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尖叫聲來自隔壁放映廳。

林栀和沈南灼所在的放映廳人并不算多,好在沒有發生擁擠,大家在黑暗中循着安全通道綠色的指示燈,迅速離開。

走到走廊上才發現,隔壁已經濃煙滾滾。

工作人員迅速疏散其他幾間放映廳內的游客,人們離開之後并沒有立刻走出商場,紛紛聚集在了影院門口。

沈南灼拉着林栀走到相對空曠的手扶梯旁,工作人員押尾走出來,才聽見騷動的人群中傳出女人焦急的叫聲:

“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小男孩兒?你們剛剛出來的時候,有沒有人看到一個小男孩兒?”

“什麽啊,我沒看見……”

“在裏面……”

突然有人反應過來:“有個小孩兒,有個小孩兒還在裏面沒出來!”

工作人員臉色一白。

沈南灼微怔,迅速囑咐林栀:“站這兒別動,我馬上回來。”

林栀腦海中有個不成形的念頭一閃而逝,尚未完全反應過來,他已經轉身融入人群。

“沈……”

她伸手去抓,沒有碰到衣角,指尖只有流動的風。

火勢沒有大面積蔓延,沈南灼擠開人群,見工作人員反應很快,已經迅速鋪好了消防栓的水帶。

可她就拿着水槍,站在那兒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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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灼原本在觀察地形,看從哪兒能進放映廳。

等了幾秒見她不動,眼神一緊:“沒水?”

工作人員憋紅一張臉:“不是,我、我沒用過這個……”

消防演練從來不會真開閘,沈南灼當機立斷,從她手中一把拿過水槍,語氣堅定:“去開閘,我來。”

工作人員短暫地怔了半秒,沒有起疑,轉身跑向消防栓。

前後不過幾十秒的時間,那頭擰開水閥,沈南灼這邊兩手端穩水槍,水柱直沖火海。

男人肩寬腿長,眉峰微聚,背對着人群的方向,做每個決定都迅速果決。

林栀無法上前,一顆心懸在嗓子眼,聽見身邊的人群不斷傳出低呼。

黑暗裏濃煙四起,火勢順着地毯蔓延上座位與牆壁,沈南灼沿着進門的地方用水沖出一條窄窄的過道,然後閃身朝裏走。

人群中傳出倒抽冷氣的聲音,工作人員趕緊叫他:“先生!您不能進去,裏面危險!”

可他沒有回頭。

轉身便消失在了濃煙裏。

周遭人群一片嘈雜,林栀耳畔空寂一瞬,好像被按了靜音鍵,突然就什麽都聽不到了。

真正讓人有窒息感的從來不是火,而是鋪天蓋地的煙塵。

逃生通道近在眼前,可那扇門怎麽都推不開,她孤立無援,被逼回衛生間,用最後一點點消防知識,打濕浴室裏的毛巾,将自己整個人裹住。

迫近的死亡感如影随形,她蜷縮在角落裏,完全無法控制,每一分每一秒,腦海中都閃過那樣的念頭——

為什麽要離婚。

為什麽留我一個人。

為什麽連保姆離開的時候,都要把逃生通道堵上。

我們究竟是什麽關系,不是父母與子女嗎,不是雇主與受雇人嗎。

為什麽……到頭來。

林栀一動不動,盯着放映廳門口不斷冒出的黑煙。

思緒不受控地,回到十六歲那年。

——好像是一場大火,把“我”和整個世界的聯系,都切斷了。

仿佛過去很久,又似乎只是一個瞬間。

放映廳飄出的黑煙由濃轉淡,室內高溫餘熱未散,水柱打在門口的地毯上,蒸騰出白色的霧氣。

他好像只是進去拐了個彎,怎麽開道走進去,就怎麽重新走出來。

林栀屏住呼吸,心髒漏跳一拍,人群中立時傳出驚呼:“他出來了!”

人群一片興奮的呼聲,工作人員正聯系當地消防,見他出來差點喜極而泣,趕緊轉身迎過去。

沈南灼一手抱着個小男孩,一手将水槍往地毯上打:“去把水閘關了。”

工作人員這才反應過來:“喔……好,我這就去!”

沈南灼折身往外走,頭發被水澆濕,面龐更清俊得不像話。淺灰的襯衣被蹭上了一點髒東西,定睛去看,除去灰塵,肩膀上還有一堆醒目的、小男孩雜亂的黑色五指印。

男孩兒的母親被攔在外面,見他迎面走過來,趕緊接住小朋友。

小男孩被吓得不輕,死死抓着他的肩膀不肯放。

母親眼眶還紅着,哭笑不得,又語無倫次:“謝謝你,實在是太、太感謝你了,你的衣服是不是被弄髒了,我賠你一件新的吧……”

沈南灼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襯衣,臉上莫名有些挂不住:“沒事……不用了,真的。”

這種場面他以前也見得不少。

可是脫掉那身衣服之後……再面對這樣的場景和這樣的人,總覺得不自在。

那位母親千恩萬謝,好話說盡後,才帶着男孩兒離開。

沈南灼站在原地,褲子被水淋濕了一部分,襯衣袖子挽到手臂臂彎,水珠從發梢滾下來滴到小臂上,緊繃的肌肉,線條流暢。

周圍圍觀的人并沒有立刻散去,有人拿着手機咔嚓咔嚓拍照,一邊拍一邊捧着臉喊帥。

他沒有看他們,等着那邊關掉水閥,才開始收水帶。

工作人員一路小跑過來想給他幫忙,可他動作太快,收尾收得幹淨又利落,連頭都不擡,一眼也不看她。

林栀一言未發,在人群中跟着他走,看着他将消防栓恢複原樣,阖上那扇小小的玻璃門。

沈南灼回轉過身。

一眼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林栀。

小姑娘不置一語,将他的風衣外套抱在懷裏,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就那麽看着他。

半晌,她張開雙臂。

沈南灼伸手去拿外套,狹長的眼尾勾出一點兒笑:“不是讓你在原地站着,怎麽跑這邊來?”

手指碰到風衣的前一秒,林栀突然收回手。

沈南灼懸在空中的雙臂來不及撤,猝不及防地,她就這麽一整只,撲進了他的懷抱。

他身形微僵,察覺她兩條手臂環在了自己腰間。

她小小一只,抱得很用力,整個人幾乎陷進他的胸膛。

“我身上有很多灰。”沈南灼失笑,摸摸兔子毛,輕聲,“裏面火勢不大,你在擔心我?”

影院大樓是這幾年剛建的,消防設施很完善,報警及時,人群疏散也非常迅速。

雖然工作人員沒什麽實戰經驗,但并不是完完全全的小白,所以火勢并沒有以可怕的速度蔓延開。

他進去時裏面的确濃煙滾滾,灰塵很重,可火勢并不算大。

那男孩兒估計是被吓傻了,明明都已經快跑到門口,看見前面亮起點兒火星立馬就又不敢走了,坐在原地大哭。

他滅火沒費什麽功夫,真正費工夫的,是把那個雞崽子似的小孩兒揪住帶出來。

林栀的兔腦袋埋在他胸口,半天沒有出聲。

許久。

她悶聲:“沒有,我抱你是因為,就在前幾分鐘,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更喜歡你了。”

我早就知道,人與人之間緣分有限,關系譬如風中一線。

行走世間,天災人禍,動如參商,難以避免。

可是你出現時,好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告訴我,你就是我重新建立起來的,與世界的聯系啊。

——我親愛的。

***

折騰完這一遭,電影肯定也看不成了。

林栀原本想回家,可看電影的時間空了出來,沈南灼又覺得,不把這次好不容易擠時間搞出來的約會給它約完,連人生都會變得殘缺。

前後斟酌,林栀提議:“我們在外面吃晚飯吧,也可以算約會。”

沈南灼欣然應允。

兩個人同随後趕來的消防隊做了簡單的交接,一起下樓。

電影院在商場頂層,火勢沒有蔓延,樓下的專賣店都還在正常營業。林栀陪沈南灼買了新的襯衣和褲子,把全身行頭更換一遍,才一起去找吃的。

接近晚飯時間,不少店員拿着小廣告單,站在門口招徕顧客。

沈南灼牽着林栀的手,低聲征求她的意見:“有什麽想吃的東西嗎?”

林栀探着腦袋,目光在他那一沓廣告單裏轉一圈,眼巴巴道:“鐵板燒。”

“好。”

可是說到鐵板燒,林栀又想起剛剛那場火。

盡管不嚴重,她仍然感到心有餘悸,難以從情境中走出來。

思索片刻,林栀問出了她從剛才起就一直想問的問題:“叔叔,為什麽你會用消防栓?”

“按理來說,商場的工作人員都應該會用。”沈南灼避重就輕,企圖蒙混過關,“綜合商場內部經常堆積衣服紙箱,這些東西都是易燃物,一旦湊到一起,一個煙頭就能把半個商場付之一炬。所以上崗之前,必須要做消防培訓。”

林栀點點頭:“看得出來,這次電影院的反應速度還蠻快。”

“嗯。”沈南灼唇角微繃,“得益于報警器,雖然燒毀了一部分財物,但至少人沒有受傷。”

林栀沒有多想,深以為然:“是啊,幸好……可你還是沒告訴我,為什麽你會用消防栓?”

沈南灼:“……”

以為她會被岔開話題的。

看來她也不是那麽好騙。

“因為……”

他有一點小小的頭疼,明明很想告訴林栀,卻又怕她過問太多。

他卡頓了一下,沒有說完,背後陡然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

“林栀!”

絕對不是他的錯覺。

這道喊聲落下,林栀還沒回頭就迅速進入了備戰狀态,整只兔子的毛毛瞬間炸起來。

來人毫無所覺,從背後沖過來,親切地拍她肩膀:“好久不見啊小師妹!你回國了怎麽不請師姐吃飯呀,最近幾年混得怎麽樣!”

林栀閉眼停頓了一下,咬牙轉過身。

商場熾白的燈光下,年輕的女生身形清瘦、雙腿修長,比她隐隐高出小半個頭,皮膚白皙臉上帶笑,高馬尾引人注目。

林栀有些悲傷:“好久不見,師姐。”

“你怎麽這麽虛啊!”應之遙臉上帶着一貫嚣張的笑,用力拍拍她的肩膀,“剛剛在電影院就看見你了,沒敢認。沒想到下來之後又遇見,還真是你!”

林栀正要開口,她又很自來熟地擡起頭,看向沈南灼:“這是你男朋友嗎?嗨呀當時我們學校那麽多男生追你,你一個都看不上,非說自己有未婚夫,我一直以為那是你搪塞他們的借口呢,竟然還真有?他确實比那些ABC帥,剛剛滅火把我旁邊妹子們蘇得嗷嗷叫,你沒看她們當時那表——”

“情”字還沒出口,沈南灼轉了過來。

應之遙臉上笑意未消,後半句話卻硬生生卡在嘴邊。

沈南灼心情有些複雜,認出來人之後,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躊躇半秒,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先握緊了林栀的手,才壓低聲音,禮貌地朝她打招呼:

“好久不見了,應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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