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5)

開外的小販那買了兩個,很快又邁着長腿回來了。

姚茜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你還喜歡吃這個。”

江鴻羽挑眉:“我怎麽就不能喜歡了?”

“就是很難想象你掰着烤紅薯直吹氣的畫面”,姚茜說着說着笑了,“不過剛剛像揣着寶的大傻子跑過來的時候,又不那麽難想象了。”

“我阿姨喜歡吃”,江鴻羽笑,“給她買點回去。”

“大晚上給女人買夜宵,你安的什麽心啊。”姚茜樂了。

江鴻羽看了她一眼:“女人心哪猜得過來。”

姚茜笑了笑,就沒搭話了。

陸曉對着迎面駛過來的車招了招手:“車來了。江鴻羽,你先走吧。”

“走了”,江鴻羽對着姚茜笑了笑,“總歸是生日,開心點。”

又看了一眼陸曉:“我走了,注意安全。”

陸曉:“嗯。”

江鴻羽手剛碰到車門,想了兩秒,又轉身走到陸曉面前。

沒等陸曉來不及說話,他的食指就在陸曉臉上刮了刮:“晚上到家了給我發條信息吧。”

他的指尖是熱的。

直到江鴻羽走了好久,陸曉鼻子裏隐約都聞得到他手指間淡淡的香煙和烤紅薯混合的味道。

奇怪的,不搭調,卻帶着點暖意的味道。

江鴻羽心情略微有些複雜地回到家的時候,嚴婷正在他房間替他收拾東西。

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出聲。

“去幾天啊”,江鴻羽站在門口,“我還以為當天回。”

“至少得呆兩天”,嚴婷笑,“你哪次去當天能走。”

“給你買的烤紅薯,趁熱吃吧”,江鴻羽把手中的袋子遞給她,“我爸去嗎?”

“他這幾天忙”,嚴婷接過袋子走到書桌前坐下,“下午回來看了一眼又走了。”

“嗯”,江鴻羽直接躺床上了,“好吃嗎?沒買過這家。”

“挺甜的”,嚴婷嘗了一口,“讓你別喝酒還是喝了吧,有酒味,去洗洗。”

他酒量本就好好,再加上剛剛那一出,僅剩的酒意也消散了。

“時間還早,我躺會”,江鴻羽突然又直起上半身,靠在床頭,“嚴姨,為什麽你不讓我叫你媽啊。”

“你這反射弧可夠長啊”,嚴婷笑了笑,“都多少年了,現在才問。”

“突然想到了,有點好奇”,江鴻羽偏着頭看着她,“你說其他的家庭這種情況,別人不都是卯着勁兒想得到孩子認可讓孩子叫媽的,到你這裏怎麽就反着了。”

“感情怎麽樣,心裏清楚,不是在這些稱呼上”,嚴婷盯着手裏的烤紅薯,“但是有時候稱呼也很重要。”

嚴婷問:“你還記得你媽媽嗎?”

江鴻羽搖了搖頭。

“我沒有見過她,但是我佩服她,尊重她”,嚴婷的聲音很溫柔,“她是一個偉大的母親,也是一個勇敢堅毅的女人。她費了很大的代價,給了你生命。甚至為了多陪你一天,受了很多苦,都挺過去了。但是她卻沒能給你留下一絲記憶。所以我希望你提起你媽媽的時候,第一時間能想到的是她。讓她知道雖然沒有她的陪伴,自己的孩子也是想着她,念着她的。”

江鴻羽愣了半晌,随即笑笑:“嗯。也對。我念着你的時候,省得你弄混,方便對號入座。”

他從來沒有和誰解釋過關于嚴婷稱呼的事。

也沒人問他。

在這個年紀,父母是二婚似乎都是頂嚴重的事。大家除了背後帶着好奇、同情的複雜心情讨論幾句,也沒人往別人地雷上踩。

更沒誰願意往疑似江鴻羽的雷區上踩。

他也從來不談這些事,包括和周飛。

一是他本就不愛談這些家裏瑣碎。

二是他也不覺得有談的必要。

嚴婷給了他能想到的所有母愛。

說起來挺殘忍的,除了每年他生身母親的忌日,在他心中,自己好像生來就是江揚和嚴婷的兒子。

和其他原裝的家庭似乎沒有什麽變化。

今天他卻談了這件事,挺自然就說出來了。

也沒有什麽分享秘密的感覺。

就是願意說吧,陸曉想知道什麽,他都願意說。

洗澡的時候他又想起了陸曉在酒吧和他聊天的神情。

思緒有些亂地胡亂沖了沖,出來剛想拿着手機問問陸曉情況,就看到了周飛的微信。

“操,怎麽把他丫給忘了”,江鴻羽一邊套衣服一邊對嚴婷說,“嚴姨得我出去一會兒,馬上就回來了。”

“這會怎麽又出去,怎麽了?”嚴婷走過來問。

“明天周飛生日,我跑了他肯定和我急”,江鴻羽從櫃子裏翻出周飛的禮物,“我至少得把生日禮物給送過去。”

嚴婷點了點頭:“去吧,我讓老楊開車送你。”

江鴻羽停住動作:“行吧。”

江鴻羽回微信的時候周飛就沒聲兒了,打電話也沒接,估計正在游戲裏酣戰着。江鴻羽一個電話打到網吧前臺,确定了人在那,才過去。

不過江鴻羽倒是沒想到會在周飛家網吧又看到了姚茜。

其實他第一時間是沒認出姚茜的,她趴在桌上,也瞧不見臉。他是認出了姚茜身上那件衣服。

“你這兒幹嘛呢”,江鴻羽坐在她旁邊的空位上,拉起她的頭,“困了來什麽網吧,也不回家。”

“你怎麽也在這”,姚茜擡頭看到是江鴻羽嘆了口氣,“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去陸曉家身份證也沒帶,也開不了房,就這能讓我呆一會。”

江鴻羽冷聲兒問:“陸曉知道你在這兒嗎?”

“廢話”,姚茜手撐椅背上,“他要是知道,能讓我在這兒。”

江鴻羽挺嫌棄看着她:“也不知道去朋友家湊活一下。”

“我這兒朋友全被我晾包廂了”,姚茜也挺無語,“就班上的同學,我頂着這個妝去人家家還不得被趕出來啊大哥。”

“诶。真乖”,江鴻羽立馬應了,“起來吧,大哥給你找張床。”

“你和陸曉在一起的時候沒發現這麽欠啊”,姚茜站起身,“你可想清楚了,陸曉可叫我姐。”

“東西拿全了”,江鴻羽眼梢斜斜一擡,馬上改口,“茜姐。”

站在地下室入口的時候,雖然隐約可以看到下面的光,但是江鴻羽還是把手機的照明燈打開了:“跟我後面,看着點啊,梯子有點斜。”

“這地兒還有機關呢”,姚茜笑,“挺有意思。”

江鴻羽吼了一聲:“周飛,我帶人下來了啊,注意點儀表。”

姚茜:“有人啊。”

江鴻羽:“等會把他趕上去就行。”

下到地下室的時候,姚茜看見樓梯口旁的床就直接躺上去了。

江鴻羽也沒說什麽,走到了周飛旁邊的位置坐下。

等周飛打完了一盤,才顧上和江鴻羽說話:“怎麽這會過來了。”

“瞧見床上的人沒有”,江鴻羽指了指床,“借宿一晚,待會你去上面玩。”

“女的啊?”周飛往床上看了看。

“廢話”,江鴻點了一根煙,“不然我防着你幹什麽。”

“诶,我做什麽了我,怎麽在你嘴裏就成了這種醜惡的形象”,周飛也點了根煙,“就這事兒?”

“給你的。”江鴻羽把手裏的袋子扔給他。

周飛拿出球服的時候已經開始激動了,看到簽名時都快抱着江鴻羽哭了:“真是蘭帕德簽名啊。怎麽弄到的啊。”

江鴻羽:“就那樣呗。”

“不對,你幹嘛這時候過來給我”,周飛斜睨着他,“這也還沒到十二點啊。我才不信你對我有這心思。”

江鴻羽懶懶靠椅背上:“請個假,姥爺摔了,等會淩晨飛機就得走了,明天來不了了。”

“我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周飛嘆了口氣,“能怎麽樣呗,又是這麽正經一事兒,姥爺沒事吧。”

“沒大問題”,江鴻羽看了一眼床上的姚茜,“我得走了,記得到樓上去啊。”

周飛:“行了,知道了知道了。”

江鴻羽經過床邊的時候姚茜小聲說:“別給陸曉說啊。”

江鴻羽剛走,周飛偏頭瞄了一眼床上,喊了一句:“诶,床上那個,我玩兩手再上去啊,隊友還等着。”

“嗯”,姚茜突然翻身起來,“有吃的嗎?”

周飛這才看清她的臉,倒是吃了一驚:“蛋黃派吃嗎?”

姚茜努了努嘴:“扔一個過來。”

周飛在桌上扒拉了一下,直接一個抛物線過去。

姚茜接過投遞過來的食物,啃了一口,又自顧自笑了起來。

蛋糕沒吃到,蛋黃派也算吧。

周飛偷偷看了她一眼,嘟囔着:“吃個蛋黃派也能樂這樣。”

姚茜裝作沒聽到:“你上去的時候給我留盞燈,對了,再帶瓶水下來吧,我怕半夜渴。”

10(上)“看不順眼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嗎。”

在機場的時候,江鴻羽一直抱着手機研究“幽閉恐懼症”。

他也不太清楚姚茜和陸曉的那個反應是不是患有幽閉恐懼症,只是受各種影視作品的潛移默化,下意識想到了這個詞兒。不過他把詞條看了一圈也覺得并不是很能對上號。

不說多了,就去KTV上電梯的時候,也是封閉空間,這倆人并沒什麽異常啊。他拉着詞條往下又翻了翻,“特殊環境時會不自主産生恐懼感”,“如黑暗等”。

之前幾個環境也挺昏暗的,也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不過當時包廂裏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和那種可視情況下的昏暗确實不太一樣。

是怕黑嗎?

還是有什麽其他原因。

江鴻羽又看了看微信,陸曉沒有回他的信息。

他吐了一口氣,往後靠在了椅背上,剛閉上眼,回想起剛才陸曉的手覆在他手腕上那種冰冷黏膩的觸感,頓時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也不知道是好的那種,還是壞的那種。

“有點困了嗎”,嚴婷遞了一個保溫杯過來,“喝點大麥茶。”

“嗯”,江鴻羽接過水杯,“小舅會去嗎?”

嚴婷:“他下午就趕過去了。”

江鴻羽:“不是沒票嗎?”

“開車過去的”,嚴婷笑,“想早點到掙表現呢。”

“姥爺都還沒理他啊”,江鴻羽捏着杯子笑了笑,“以後我……”

“跟這個沒關系”,嚴婷在他腿上拍了拍,“你姥爺沒想象中那麽古板,他氣的是你小舅瞞了他這麽久。”

“唉。”江鴻羽嘆了一口氣。

他什麽都可以無所謂,或者裝得全世界都認為他無所謂。

就嚴老爺子那,他連裝都沒法兒裝,也不想裝。

他很有所謂。

江鴻羽心裏明白,嚴婷這話說得對,嚴老爺子是個可愛又開明的人,看他對自己就知道。他和嚴老爺子說白了也沒血緣關系,但是老人家對他的疼愛只增不減。

嚴老爺子本就鳏居多年,挺寂寞的,一直喜歡小孩。嚴婷這麽多年也沒孩子,嚴珉現在也這個情況,自己也這個情況。不知怎麽地,他想到這有點難受。

“姥爺不是還有你嗎。”嚴婷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柔聲說道,“以後你男朋友也是他外孫。”

“也對”,江鴻羽笑,“也是你兒子。”

嚴婷笑着點了點頭:“嗯。不過,過兩年再說,知道嗎?”

“嗯”,江鴻羽突然問,“嚴姨,你會不會也覺得遺憾。”

“你說我自己,還是說你。”嚴婷笑了笑。

江鴻羽:“都有。”

“剛開始有一點吧”,嚴婷笑,“不過不是還有你嗎,也不那麽難接受。再說了,你就讓人夠操心了,以後還得領一個回來,帶倆兒子,感覺也挺忙的。”

“我帶回來的那個肯定不讓你操心”,江鴻羽一雙流光溢彩的眼亮了亮,“我`操心他就夠了。說不定他還操心我呢。”

一個小時航程飛機就落地U市了,到的時候嚴珉開車來接的機。

江鴻羽挺困的,上車也沒怎麽搭理他。到了嚴家後回房直接倒床就睡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認床,這覺睡得并不踏實。還做了一個夢。

夢裏面他拉着陸曉的手對着一大家子人說:“這是我老公。”

醒來他就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反複告訴自己,夢是反的,夢是反的。

雖然沒睡好,又做了一個驚天大噩夢,一大早江鴻羽就和嚴婷就去了醫院。

嚴老爺子精神矍铄着,拉着江鴻羽在病房下了一上午棋,飯點了又開始吵着鬧着要出院給自己的寶貝大外孫做飯吃。

嚴婷趕緊拉着江鴻羽出去吃飯了,下樓的時候就碰上正從家裏帶飯上來的阿姨和嚴珉。

“算了,我還是和你們一起下去吃飯”,嚴珉說,“省得老爺子看見我沒胃口。”

“自我認知挺到位。”江鴻羽淡淡怼了一句,邊看手機邊下樓。

早上醒的時候陸曉給他回了條信息他這會兒才看到,不過就四字:昨晚睡了。

江鴻羽想撩兩句又顧忌着他心情不知道有沒有好轉,只得望梅止渴地看了好幾眼手機上陸曉的照片。

心裏揣着人,走哪腦袋裏都想着的。

吃完飯江鴻羽轉頭就鑽進了飯店旁邊一個賣特産的店鋪,嚴婷去街頭的水果鋪買水果去了。

嚴珉跟在他身後:“你買特産?”

“啊”,江鴻羽回頭看着他,“買什麽啊?”

“就這幾樣,随便都拿一瓶呗”,嚴珉抄着手看着他,“不是,你買特産送誰啊。老師?”

U市的特産就是各種窖釀果酒。倒不是嚴珉大驚小怪,就感覺小年輕也不太愛喝這東西。

“送朋友。”江鴻羽挑了挑眉,直接拿了三個套盒結賬。

“男朋友女朋友啊?”嚴珉本來随口一問。

“未來男朋友。”江鴻羽毫不遲疑地答。

收銀小妹表情有些複雜地看了兩人一眼。

嚴珉怔了怔,随即樂了:“就你這送禮水平,估計懸。”

“你懂個屁”,江鴻羽冷眼看了看他,“說你膚淺沒腦子就沒錯。送其他東西我也沒個由頭,特産他總不能拒絕吧。也側面說明我去哪都時刻想着他。”

“行吧,祝您好運”,嚴珉止不住地樂,“追到了帶出來吃個飯。”

江鴻羽斬釘截鐵拒絕:“不可能。”

嚴珉眉一擡:“怎麽,怕他觊觎我的美色。”

“錯”,江鴻羽糾正他,“我怕你觊觎他的美色。”

回醫院時姥爺午休了,江鴻羽實在忍不住了,走到住院部樓下的小花園給陸曉打了個電話。

江鴻羽:“幹嘛呢?”

“釣完魚往家走呢”,陸曉笑,“怎麽。”

“Y中百年校訓忘了”,江鴻羽對着電話笑,“團結友愛,愛護新生。關心關心你。”

“還把我當新生看啊”,陸曉啧了一聲,“我還以為我們可以稱一聲朋友了。”

“我的朋友”,江鴻羽笑着說,“我明天下午的飛機。”

嗯,知道了”,陸曉依舊聲音帶着笑,“一路平安吧。”

陸曉本來話就不多,兩人說了這幾句就挂了。

但是江鴻羽挂完電話依舊抱着手機樂了半天。

朋友認證了,離男朋友還遠嗎?

當然不遠了,不也就才一個字的距離。

這邊江鴻羽的內心可不平靜了,另一邊邊陸曉的轉校生活卻挺不平靜的。

星期天晚上得上兩節自習,陸祥之下午做了一餐全魚宴給他和姚茜吃了,兩人就去了學校。陸祥之也挺忙,晚上的晚班機,要去外地出差一周,收拾了碗筷就匆匆出了門。

第一節下課的時候,陸曉聽到教室外有人找江鴻羽,他也沒怎麽在意。

晚上放學和姚茜出校門口的時候就瞧見肖樂在不遠處的路燈下等着。

“你先走吧”,姚茜說,“等會我來家裏。”

“行吧”,陸曉看了她一眼,“好好說。”

陸曉前腳囑咐了姚茜,後腳就遇見了要找他“好好說話”的人。

堵他的人是許良。還有另個一個看上去挺“混混”的混混。

其實他壓根就不知道這人的名字,只知道是那天樓梯口欺負人的兩個人中的一個。

陸曉挺淡定跟在許良身後去了小巷子。突然他反應了過來,晚自習是有人故意來試探江鴻羽真的在不在的。

想到這陸曉就有些納悶也有些不爽的。

自己也算一米八的大個子,對方怎麽就認定江鴻羽不在了嗎,他帶一個人就可以收拾自己了。

不過他也想了些別的。

比如到巷子裏時他記起現在穿的校服還是江鴻羽那件,特地脫下來把衣服塞書包了扔一邊了,才挽起襯衣袖子,淡淡說着:“來吧,今天作業有點多,我得早些回去。”

他渾身帶着冷意,也不知道是不是昏暗的路燈的原因,比起平時進退有據的疏離感,多了一些滲人的森然和莫名的氣場。

徐良冷哼了一聲:“等會看你還能不能嚣張。”

當然等陸曉幹淨利落的拳腳落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就知道,有些人的嚣張,并不和他一樣是紙糊出來的。

等到一切結束的時候,陸曉走出來就看見姚茜正蹲在巷口抽煙。

“踢瘸了?”姚茜擡頭問。

“應該沒傷到骨頭”,陸曉摸了摸自己眼角的傷,“會痛幾天。”

“走吧”,姚茜站起身,“回去給你眼角消消毒,可別破相了。”

陸曉:“嗯。”

姚茜:“這次又是什麽讓人看不順眼了。”

“看不順眼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嗎”,陸曉笑,“你最清楚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江鴻羽那張桀骜不馴的臉。

好像看人順眼就沒什麽理由。

姚茜搭上他的肩:“少年別灰心,看你順眼的人可大有人在。”

“是呀”,陸曉說這話的時候心猛地一跳,“有人。”

他又想起了江鴻羽。

他看自己,也是順眼的吧。

陸曉倒是沒想到,最近看自己不順眼的也挺多,盡管早上穿着校服,不過帶着鴨舌帽又被攔住了。

依舊是上次說他沒穿校服那人。

他攔住陸曉的時候,眼神卻往姚茜的身上飄着。

姚茜冷冷瞄了一眼帶着紅袖章的胥革,嘴裏吐了兩個字:“滾開。”

陸曉也不太想每天在校門口和人糾結,摘了帽子大步離開了。

剛坐下,範蓉就“呀”了一聲。

“撞衣櫃了。”陸曉看了她一眼。

範蓉:“哦。”

他看着範蓉轉頭就拿出手機的在上面敲着,也掏出了手機發了條短信給江鴻羽。

--是下午回來吧。

沒一會兒,江鴻羽就回了信息:對,下午。

下飛機江鴻羽就徑直去了學校,不過他沒直接回教室,而是先去找了姚茜。

“你別操心了”,雖然他還沒開口,看他的臉色,姚茜也知道他的來意,“那兩個人沒讨着好。陸曉挺能打的。以前也是三五天就有一架的,強着呢。”

江鴻羽飛揚的眉目間帶着幾分陰鸷。

姚茜盯着他:“這事已經過了。”

兩人站陽臺說話的時候,正巧看到樓下的陸曉從廁所出來,和江鴻羽的眼神碰了個正着。

“看見沒”,姚茜指了指自己的臉說,“就眼角這擦掉了一點皮。那兩個人挂得彩可不少。”

江鴻羽揚了揚下巴,說話帶着重音:“就?”

姚茜笑:“難不成你還要再打一頓解氣,也不能夠吧。本來這事兒也就完了。”

姚茜倒是說得對。

許良那天在樓梯口受了氣,也打聽到了陸曉剛來不久,覺得江鴻羽那天只是幫同學的情分而已。他認為陸曉還是很好拿捏,想趁江鴻羽不在出個氣,江鴻羽回來也不會特地找他麻煩。

現在收拾人不成反被揍,本就是欺軟怕硬的主,應該會老實了。

挺能耐啊,江鴻羽笑了笑,對姚茜說:“你放心,我心裏有數。”

剛想轉身又問:“陸曉以前三五天就打架?”

“也算不上打架吧”,姚茜笑,“別人想揍他,反被揍。然後越來越多人想揍他,就這樣惡性循環。那時候打架都沒什麽章法,誰狠誰就贏了,也沒人比得過他。”

江鴻羽微眯着眼,眸色幽深:“為什麽?”

“看你不順眼就是最好的理由”,姚茜笑,“你長得好看看你不順眼,有姑娘喜歡你看你不順眼,成績好看你不順眼,冷着臉看你不順眼,你媽死了成了半個孤兒也看你不順眼。”

10(下)一字一句都抓在他的心口。

江鴻羽覺得自己一直都挺渾的,看他不順眼的人也不少,但是真正能惹到他跟前的,确實不多。但是每一次和人起的沖突,都讓他無比厭煩。

揍人并沒什麽快感,其實會讓人挺暴躁的。

暴躁自己的無能,只能用拳頭表達自己的情緒和控訴。

別說初中了,就算擱現在,那些看似突然起來、莫名其妙地霸淩,都掩藏在嫉妒、歧視、欺軟怕硬、随大流的肮髒理由下。

他一想着想着陸曉那雙漂亮修長的手,三天兩頭的就會揍到那些挑釁的無賴臉上,他就覺得心裏悶得慌。

一想到在自己的眼皮下,這雙手又迫于無奈揍人了,他就難受得緊。

姚茜那些看似漫不經心的話,一遍遍在腦中回放。

“你媽死了成了半個孤兒也看你不順眼。”

還有陸曉在eleven對他說的話。

“前兩年閉着眼都是她的臉,最近都不怎麽想起她了。我挺怕忘記她的。”

一字一句都抓在他的心口。

這事兒。姚茜覺得過了。

陸曉可以過了。

在他這裏,沒法兒過去。

回教室的時候,陸曉難得放松地帶着耳機靠在椅背。

江鴻羽走過去坐下時用手肘碰了碰他手臂。

陸曉摘下一只耳機,輕輕一笑:“怎麽了?”

江鴻羽看着他清俊英挺的臉,想象着以前這張臉上曾經帶着怎樣的表情,就忍不住摸了摸他眼角。

創可貼別貼太久,傷口會發炎。”

他離的很近,陸曉能看清楚他眼裏情緒的流動。

陸曉對上了他的視線,也摸了摸自己眼角,唇角依舊帶着笑:“嗯。”

江鴻羽移開視線,好似剛剛轉瞬即逝的缱绻從未存在,低着頭發短信:“這麽大人走路還撞衣櫃,以後注意點。”

陸曉微怔,随即看了一眼前面的範蓉,笑着說:“嗯?你剛剛不是找茜姐了?”

“嗯,周六那天我走了,姚茜也走了對吧”,江鴻羽毫無猶豫地把姚茜賣了,“她沒回家,被我遇見了,給她找了個地兒睡覺,上去問問她那天周飛有沒有把她照顧好。”

陸曉皺着眉聽完,又狐疑看了江鴻羽一眼。不過江鴻羽神色淡淡,話裏也聽出什麽情緒。

江鴻羽現在沒法兒和他聊這事兒。

他好似對陸曉有了一種羞愧感,一種沒有護好他的羞愧感。

這事兒在他心裏得不到一個自己滿意的結果,他就沒法兒開口和陸曉聊這事兒。

江鴻羽輕聲說:“放學一起走吧,給你和姚茜帶了東西。”

果酒被江鴻羽放足球隊的更衣室了,他提着出來的時候,姚茜問:“直接拿教室就成,幹嘛放這麽遠。”

江鴻羽看了陸曉一眼:“好像有點引人注目。”

陸曉也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會引人注目啊。我以為你扛一箱手辦來教室的時候渾然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什麽意思?”姚茜一頭霧水。

“沒什麽意思”,江鴻羽挑了挑眉,把東西遞給陸曉和姚茜,“U市特産,看到就給買了。”

“可真行”,姚茜笑着看了一眼包裝,就把東西遞給了陸曉,“都給陸叔吧,他正好好這口,我拿酒回去就是給自己找罪受。”

江鴻羽隐約覺得姚茜這話有些不對,但也沒特別在意。

三人往校門口走的時候,就瞧見周飛等在那。

姚茜對周飛笑了笑。

周飛表情倒有些讪讪。

江鴻羽揮手:“走了,還有點事兒。回去記得擦藥”

陸曉笑着點了點頭。

江鴻羽也對他笑了笑。

不過面對周飛走過去的時候,臉色就沉了幾分:“打聽的怎麽樣?”

“那群人嘴硬着”,周飛和江鴻羽并肩走着,“我打聽了半天才……”

江鴻羽打斷他:“說重點。”

“嘿”,周飛笑,“看來那小子真是惹毛你了。”

江鴻羽盯着周飛。

“好好好,我趕緊說”,周飛聳了聳肩,“你方向大概猜對了,不過賣藥的事主要還是汪億負責的,不過他們自己也吃,明天我再去踩踩點。這事兒他們要被抓了,學校肯定不敢留了。”

“嗯。”江鴻羽點點頭。

“真這麽狠啊”,周飛說,“而且這麽不動聲色暗着來還如此趕盡殺絕也不像你風格啊。”

江鴻羽冷笑了一聲,沒說話。

“行吧,”,周飛轉念間也想明白了,“這事兒确實得這麽辦,讓他以為自己倒黴。徹底解決了,也省得以後徒生枝節。不過,你還真挺在意那個陸曉啊。”

“廢話哪這麽多”,江鴻羽突然目光被前方鎖定,“那不是白穎嗎?”

周飛看了一眼:“嗯。”

江鴻羽挑了挑眉:“嗯?”

“別問了”,周飛嘆了口氣,“你那天給我找的事兒。改天再和你細說。”

盡管江鴻羽不樂意,但這事兒要徹底解決還需要最關鍵的一個人幫忙。

到家的時候,江鴻羽就瞧見了車庫裏的車了,進了屋,放下包,就上樓去了江揚的書房。

江揚從書桌前擡起視線看了江鴻羽一眼,語氣淡淡:“說吧,又有什麽事兒。”

“幫個忙呗。”江鴻羽靠門邊。

就算陸曉不看本地新聞,這幾天學校裏也傳得沸沸揚揚,Y中高二的汪億和許良涉嫌在學生中倒賣搖頭丸被抓了。

據說是運氣比較背,警方本來是突擊東區的娛樂會所抓黃的,結果碰到一包廂吸食搖頭丸的未成年。

汪億和許良就在其中,還被其他人供出了倒賣藥丸和安定的事兒。

陸曉并不傻,世上哪有這麽多巧合。

但是江鴻羽像個沒事兒人,幾次他剛起個頭,就被岔了過去。

周五下晚自習的時候江鴻羽才說:“你請我吃夜宵吧。”

陸曉眼梢微擡:“為什麽?”

江鴻羽眼裏都是流轉的光:“你知道為什麽。”

到校門口,姚茜挺自覺說有約就走了。

陸曉看了一眼江鴻羽:“吃什麽。”

“我改主意了”,江鴻羽擡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轉頭說,“你請我喝酒吧。”

“行啊。”陸曉笑。

“帶你去個地兒”。江鴻羽挺神秘地對陸曉眨了眨眼。

11(上)“遇見想說的人,就說了。”

周飛家在郊區的碧寒湖旁開了一家民宿。

最近淡季,基本沒人去,民宿便暫時歇業了。

不過足球隊基本每周都會組織過去燒烤、露營。所以民宿的鑰匙江鴻羽一直拿着,也沒還給周飛。

陸曉跟着江鴻羽走進院子時,忍不住問:“這不是什麽荒宅歷險吧?”

江鴻羽立馬轉過身拿着手機上的照明燈對準自己的臉:“吓人嗎?”

陸曉打了一下他拿手機的手:“別鬧。多大的人了。”

郊外的夜空一片澄明,沒有霓虹燈的閃爍,無數繁星也露出了臉,四周寂靜無聲。

江鴻羽走在前面:“這裏是周飛家開的民宿,只是這個季節沒人暫時關門了。跟着我後面,別摔了。”

陸曉嘆了一口氣:“我能看見。”

江鴻羽笑了笑,沒說話。

陸曉想了想,還是說道:“我也不是那麽怕黑。起碼沒姚茜那麽誇張。”

邁上屋子的臺階上,江鴻羽打開了院子裏的燈。

他的半張臉被背後的燈照得有些虛化了,眼裏似乎帶着笑:“有我在怕什麽黑啊。”

“是啊”,陸曉笑,“怕你還來不及。”

江鴻羽挑了挑眉:“怕我做什麽,我最多把你吃了。”

兩人往樓上走,木質的階梯踩得咔嗤作響。

樓道很窄,兩個大男孩根本沒法并排走,陸曉跟在江鴻羽身後。

江鴻羽一步兩個階梯,大跨步時整個緊實有力的後腰都漏了出來,陸曉卻被他腰窩旁那半指長猙獰的疤吸住了目光。

“你腰怎麽了。”陸曉問。

“為了買手辦把腎賣了”,江鴻羽頭也沒回,“到了。”

這是一個露天茶室,茶室外是寬闊的空地。

樓頂的夜色格外的敞亮,不開燈,也能看清周遭的景致。

江鴻羽把樓頂欄杆四周纏繞的裝飾燈串打開了。

星星點點,閃閃爍爍,和天上熠熠生光的星子交相輝映。

“過來坐。”江鴻羽從門口拿了兩張折疊椅,又搬了一張折疊桌。

陸曉走過去把東西放桌上,站着問:“經常過來?”

“天氣好的時候,足球隊周末都過來燒烤、打麻将”,江鴻羽說,“有時還會在樓下的院子裏露營。”

說完他轉身打開茶室的門進去了,陸曉開了兩罐啤酒,自己先喝了一口。

“看我還翻到了什麽好東西。”江鴻羽從茶室裏走出來,一只手拿着兩根毛毯,另一只手裏握了一把煙花棒,他看上心情特別好,走路都帶漂移的。

陸曉接過兩根煙花棒:“好久沒放煙火了。”

“上次李澤過生日買的”,江鴻羽把毛毯扔椅子上,笑着點了一根遞給陸曉,“其實我也就過年有時候陪家裏小孩玩玩。”

陸曉把煙花棒拿得離自己很近,閃爍的火花照在他幹淨的面龐上,把他清冷的氣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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