提示送到面前。

想來,就在十年之後。

……兜兜轉轉的,結果這次又要跳轉時間。

西裏爾倒沒有覺得麻煩,畢竟這屬于他的責任範圍。只是,他還是覺得奇怪,這個世界到底出了什麽問題,怎麽像是打起了攪,攪得像根麻花。

“哎,既然不是自然現象,就只能說是人為的了。”

說起這個事,梅林也在感慨:“操縱平行世界,這可是冠位Caster都做不到的事情,如果有人類可以做到,那也太可怕了。所以,應該不至于,到時候找到了人,就知道到底怎麽回事了。”

西裏爾沉默着點頭,将梅林的猜測記在心裏。

事已至此,他必然不會再在這個時間多留,要直接去往十年後。

就是稍稍覺得有些半途而廢。他在并盛中學只當了五天的老師,跟人約好的家庭醫生也沒怎麽盡到職責……不過,能夠不用再糾結怎麽教育雲雀少年,還是挺好的。

好了,積極行動派開始磨拳擦掌,有了新的動力和目标,又要投入匆忙的行動中去。

“……等等!”

有人很不合時宜地阻止了他。

哦,現在積極也沒用,因為夢還沒有結束。好歹得等醒了之後再說吧。

梅林就是用這個理由來勸阻西裏爾的。

只不過,魔術師的私心也顯而易見。

“西裏爾,還有時間,這一次時間絕對夠了。你上一次說的,那個‘之後’……”

終于得到了機會,梅林把這些天一直耿耿于懷的問題問出來了。

然而。

時間充足,但有前面那一些事兒的鋪墊,時機……又不怎麽湊巧了。

本來還有那麽一點松口的意思,西裏爾回想起當時自己的打算,再想想剛才自己有多生氣。

“啊,對不起,差點兒忘了,那我再正式地說一遍吧。”

梅林(嚴陣以待):“嗯嗯!”

西裏爾一字一頓:“梅林閣下,我想告訴您的是。以後——”

“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都是沒有及時遠離我的您的錯!好了,再見!”

“……親、親愛的??!”

咔咔。

魔術師的心,和這個對西裏爾來說大概會永生難忘的夢一起,碎了個徹徹底底。

……

“什麽?!西裏爾老師,要辭職了???”

沢田綱吉以為自己難得周六睡了一次懶覺,現在迷迷糊糊的,還沒有睡醒。

那個,那什麽,不可能吧。這這這,這才五天啊,加上上周末,也才七天而已。

沢田綱吉感到驚訝,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在聽說這個消息時,心中竟浮出了一絲不舍。

主要是因為,雖然相處的時間很短,放在其他人身上短短七天,可能人都沒有混熟,但沢田綱吉一直都能感覺到,西裏爾老師是一個相處起來特別舒服的人。

而且,仿佛始終有種莫名熟悉的溫暖的感覺。就像镌刻在學脈之中,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

就好像某個笑眯眯的祖先貼着他的耳朵,提醒他要尊重長輩的師長——嗯?嗯???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直覺越發敏銳的沢田綱吉冷不防打了一個哆嗦。

總、總之,他的心情還是很不舍的。

有心想要跟老師說一說,雖然昨天,他真的被一上來就這麽動手動腳的十年後的老師吓到了,但是嘛……這個……

“請放心,我不是抛下責任自己離開,而是找到了問題所在,轉而去解決。”

西裏爾解釋道:“我知道你身上的詛咒在哪兒了,所以,為了避免再出意外,一定要盡快過去才行。”

沢田綱吉:“!!!”

然後,西裏爾又把詛咒應該落到了十年後的沢田綱吉身上的猜測說了出來。

沢田綱吉:“……”

“……咦???!!!!”

疊加在一起的驚呼聲,幾乎掀開了沢田家的房頂。

沒錯,沢田綱吉的小夥伴們也在。

有人當場痛哭捶地,是誰,都已經不用多說了:

“嗚哇啊啊啊十代目!沒想到陷入危機的是十年後的十代目,我竟然這麽粗心!可惡啊啊!”

“不獄寺君,十年後的我就算出了事,現在的你是不可能知道的吧。”

也有人摸着下巴,陷入沉吟。

“阿綱的詛咒真神奇啊,難道會像魚一樣游來游去嗎?哈哈。”

“……這,我實在無法吐槽了……”

然而,在一片熱鬧中,小嬰兒卻是最泰然自若的。

Reborn應該沒有神奇到可以提前猜到詛咒的實情。

但小嬰兒這麽淡然,仿佛一開始就想到西裏爾一定可以解決問題。之前又是讓西裏爾當老師又是當醫生,硬是把他留下來,分明是另有目的。

而他的那個目的,也已經達成了。

因此,才不管小鬼們在鬧什麽,Reborn只悠悠地說了一句:“那就交給你了哦。哦對了,替我向你學生問一聲好,我可是挺尊敬他的。”

西裏爾:“……”

現在詛咒的事情解決了,但還有另一個疑點等着呢。

雖然對方暗示得很明顯,但對于未發生的事,他還是繼續持懷疑态度比較好。

“哎,不過,要怎麽去十年後啊。十年後火箭筒不是只有五分……”

沢田綱吉說着說着,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

“哈哈。”

一開始就挑明了自己來自于異世界的西裏爾微笑。

大概是因為這個開場白太匪夷所思,所以即使沢田綱吉聽到了,也被下意識地忽略,直到現在才想起。

“那麽,我就先告辭了。”

他的動作向來這麽快。這麽一會兒,已經拆掉了放在院子裏的小木房子,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随時可以出發。

只不過。

在西裏爾将院子收拾成他來之前的樣子,準備離開之時,出門買菜的奈奈夫人回來了。

看到院裏的變化,還有已經把行李收拾妥當的金發青年,夫人有些驚訝。

但很快,她就笑起來,溫和地問:“西裏爾君,要回家了嗎?”

“啊,不,我是去工作。”西裏爾回答。

“這樣啊。”

也許只是無意間說起,也許,這就是刻意地提起。奈奈夫人接下來的話,讓西裏爾的心頭微動:“那忙碌完,要早點回家哦,在家等你的家人,一定想要你早些回去。”

“……是啊,我明白。”

短暫地沉默了片刻,西裏爾微笑。

“回家的日子,已經距離我不遠了。但問題在解決之前,我,還是時刻都不能松懈呢。”

……

西裏爾提着行李箱,又去往了十年後的世界。

他對“自己”的話并沒有任何懷疑,所以,想着是十年,就卡準了時間,一天沒多,一天也沒少。

結果。

“……十年後的我,是不是真的在性格上出了一點問題?”

來到這個世界的十年後,沒過多久,西裏爾就呢喃着說出了以上這句話。

原因無他。

他只是格外驚駭地發現,對“自己”信任過度的下場就是——

來·晚·了。

如果只晚了一小會兒還好,這樣的誤差在正常範圍之內。但是,他這一躍,根本不止幾分鐘。

具體時間無法估計。

因為,他在十年後的世界,經過一番尋覓後見到的詛咒背負者,十年後的沢田綱吉……

西裏爾連剛剛才分開的棕發少年,如今變成了什麽樣子都沒見到。

色澤漆黑的棺木在不久前合上,将躺在棺木內的青年的身體遮掩。

棺木表面覆蓋着鮮花,前來悼念的人們将一束束花放在這裏,以此來表達自己對這年輕早逝的彭格列教父的尊重和懷念。

二十四歲的沢田綱吉,已經去世了。

——此情此景傳遞出的信息,就是這個。

“咚。”

西裏爾手裏的行李箱轟然落地,掀起了幾片零星的草葉。

前來送行的人群已經散了,最後,在棺木前長久停留的,就只有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銀發青年。

“什麽人……”

許是覺察到他人的氣息,靜靜默哀的銀發青年猛地回頭,呵斥之聲剛剛傳出。

他眼前就是一花:“唔呃?!”

把行李一丢,西裏爾立即就沖過來了。

“不可能,我來晚了?不對……”

“明明——還活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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