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四舍五入

最後一節是體育課。女生組的自由活動， 輪過一圈， 又回到排球。大家都有點被宋央的勢頭吓到。只見她出手又快又狠。才上到半節課， 小班長的臉已經像是熟透的蘋果，鼻尖是亮閃閃的汗珠。可依然不見她有半點要退場的跡象。

張駿在球場另一邊坐着休息， 遙遙看到她這個樣子，和身邊的同學笑着說：“你們猜為什麽宋央這麽郁悶。”

大家都說哇張駿你好八卦啊， 而且居然拿班長開刀。

張駿聳了聳肩，“我們班，或者說我們學校有人對她不感興趣的麽， 我只是說出來，不像你們暗搓搓在心裏想。什麽八卦，我這叫好奇。”

大家都讪讪的，确實小班長很可愛啊，而且成績又好。看到她，或多或少都會引起遐思啊。不過大家不敢怎麽拿她開涮就是了，畢竟那副常常要故作威嚴的小面孔，誰也不忍心去戳穿她。于是都不說話了。

張駿喝兩口水， “我猜，她是因為這次理綜沒上290在郁悶。”

沒有人附和他。

大家都有各自的心事。的确宋央這次比前幾次總分要少那麽一點。但是即便如此，她那個成績也還是十分可怕的， 亦且高居榜首， 這樣算起來，并不算意外事故。看人家只不過因為理綜偶爾丢了十分以上就郁悶得狂砸排球，這群同學裏， 羞慚的有之，不以為然的有之，覺得體育課讨論這個話題簡直是哔了狗的，更有之。

那邊宋央還在繼續練球，對面的小葵都看不下去了，抱着球喘道：“我說央，今天，到這裏吧，你看我手都腫了，你肯定更加……”

“再練一會兒。”宋央擡手抹了抹下巴上的汗珠，雙眼晶亮，目不斜視。

鹿小葵想了一想，搖了搖頭，把球扔一邊，“我不來了。你要練，你找別人。”

宋央便在這邊點人，“雅南。”

舒雅南做吃瓜狀，搖頭。

“孫萍。”宋央看向一旁靠着牆休息的人。

孫萍也不來。

“李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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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梅梅立刻抱拳，做了個“您饒了我吧”的手勢。

所有人都不和她打。

無非是覺得，連小葵這樣的糙漢都疲了，小班長這樣的，明天只怕連筆都握不了。也不知她受了什麽刺激，今天這麽拼。

宋央看着一溜不肯與她搭檔的女生，點了點頭，“成。”說着轉身和體育老師請了假，然後就消失在拐角處。

這裏女生們才開始猜心，“喂，你說，央是受了哪個刺激？理綜？其他科畢竟都正常。”

雅南嗤地一聲，“理綜考差一點，有什麽影響呢，她還不是第一。我看是因為藍毛吧。她不是在帶那個插班生麽。”

點點剛跑了兩千米，肺有點疼，搖頭晃腦：“可是這次藍毛進步也很大啊。不錯，上五百了呢。我記得有一次她是二百多分來着，這不到一學期，漲了一倍，還要怎麽樣。我相信央有那個智慧，不會偏激到想要一步登天，羅馬又不是一天建成的。”

小葵摸着酸軟的手腕，皺眉頭，“就是說啊，她應該高興咯。怎麽跟吃多了跳跳糖一樣的亂蹦，講真，剛剛真的把我殺得毫無還手之力。這只羊壓根不是吃素的。”

大家還在這裏猜測不一，宋央卻早埋頭往宿舍走。好死不死又路過馨園。猛地駐足。還記得，上次藍毛在這裏接受別個的告白…

“我引火燒身了。”她喃喃自語了一句。或者說玩火***了。

“什麽火？”一個陌生的聲音問。

回頭一看，居然是許久不見的馬文思。其實都在隔壁班。只是沒有緣分的人，總是遇不到罷了。

“沒。”宋央點點頭，當作打招呼。

“恭喜你。”馬文思還是那麽一副憂郁臉，換作普通人會說他有氣質，但是藍毛形容他為“仿佛全世界欠他八百萬的兇兆臉”。

想到這個形容，宋央忍不住微微笑起來。

馬文思見了她粉撲撲的臉上冉冉綻開笑靥，頓時覺得精神一振，“啊好遺憾，這一次還是沒能追上你，一個星期之後的聯考，我很期待。主要是，我原來那學校也有幾個很可怕的同學，我很期待，省級排名，你和他們pk，會是什麽結果。”

宋央擦了擦臉，“好，祝你成功。”根本答非所問，說着揮了揮手，小跑離開。

剩下身後的人一臉悵惘地看着那個背影。

不遠處教學樓的六樓，上官剛從辦公室出來，揉着眉心，為了休息眼睛望望遠處，不期然就發現了那只奔跑的小羊。臉上的陰霾便一掃而空，歪着腦袋想了一想，咬着下唇促狹地笑出來。

宋央人到達宿舍樓梯口時，聽到有人喊“小班長”。她懷疑自己幻聽，擡頭一望，卻是藍毛在那裏，好整以暇，一只腳別在身後，人靠着牆，嘴裏叼着糖。

經典款的藍毛！

上官确實是看到她往這個方向跑，打定主意來守株待羊，此刻抱着雙臂站那裏，笑得眉眼裏都是小星星。

宋央款步走上前，“你，老梁找你聊什麽，聊了這麽久？”

上官只要見了她，開口就沒個正形，“對啊，聊了好久，離開小班長二十分鐘的時候，我已經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覺得缺氧了，老梁要不是看我一副瀕臨窒息的樣子，恐怕還還得再訓上一陣。”

宋央便不理她，接着往宿舍進發。對于這只犬科動物，她胡言亂語的時候，別理，等她腦子清醒了再和她說話。

上官瑾也不感到挫折，繼續帶着微笑跟在她身後。

等小班長開了自己寝室的門，她也跟了進去。

宋央有點惱火，回頭瞪她，“回你自己宿舍去。”

“我沒帶鑰匙呀。”這藍毛一臉“我也沒辦法呀”的表情。

“……”

“小班長。”藍毛又叫了一聲。

宋央正從櫃子裏拿要換的衣服，聽見了，不免嗯了一聲。誰知一轉身，發現對方已經欺上前來，将她圈在一小方空間裏，左右望望她撐在衣櫃上的兩只爪子，冷道：“讓開。”

“不讓。”藍毛皺皺鼻子，“我要獎勵。”

宋央故作鎮定，“我還沒洗澡。”

“哇……”藍毛一臉驚奇，“什麽樣的獎勵，要先洗澡？”

宋央臉上一紅，“你再這樣我生氣了。”

“不管，要小班長親親。”藍毛嘟了嘟嘴，見對方一臉冷漠，便笑盈盈俯首下來，自行索取。

“……”宋央情急之下，又是一巴掌拍了上去，正好讓犬科剎住了車。

犬科的口鼻都讓她一巴掌捂嚴實了，剩下露在外面的兩只眼睛，眨巴眨巴，委屈巴巴。

宋央趁機從她右手下邊撤了出來。刷地奔進了浴室。

這裏上官瑾甩甩腦袋，笑笑，替小班長關上宿舍門，回去自己寝室。獎勵是不急的。可以先存在那裏。小班長，是個言而有信的好孩子。不怕她賴賬。而且，接下來的聯考，希望可以上六百分哇哈哈哈。遂從枕頭下方掏出一本資料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其實大腦是很容易受欺騙的。你只要告訴它，這東西很美味，重複一萬遍，它就會真的以為，這東西超美味，并把這句話當成真實記憶存檔。上官瑾就玩了這麽一招，現在她已經覺得，這些參考資料什麽的，跟糖一樣好吃。

點點她們終于也回來了，見了她，都問：“梁老師找你幹嘛啊，怎麽聊了一節課？”

“沒什麽。”上官笑了一笑。

但晚自習的時候，她忽然就笑不出來了。

這個毀滅她幸福的兇手，是生物老師鄭有良。上官瑾覺得，他說是有良，實則無良。因為晚自習伊始，他就咳嗽着吩咐：“同學們把試卷拿出來，看到選擇題第三題，細胞結構與成分這一道。”

大家都從善如流地照做。

這卷子大家下午領到就去上體育課了，都還沒來得及仔細看。

鄭老師咳嗽幾聲，“我看了一下，這道題錯誤率太高了，連宋央都做錯了，就仔細查了一查，”有點感慨，“哎，這次，選擇題部分也是人工閱卷，閱卷的老師把這道題的答案挖錯了。大家自己把分數改一下。選A的，是正确的，到我這裏來加分。選C的，請自行減掉六分。”

劉伶湊上來笑嘻嘻地和同桌說：“太好了，你加上這六分，就是293.這下不用郁悶了。”

宋央沒什麽情緒。

倒是身後那只藍毛，突然跳起來，“不服，不服不服。改定留手，怎麽還要減分！！？”

大家都跟看怪物一樣回首看她，臉上寫着同一句話：“哇靠又是這貨诶。”

劉伶手腳比較麻利，一下子就将她桌上的卷子撈了過來，一看，笑得背過氣去，“老師，她選的C……”

宋央一聽，将卷子拿過來，一看，神情頓時也複雜起來。

“我不要減分啊！！”藍毛抱着頭QAQ。

全班見了她的囧樣，轟然大笑。

杜康在那邊補刀：“沒事，上官同學，你505，減掉六分，不過是499嘛，四舍五入還是五百。”

藍毛萬箭穿心，指着她：“你你你住口。”

鄭老師在講臺上清嗓子，捶了捶桌子說道：“上官瑾，注意點，坐下！”

上官瑾抱着頭坐回座位上，還是QAQ的表情。

劉伶覺得不可思議，将試卷還回去給她，笑道：“你很有意思诶，上次407不是挺開心的麽，怎麽這回多了這麽多分，反而要哭了？”

上官雙目無神，“你懂個毛線。”

“好兇。”劉伶做個鬼臉，回過身去，專心聽老師講題。

宋央全程都沒什麽反應。直到晚自習結束，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她回頭見了藍毛，只見犬科還是趴在桌子上，一臉失魂落魄的表情。咳嗽一聲：“藍毛。”

藍毛耳朵抖了抖，舉起爪子，頹然道：“到。”

“已經很棒了。”宋央将今天給她補課的內容翻開，放在她桌上，“來，開始吧。”

“哪裏很棒。”藍毛還是一臉受傷，“我明明就可以和小班長親嘴嘴了，這個鄭無良一來，我的好事又泡湯了。”

宋央覺得這絕對不是一個适合笑的時機，但心裏湧起一陣笑意，回頭整理了良久，才搬了椅子在她桌邊坐下，“一個星期之後就是聯考，加油吧。”

振華摳門，這次連月假都省了，等聯考之後，用國慶節的法定假期來抵。

藍毛雙眼的神采恢複了一點，“這麽說，你是很期待我上五百分的，對不對？”

宋央默了一默，點頭：“對。”

那只藍毛頓時跟注了雞血一樣，原地複活，兩只眼睛裏又有兩簇小火焰在跳躍：“這麽說，小班長很期待和我親嘴嘴！？”

“這個不對。”宋央目無表情，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今天老梁到底找你談什麽？”

上官眼裏的火苗陡然滅了，變得幽深，“哦，他啊。”

宋央歪了歪頭，“是不好的事情麽？”

老梁人還是很好的啊。

“他表揚了我進步快。”藍毛正色道，“我說這都是小班長的功勞。他說他知道。”

宋央聽藍毛這個幹巴巴的口氣，便問：“還有呢？”

“還有，他讓我……”藍毛擡起眼睛看了看窗外，“報考美術特長生。”

宋央眉頭皺了一皺，半晌點頭，“是了，是點點告訴他之後，老梁的設想。”确實，如果走藝術生這條路子，文化成績會相應輕松點。雖然說高三過半，但是藝考報名還沒啓動，藍毛的底子能唬住人，半個畫家的水準，不愁來不及。老梁大概是從這個角度考慮的。

可是：“那你自己的意思？”

上官瑾轉過臉來，認真地看着小班長的臉，“我不會考的。我不會用畫筆來謀生。更不會拿這個當專業。”

宋央不則聲。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堅持。這種堅持，在外人看來，或許很傻，很沒有必要。但一件事的價值，是否值得做，是否一定要拒絕，原本就是很主觀的東西，外人不能用自己的價值觀去批判。比如她，一定要“一個都不能少”地把三二班所有人都帶到光榮畢業的執念，在很多人看來，就很莫名其妙。但這是她的情意結。

藍毛，大概也有情意結。

短短的三五秒，已經在心裏達成了理解，于是将面前的資料再推了一推，“好的，咱們開始吧。”

上官瑾轉臉看着她，目光如水流淌，默默點了點頭。

講了不過三五題，她突然有點發起抖來，手伸進抽屜裏去翻糖。掏了半天，盒子裏空空如也。頓時脊背微微發涼。

宋央停了筆，探手抓過自己的書包，從裏頭掏出一顆糖來，剝開來遞上去，“給。”

藍毛明顯愣了一下，側過頭來咬了過去，含在嘴裏，一臉笑意看着小班長。

宋央将那糖紙捏扁了，握在手心，看着她問：“天天吃糖，會不會壞牙？”

藍毛沒說話，突然湊過來親在她臉上。

啾的一聲十分響亮。

宋央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震住，擡手捂住遭到襲擊的地方，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會。”藍毛彎了眼睛答。

“怎麽又這樣！？”宋央站起來，都被磨得沒脾氣了。

“哎呀，”藍毛靠在椅子上，“499也上四百了呀，也要獎勵的。”

宋央把筆往桌上一放，“今天就到這裏。”

上官瑾原本一臉平靜，目送小班長落荒而逃之後，比了個“V”的手勢，然後從座位上蹦起來，起身去追。

這一周，過得很快。

到了周五這天，全校都停課了，托賴高三的聯考，高一高二的得以轉移陣地去科技樓補課。振華是聯考的考點之一，教學樓的教室全部要作為考場來布置。

宋央帶着值日的同學擺桌子時，上官湊在那裏一邊幫忙一邊唠叨：“怎麽辦，這次和小班長不在一個考室了。我好寂寞啊。”

宋央理都不理，讓杜康把後邊剩的一溜桌子搬到走廊上，又讓楊多麗去老班那裏拿考生座次表來貼。

“小班長不理我了。”藍毛好藍過，“小班長都不給我加油了。”

宋央瞥她一眼，意思是演，接着演。

和她四目相對，藍毛笑起來：“這次我會準備好糖的，你別擔心。”

次日早晨，從洛城其他學校來的考生潮水一樣湧進來。

不少人對這所傳說中的名校都抱着獵奇的心理，因此比起來考試，更像來參觀，一路歡歌笑語不斷。當然也有那學癡學瘋，直到進考場之前，手上還拿着資料在背的。走廊上站着的，就是這一類。

宋央分在第七考室。她先去同學們所在的各大考室巡視了一圈，再回自己考室時，發現隔壁座是一個長得像泡發的胖大海一樣的，外校生。

原本她不會注意到他，只是她還沒坐下，胖大海兄就對她笑了笑，聲如洪鐘：“美女，多多關照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們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