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深夜的醫院,走廊上一片寂靜。
林栀和闫女士趕到時,沈南灼和助理正坐在病房外。
助理繳完費後,将回執單遞給他,沈南灼在手機上一條一條地記錄醫生所說的注意事項。
林栀走過去,在他身邊駐足。
沈南灼微怔,餘光注意到她,順勢擡起頭。
兩個人四目相對。
他的神情仍然清清淡淡,沒什麽表情,黑發散落在高挺的鼻梁上,薄薄的唇抿成線。
林栀搓搓泛涼的手指,不知怎麽,腦子裏又回響起剛剛在路上時,闫女士說過的話:
“沈南灼那小孩兒吧,雖然比你大不少,但也能算是我看着長大的。”
“我還沒生你的時候,他父母就為國捐軀了——他那時候才多大,就一直跟着爺爺。”
“說真的,沈家其他人我不怎麽了解,但這兩年在生意上跟沈南灼打交道多了,覺得他人真挺不錯的。他父母什麽樣,他就什麽樣。可惜你沒機會見到他父母,那真是一對神仙。”
“扯遠了,我是覺得,他爺爺不容易,他也挺不容易的。兩個人要管那麽多事,老爺子近年身體還不好……如果你有空,不妨多去看看沈爺爺,老人家都喜歡小姑娘。”
……
醫院走廊清冷熾白的燈光下,沈南灼站起身:“林栀,闫阿姨。”
闫女士拎着小包包,探頭看看關着門的病房:“爺爺還好嗎?”
“在公司裏跟人吵架,不小心吵得犯了心髒病,現在已經睡下了。”沈南灼看看病房,又将目光落回來,“還好,送醫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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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女士松口氣:“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們就先不進去了,讓爺爺休息一下。”
沈南灼點點頭,又低聲問:“阿姨是今晚回來的?”
“是呀,聽說爺爺住院,立馬就趕過來了。”
“爺爺沒什麽大礙,勞您挂心。”
“哎呀,跟我客氣什麽。”闫女士連連擺手,“阿姨還給你帶了禮物呢,可惜裝在行李箱裏,沒有帶到醫院來。等過幾天爺爺好一些了,我讓栀栀帶給你。”
沈南灼下意識轉移目光看過去。
林栀正站在媽媽身邊,表情有些糾結,憂心忡忡地盯着病房,一副很想進去看看的樣子。
突然被cue,她愣了一下,下意識挺直腰板,篤定道:“對,我過幾天帶給你。”
沈南灼繃緊一整晚的神經,因為她這句話,稍稍放松下來。
“謝謝你們。”他聲線低醇,“不過爺爺的情況不算太嚴重,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一個人留下來陪他就好。”
闫女士面露憂色:“這樣不好吧,沈爺爺這些年也幫了我們家很多忙,我……”
“媽媽。”林栀輕聲打斷她,“您先回去休息吧,我替您留下來。”
闫女士看看她,再看看沈南灼,破天荒地沒有表示不同意。
她安安心心地把女兒留下來,一個人先行離開了。
闫女士走後,林栀和沈南灼坐在走廊上,相顧無言。
林栀:“……”
連助理都很有眼色地跑掉了,她有些說不清自己剛才為什麽會腦子一熱留下來,可是大半夜冷冷清清的,她見他一個人坐在這兒,就總覺得自己也不該走。
半晌,沈南灼清咳,聲音低沉悅耳:“我請了護工。”
意思是,其實你也可以離開。
林栀脫口而出:“可我是留下來陪你的啊。”
話出口,兩個人都愣住。
林栀磕巴了一下,強行解釋:“我、我的意思是,我想你應該很擔心爺爺的情況,如果有一個人在這裏,也許能幫你分擔一點擔心,而、而且……”
沈南灼環抱手臂靠在牆上,看着她手舞足蹈地解釋,眼中不自覺地流露笑意。
她還在結結巴巴:“而且多一個人在這裏的話,你也可以休息一下,就、就……”
“好。”沈南灼低聲打斷她,搓兔子毛似的,擡手摸摸她的腦袋,“我明白,謝謝你。”
林栀瞬間熄火。
他的手掌很溫暖,掌心似乎有一團小小的火焰,一旦觸碰到腦袋上的開關,她的臉就會再一次開始發燙。
像現在一樣。
“我是很擔心爺爺。”微頓,沈南灼垂下眼,聲音淡淡道,“他是我最後一個親人了。”
林栀微怔。
走廊上一片寂靜,燈光很亮,可長夜幽寂,他沉默着一動不動,依舊散發出孤獨的氣息。
她沒見過這樣的沈南灼,在她的印象裏,他一直是活在小說裏的霸道總裁,那種叱咤風雲的天之驕子,好像從來不會流露出這種近似脆弱的神情。
可她又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
林栀猶豫一下,俗套地握住他一根手指:“那我給你一點力量。”
沈南灼:“……?”
他奇怪:“為什麽只握一根?”
她小聲:“你看起來太不開心了,我怕你把我的力量全部吸走。”
沈南灼心裏好笑,又有些哭笑不得:“……你真的好誠實。”
可四周的氣氛莫名輕松起來。
沈南灼靠在牆上閉目養神,林栀一只手握着他一根手指,另一只手偷偷摸摸地掏出手機,搜索“如何安慰男孩子”。
醫院裏網速很慢,她看着那個圈圈轉啊轉,網頁慢慢加載出來……
“曾祖父!”
走廊拐角突然傳來撕心裂肺一聲吼。
林栀被吓了一跳,沈南灼猛地睜開眼,下意識拉住她。
下一秒,就見沈尋拽着林幼菱,一邊喊一邊一路狂奔過來:“曾祖父!曾祖父!”
沈南灼太陽穴突突跳,眼中一瞬冷下去。
值班護士聽到了,趕緊探頭出來:“小點聲!不要高聲喧嘩,很多病人都休息了!”
林幼菱扯扯沈尋,他才終于稍稍安靜。
“我曾祖父呢?”沈尋氣喘籲籲,左顧右盼,“我曾祖父呢?”
值班護士:“你曾祖父叫什麽?”
沈尋報上名字,護士朝裏面指指:“走廊最內側的VIP病房,轉角拐過去就是……你小點聲啊,不要叫。”
沈尋點點頭,拽住林幼菱轉身就跑。
然而轉過拐角,他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身形高大的男人正站在轉角處,面無表情地抱着手,堵住他的去路。他穿西裝,整個人顯得禁欲,可眼神又很冷,唇角繃緊,連壓制性的氣場都透出戾氣。
沈尋的腳步被凍住。
他突然覺得,他的審判日就在今天了:)
***
走廊上一片死寂。
綠色的塑料座椅左右對着,沈南灼和林栀坐在一邊,沈尋和林幼菱站在另一邊。
其實如果條件允許……
沈尋甚至想給他跪下。
因為今晚沈南灼看見他,第一句話就是:“星期一下午,我從兩點半等到四點半,你都沒有出現——”
拖着這個長長的尾音,沈南灼冷淡地撩起眼皮:“你今晚過來,這一路,是在給自己號喪?”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沈尋求生欲旺盛,企圖解釋:“不是的爸爸,我那天不在公司,所以沒能趕回去……我後來跟您短信郵件電話留言都解釋過了,可您一個也沒回……”
越說到後面,聲音越小。
沈南灼點點頭,聲音低沉冷漠:“你在怪我?”
“不是,爸爸,我是向您道歉,我不該工作時間疏忽職守,而且……”
“疏忽職守?你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麽誤解?連人都不在,你那個叫擅自離崗。”沈南灼冷笑,“怎麽樣,賽車玩得開心嗎?”
沈尋臉一白。
那天他收到了林幼菱的電話卻沒能及時趕回城區,就是在跟幾個富二代玩賽車。
由于幹爹暴政,自從沈南灼回國,他就再也沒能體會過策馬奔騰。這回好不容易有人願意借他玩玩車,他就趕緊沖過去過了把瘾。
沒想到沈南灼恰恰就那天找他。
他想過這事兒過段時間可能瞞不住,可怎麽都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麽快就知道了。
“算了,一碼歸一碼,賽車的事我們之後再議。”沈南灼說話不疾不徐,甚至透着慵懶與悠閑,讓人完全猜不到,他的情緒究竟引爆在哪裏。
“你不如先給我解釋一下,你旁邊這位,林家林二小姐,怎麽會出現在NZ科技?”
“爸爸。”沈尋趕緊表忠心,“因為我喜歡NZ,也喜歡菱菱,所以想帶着她多為公司做一些貢獻。”
沈南灼笑了:“哪怕她專業根本不對口?”
“這個……”事已至此,沈尋只能硬着頭皮強行圓,“只是一個實習生而已,而且菱菱跟我說,就算專業不同,她這段時間也一樣在NZ學到了很多東西,非常憧憬NZ的企業文化,哪怕以後不做相關工作,也……”
沈南灼點頭:“我懂了。”
沈尋心裏一喜。
下一秒,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
沈南灼一字一頓,聲音沉穩:“既然你這麽想跟她在一起,那你也不要待在研發部了,去後勤怎麽樣?後勤最近正好缺人,你跟她一起調職,做一對神仙愛侶。”
他微頓,唇角甚至噙着一縷笑,“後勤對接每一個部門,是公司最重要的後方,相信林二小姐在同樣不對口的崗位上,一樣能學到很多。”
林幼菱咬着唇,嗫嚅:“我……”
沈尋猛地擡起頭:“這不公平,我要見曾祖父。”
“爺爺什麽時候教過你工作時間擅自離崗、濫用特權給熟人開門!”沈南灼怒極,“沈尋,你自己照照鏡子,你哪裏像一個沈家人!”
林栀被吓了一跳,趕緊拽住他的手指,想讓他冷靜點。
然而下一刻,反而是他騰出一只手,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沈尋站在原地,雙手不甘心地握成拳。
良久,他又重複一遍:“我要見曾祖父。”
沈南灼耐心徹底告罄,連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聲音冷淡平直:“探視時間下午四點,你明天再來。”
沈尋咬牙:“好。”
林幼菱突然慌了,劍拔弩張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因為沈尋一定讨不到好。
可沈尋突然變得很軸,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林幼菱沒有辦法,只好匆匆向沈南灼告別:“沈叔叔再見。”
然後拔腿追出去:“阿尋,阿尋……”
兩個人交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走廊重又安靜下來。
沈南灼一只手被林栀握着,另一只手握成拳,閉眼順氣,額頭上青筋暴突。
雖然林栀覺得他罵起人來有點爽,可現在看他這幅樣子,她真怕他被氣炸。
等沈南灼自己情緒平複得差不多,她才試探着道:“你還要照顧爺爺呢,要是先把自己的肺給氣炸了,那就沒辦法替他教訓不肖子孫了……”
沈南灼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她。
他沉默了很久,安靜地盯着對面白色的牆壁,許久,低聲開口:“林栀。”
“嗯?”
幽寂的長夜,漫長的寂靜中。
他說,“嫁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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