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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鴻羽轉過頭看他,忽然被一束光掃過臉頰,下意識眯縫了眼。
陸曉看着他那張立體飛揚的臉曝露在柔和的夕陽下,心裏如同被畫筆掃過一般,癢酥酥地留下色彩暈染開的痕跡。
“我看了你這麽久啊,那些圈圈連起來至少可以繞操場一圈了”,江鴻羽拿手擋了擋光線,“你不和我說話我才看你。”
陸曉蜷起手指在掌心裏抓了抓:“其實我挺想多和你說說話,但是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說什麽。”
江鴻羽心中一顫。
陸曉笑:“我這人其實挺無聊的,生活也乏善可陳。”
其實人與人之間相處也挺矛盾的。有時候好像天南地北的都能扯一堆來,有時候想說話的欲`望都堆滿了胸腔,開口竟也不知道說些什麽。
除了陸祥之和姚茜。
按陸曉的标準,他算和江鴻羽說很多很多話了。
但對他來說,十幾年的人生,寥寥幾句便可交代。
三點一線的生活,說來說去似乎也就那麽些事。
陸祥之總是出差,姚茜也有自己的朋友,大部分時候他總是一個人。
而一個人呆習慣了的人,其實是不怎麽善于與人分享生活中的小細節小情緒或者新鮮事的。
久而久之,生活被自己過得波瀾不驚。
也難怪陸祥之老說他沒有朝氣。
不過他也是第一次有這種困擾。
不管是陸祥之還是姚茜,甚至是江鴻羽,與他們交流一般都是他們提問,陸曉回答,或者他們說,陸曉聽着。
他很少自己去引起一個話題。
所以當他特別想主動和一個人聊天的時候,竟有些手足無措的慌亂。
江鴻羽忽的問:“今天天氣你覺得怎麽樣。”
陸曉不解,還是回答:“挺好。”
“具體一點。”江鴻羽說。
陸曉:“天氣晴,有風。”
江鴻羽:“心情怎麽樣。”
陸曉:“很好。”
“對,就是這樣”,江鴻羽笑,“如果是你不想說話,就不說。如果想說,随便說什麽都行。今天陸叔開車送你來學校時遇見了幾個紅綠燈,有沒有堵車,中午吃了什麽,下午吃了什麽。”
“什麽我都愛聽,只要是你說出來的。”
走過一塊陰影處時,陸曉才輕輕“嗯”了一聲,然後飛快地握了握江鴻羽的手,很快就放開了。
江鴻羽垂眼笑了笑。
其實陸曉的這種狀态他是明白的。雖然他從來沒經歷過,但是他就是明白。
17(上)“你看,其實我也是個很無聊的人。”
小賣部後面的院子是背陽的,陸曉站在圍牆邊那唯一一束夕陽遺漏下的地方抽煙,擡頭便能看見天際彤雲滾滾,燦爛無邊。
今天天氣确實挺好的,陸曉兀自笑了笑。
天氣晴,有風,夕陽很美,心情,也很美。
江鴻羽進來的時候朝他扔了一罐冰的芬達。
然後走過去靠在他旁邊的圍牆處,拉開拉罐環兒,擡頭一口氣幹了個底朝天,都不帶換氣的。
“嗝兒~~~~~”
陸曉偏頭看着他:“幹嘛呢。”
江鴻羽的臉隐在陰影處,眸子深黑卻帶着光澤。
“喝碳酸飲料不都得這麽喝嗎?”
“廣告看多了吧你。”陸曉笑着搖了搖頭。
江鴻羽手從陸曉背後穿過去摟住他的腰,頭靠在他肩上:“廣告裏算什麽。淩晨打完游戲後,拉開冰箱一口氣幹一罐冰雪碧,在黑暗中打一個響亮的嗝兒,那才是人生。”
“那不是人生”,陸曉糾正他,“對半夜起來上廁所的人來說,那是鬼故事。”
“以後我會注意的”,江鴻羽在他肩頸窩拱了拱,“絕對不吓到你。”
“能不能歇會兒,你這無孔不入地耍流氓我招架不住。”陸曉低頭便看到他光潔的額頭和随着呼吸有節奏閉合的睫毛。
江鴻羽的睫毛不算密,但是又長又黑,讓他飛揚甚至有些跋扈的長相平添了幾分深情。
他把煙遞到江鴻羽嘴邊吸了一口,江鴻羽才說:“我和你暢想未來,你卻說我耍流氓。啧啧。”
陸曉拿過他手裏的空拉罐瓶,把煙滅了,漫不經心地問:“在我之前,你談過嗎?”
“你都沒出現”,江鴻羽笑了,“我和誰談。和我左右手啊。”
陸曉樂了。
“诶”,江鴻羽搭陸曉腰上的手緊了緊,“那你呢?”
“我比你專心一點”,陸曉樂着說,“就右手。”
江鴻羽直起身也一通樂。
等他樂完了,陸曉才說:“下次你試一試芬達裏面泡蘋果。”
江鴻羽:“那什麽味道。”
陸曉:“直擊靈魂的味道。”
“那肯定不可能”,江鴻羽一本正經地說,“直擊我靈魂的就你。也只能是你。”
陸曉看着他:“老實說,幾個。”
江鴻羽挺無辜:“老實說,我可能只是陪我阿姨看太多偶像劇了。”
“加上臉皮厚。”陸曉補充。
“再加一個”,江鴻羽如墨色一般濃郁的眸裏暗光浮動,“因為都是心裏真實的想法,所以才能脫口而出。”
陸曉挨着他的肩膀,輕聲說:“其實我不怎麽愛吃蘋果。”
江鴻羽看向他,他白`皙的側臉也染上了夕陽的彤紅,表情寧靜而美好。
“我也不怎麽愛吃”,江鴻羽說,“不過刷了牙後吃,我還挺喜歡。”
“刷了牙後吃?”陸曉表情忽的變得很微妙。
“下次你可以嘗嘗”,江鴻羽笑,“特別清爽提神。”
“那你吃了還刷牙嗎?”陸曉忍不住問。
“刷啊,吃了再刷一次。”
陸曉想了半天,才評價:“有點無聊。”
“是啊”,江鴻羽若無其事地說道,“你看,其實我也是個很無聊的人。”
他話音剛落,陸曉的手勾過他的脖子就親了上來。
陸曉的唇很暖,挨上來的時候就像剛剛夕陽曬在身上一般。
江鴻羽箍住他的腰,加深了這個溫柔的吻。
回教室的時候,江鴻羽落座後把手裏拿着的冰紅茶塞範蓉背後的帽兜裏。
範蓉回過頭:“江隊你真的很無聊。”
陸曉笑着在旁邊點了點頭。
他突然覺得,“無聊”對于自己來說,已經是個褒義詞了。
好像拿去形容江鴻羽的詞,都帶了褒義色彩,包括耍流氓。
姚茜到eleven的時候肖樂正在和樂隊排練,她去吧臺給自己調了一杯烏七八糟的酒,坐在角落裏發呆。
肖樂沒一會兒就走了過來:“怎麽又逃課。”
“沒逃,請假了”,姚茜笑着說,“給老師說我媽病又發了。”
“你……”肖樂停了停,和她擠在一張椅子上。
“沒事兒。”姚茜摟住她,喝了一口酒。
“待會得會來一個朋友,你和他聊聊吧。”肖樂靠她肩上說道。
“哪個朋友”,姚茜沒反應過來,“我見過沒?”
“這裏的常客”,肖樂說,“是個心理醫生,你先見見他,如果覺得還行,到時候再去他診所。”
姚茜看着她,沒說話。
“我和他簡單講了講你的情況”,肖樂繼續說,“他建議先預約心理疏導療程。你覺得怎麽樣。”
“不是,肖樂”,姚茜放開他,臉色也沉了下來,“我告訴你那些事不是讓你覺得我有病的。”
“誰說你有病了”,肖樂看着她,眉間蹙了起來,也不知道姚茜在不高興個什麽,“總不能一直讓你在這個陰影裏吧。”
姚茜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那你問過我需不需要嗎?”
肖樂也不高興了:“你他媽都怕得發抖了還不需要。”
“我要是需要”,姚茜挺無奈地笑了笑,“會等到你來安排。”
“你什麽意思。”肖樂猛地站起身。
臺上剛剛還聊着天的樂隊成員也收了聲,看了過來。
“肖樂,我真的特別不願意和你吵,吵架傷感情”,姚茜穩住自己的情緒,“那天我突然走了,沒給你個解釋我挺不對的,所以後來才和你說了原因。但我真的不需要,真的不需要這個醫生,那個療程的,除了有時怕黑,我挺好的。我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你真得先問問我再決定。”
肖樂笑了一聲,随即臉也冷了:“所以剛才我不是在問你嗎?”
姚茜看着肖樂,眼底閃過一絲悲涼。
“那我拒絕。”
說完她轉身就往外走。
不過這次肖樂沒有追出來。
當姚茜重新走回大街上的時候,她突然有所感悟,為什麽大家都說情侶吵架一定得保持冷靜。
因為血氣上湧甩手走人的時候很容易忘記拿包和包裏的鑰匙、手機、錢包、身份證。
說好的出門秘訣:“身”、“手”“鑰”“錢”呢?
現在估計只得蹲路邊“伸手要錢”。
她翻了翻口袋,包裏就剛剛買奶茶找的六塊錢,她順手揣屁股袋裏了。
坐公交回家的時候敲了半天門也沒人開,她在小區內找了個沒人的鐵椅呆坐了兩小時後,覺得自己挺傻地居然寄希望于姚曳會準時回家。
這會陸曉也下自習了,她走出小區換了輛公交直接去了陸曉家。
陸祥之下午又出差了,姚茜到陸家的時候陸曉還沒回來。
晚上已經有些涼了,就算她蹲樓道裏還是有風吹進來,有些冷。
Y中女生秋冬的校服是褲子,姚茜一直覺得黑不溜秋的有些醜,最近還是堅持穿的夏天短裙,剛剛呆樓下小區半天,膝蓋已經凍得有些紅了。
陸曉平時也不是在外瞎逗留的孩子,姚茜都青蛙跳取暖了半小時了,都還沒回來。
姚茜嘆了口氣,覺得改天自己得好好和江鴻羽聊聊。
兜裏就兩塊錢了,機會只有一次,她想了半天,才下了樓。
到學校外面的公交站的時候,遠遠還能瞧見高三那棟樓的燈光。姚茜打了個哆嗦,朝網吧一條街的方向走過去。
一進網吧就是一股香煙和泡面夾雜着二氧化碳發酵的味道鋪面而來,聞得整個人都悶了起來。
網管擡頭看了她一眼,她指了指盡頭的儲物室:“我找周飛。”
網管打量了她一會兒:“去吧。”
姚茜這才松了口氣,要是周飛沒在,她已經做好等會兒高三的放學她趁人潮混進學校湊活一晚上的準備了,反正她今天是不打算找肖樂的。
拉開木板的時候下方一片漆黑。她站在入口處叫了一聲:“周飛。”
沒人應。她踩在樓梯的第一梯,跺了跺腳,又叫了一聲:“周飛。”
沒一會兒下面傳來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姚茜?”
“是我”,姚茜趕緊應了,“你把燈給我打開,我要下來。”
接着她聽見窸窸窣窣應該是起身穿鞋子的聲音,然後下面就亮了下來。
下去的時候周飛正坐小床邊看着他,他頭發有些亂,一雙丹鳳眼微眯着,挺無奈看着她。
周飛:“這時候了你不會又是來找我聊聊的吧。”
“不是不是”,姚茜有些讨好地笑了笑,對他眨了眨眼,“我來借個宿。”
姚茜其實和陸曉長相是一挂的,周飛說不出來那種感覺,就是挺美的,有種不可亵渎的美。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也沒問她多的:“我今晚也離家出走呢,這床讓給你,那邊還有個行軍床,我睡,不過我也得呆這。我今兒有點累,真得睡睡。”
“行吧行吧,你的地兒我還能趕你走啊”,姚茜樂呵呵地往小床上一坐,“你離家出走離到自己網吧家,怎麽想的。”
周飛走到角落裏把行軍床打開,又從旁邊的櫃裏拿了一床被子和一個枕頭,然後繼續在櫃子裏瞎扒拉:“離家出走只是一個态度,讓我哥知道我很生氣,但是也不能讓他擔心是不是。”
“沒聽見離家出走都還能這麽善解人意的。”姚茜盯着他挺拔的背影有些樂呵。
“拿去”,周飛轉身扔了個東西給姚茜,“沒穿過的。”
姚茜本能接住飛過來的東西,然後才看清周飛給她扔了一雙黑色的運動長筒襪,上面還有兩條白杠,還別說,和校服有點配。
周飛啧了一聲:“趕緊穿上吧,膝蓋都凍腫了,晚上地下室有點冷,”
“周飛飛”,姚茜笑了笑,“姐姐覺得你今天特別可愛。”
“什麽”,周飛叼了跟根斜眼看着她,“姐姐?”
“別不服”,姚茜高低有致的眉挑了挑,“你真得叫我姐。江鴻羽都叫我姐。”
周飛笑:“反正我不叫。”
“随你”,姚茜笑,“轉身去,我穿襪子。”
周飛叼着煙轉了個身面對着牆壁,吸了口煙才說:“我`操,怎麽感覺像被罰面壁似的。”
“你要敢轉頭真得罰。”姚茜笑。
“廁所裏有一次性牙刷毛巾”,周飛笑了笑,“就在鏡子旁邊的櫃子裏。”
說完姚茜就從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真乖。”
姚茜進了衛生間,周飛把行軍床鋪了鋪,然後挪在了大概離樓梯口那架小床最遠的一個位置。
姚茜在廁所裏突然說:“你這裏還有只口紅啊。”
周飛動作停了停:“哦,估計是上次白穎落下的。”
姚茜“嗯”了一聲,擠好牙膏正準備往嘴裏送的時候,周飛突然出現在衛生間門口,倚在門邊問:“我就有點好奇,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說。”
“問,大膽地問”,姚茜戲谑地一笑,“算今兒的房費。”
周飛:“你當時為什麽和白穎分手啊。我看白穎挺喜歡你的。”
姚茜回過頭看着鏡子裏自己的臉說:“她說我有病讓我去治治,我不願意。”
17(下)“特別心安理得。”
姚茜有沒有病只有自己知道。但她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挺誠懇的,周飛直覺她是說認真的。
所以他笑了笑,便沒再說什麽了。
她洗完臉出來的時候,周飛已經躺角落裏的行軍床上了。
“隔這麽遠”,姚茜忍不住笑,“是怕我對你做個什麽啊。”
“我是怕你怕我對你做個什麽。”周飛翻了個身。
“我留盞燈行嗎”,姚茜說,“我……睡覺不習慣太黑。”
“随你”,周飛回,“枕頭下有個眼罩,你給我扔過來”。
周飛沒問為什麽,這讓姚茜緊繃的神經松了下來。
對啊,就是不習慣黑,怎麽了。
能有多大問題。開盞燈的問題而已。
她在枕頭邊翻了翻,把眼罩折了折朝周飛的方向抛了過去。
周飛的被子很高,幾乎都不看到他腦袋,只有一只手舉高高,接住了隔空飛來的眼罩。
姚茜剛剛挺困的,不過地下室這裏沒有熱水,洗了個冷水臉,這會清醒了不少。
在床上翻騰了一會兒,還是沒睡着。
她忍不住小聲說:“周飛,你睡着沒。”
“隔壁烙餅,我能睡着嗎”。周飛很快就答了。
“嘿”,姚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剛剛為什麽問我那問題。”
“你是純聊天呢還是純好奇呢,或者是夾雜了點其他意思。”周飛問。
“我睡不着”,姚茜挺誠實地說,“也沒手機玩,和你能聊的好像也就這一個話題。”
“純好奇。”周飛想都沒想就答。
姚茜盯着房頂:“我還以為你挺在意白穎。”
“分開了還在意什麽。不在意就是最後的禮物。”周飛笑。
姚茜啧了一聲:“你怎麽喜歡上她的啊?”
“我去食堂排隊打飯”,周飛呼了一口氣,“和足球隊的人推搡着開玩笑,踩着她腳了,她瞪着眼罵我沒長眼啊。然後我就沒長眼地追她了。”
“傻`逼。”姚茜笑着說。
周飛也笑了起來:“你不傻`逼你說。”
“那天去小賣部買東西突然下雨了沒帶傘”,姚茜輕聲說,“然後她就站旁邊正準備撐傘,我就看着她。她看了我一會才小聲說,我傘有點兒小。”
周飛:“然後你倆擠一塊兒走了?”
“沒”,姚茜想着就樂了,“然後她馬上得意地給我做了個鬼臉撐着傘跑了。是不是挺可愛的。”
“要是哪個男的這樣對我,準得拉回來打一架”,周飛想了想,“你也挺傻`逼的,真的。”
兩人都樂了,不過後面也沒繼續說話了,因為他們好像也沒什麽其他可說的。
姚茜來的時候,周飛剛入睡,此時已沒了睡意,躺在床上玩手機。
玩了一會兒,看看時間都淩晨一點半了,正準備放下手機強行入睡,就聽見了一陣細微的呼嚕聲。
雖然呼嚕聲很輕很柔,但是還是掩蓋不了這是呼嚕聲的本質,只是是不怎麽讨厭的呼嚕聲罷了,就像秋日午後在窗臺上曬太陽打盹的貓咪發出的舒适又惬意的聲音。
周飛嘴角揚了揚,很快自己也睡着了。
肖樂卻是沒有睡着的。她想了一晚上,也不太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
她只是想對姚茜好而已,可是姚茜似乎總是不明白她。
她似乎,從來沒有明白過姚茜。
挺巧的,晚上陸曉也和江鴻羽聊到了這事。
上晚自習的時候學校突然停電了,陸曉當下就立馬抓住了江鴻羽的手。
他倆坐在靠窗邊,慢慢習慣了忽如起來的黑暗,借助外面的夜色和月光,也是可以視人的。
對于苦哈哈的學生們,停電的喜悅和興奮僅次于放假,整座教學樓都鬧哄哄的,更何況教室裏。老趙今天晚上不守自習,任課老師挺難維持紀律的,直接放棄走出教室查看情況了。
陸曉的眼睛一直閉着,睫毛微顫,月光在他臉上鍍上了一層瑩潤的光。
直到他感受到耳朵裏被塞進了一只耳機,然後舒緩的音樂流淌出來,他才睜眼看向江鴻羽。
江鴻羽靠在椅背上,也閉着眼。手搭在桌上,任他抓着。手機放在桌上,屏幕解了鎖,亮着,但也不至于讓教室裏其他人注意過來。
他倆桌前都摞着書,沒人瞧見,也沒人往他倆的方向瞧。
其實那天在KTV之後,江鴻羽有挺多機會問他的,他卻一直沒問。
江鴻羽對他,雖然誠實地可怕,想什麽都說,想知道什麽就問,但是一直挺尊重他的意願。
可能自己表現得不太想談這事。
他突然心下一軟,那種自己都習以為常的細微末節的情緒,被人珍重,感覺挺好的。
“我以前”,陸曉拉着他的手放在了桌下,“在W縣上過一段時間學。”
江鴻羽聽見陸曉的聲兒就睜開了眼。
“W縣四年前發生過一次大地震,這你應該知道”,陸曉笑了笑,“畢竟全國人民都知道。”
江鴻羽屏住呼吸,仔細聽着。
“發生地震的時候,我和姚茜在書桌前作業”,陸曉頓了頓,“姚叔,也就姚茜她爸,正在背後給我倆講題。他把我倆推進了桌子下面,自己頂在了外面。我那時候才知道,人的本能反應有這麽快。”
陸曉又停了停,這次他停的時間長了一些。
“我們在二樓”,陸曉的聲音依舊很平靜,“被困了很長時間,後面聽說有23個小時。其實黑暗不怎麽可怕,餓肚子也不怎麽可怕。可怕的是那種無能為力的絕望。你知道嗎?姚叔當時還是有知覺的,我還能記得我摸着他的臉,滿手黏膩溫熱的觸感,鼻子裏都是血腥味兒。他還讓我和姚茜不要害怕。後來,他慢慢呼吸就弱了,身體也涼了。黑暗中,人的感官異常的靈敏,這個過程我和姚茜是一點點感受到的。姚茜後來一直沒出聲,我有些害怕地伸手過去摸她,才知道她臉上都是淚”
“所以我倆從來都不是怕黑,怕的只是那段時間的回憶。”
陸曉的目光一直看着講臺處,就如外面的月色,有些蒼涼。
江鴻羽輕輕嗯了一聲:“其實姚茜生日之後,我想過這事兒。”
陸曉:“我都不願想這事兒,你想什麽。”
“你和姚茜有沒有想過,讓自己輕松一點。”江鴻羽帶着些詢問和試探的語氣。
“江鴻羽”,陸曉知道江鴻羽想說什麽,冷靜地說道,“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一個解決的方案,把它擱一邊,就行了。”
“那就擱一邊吧。”江鴻羽點了點頭。
他其實不是很明白陸曉的意思,但是他得尊重陸曉的意願,并且愉快地接受以後家裏都得亮一盞燈這個事實。
随後他馬上回頭問:“問問姚茜吧,也不知道她這會什麽情況,我看她好像,要嚴重一點。”
“她今天沒在學校。”陸曉笑了笑。
瞧陸曉笑了江鴻羽也覺得放松了一些:“她都來學校了還逃課。”
“我爸送她過來,她也沒辦法”,陸曉說,“只要老陸一出差沒人查崗,她準得逃自習。”
“陸叔怎麽又出差。”剛說完這話,教室裏就亮了起來,整棟樓都能聽見此起彼伏帶着遺憾的哄聲。
“他說他被公司需要着。”陸曉笑着說。
來電後沒一會兒,放學鈴就響了。
整棟樓又是一波歡呼。
“诶”,江鴻羽偏着身子湊過去問他,“今天去我家吧。”
“去你家幹嘛。”陸曉正低頭收拾東西,撩起眼簾看着他。
“寫作業啊”,江鴻羽咂了一聲,“想什麽呢你。”
江鴻羽提這個建議時到真是想得挺簡單的,就覺得能多點時間在一起點總是好的,不過被陸曉這麽一看,他覺得自己又複雜了起來。
陸曉只是笑。
江鴻羽還是沒忍住加大籌碼,壓着嗓子說:“我阿姨又去我姥爺那了,我爸去B市開會了。”
陸曉站起身:“一邊兒去。”
江鴻羽胡亂往包裏塞了幾本書,見陸曉站起身也趕緊站了起來。
“不是寫作業嗎”,陸曉瞄了一眼他還沒有拉上拉鏈的包,“作業你都不帶。”
陸曉挺習慣一個人呆家裏的,但剛剛和江鴻羽說了姚茜他爸那事後,今天還真不太想一個人。
他有些難受。最開始是難受當年發生的事兒。後來是難受,如果姚茜她爸不是以那種方式在他面前死去,估計自己現在記起他并不會如此深刻難忘。
人的忘性很大。
就像他現在看着自己媽媽的照片時,內心平靜地沒有一絲波瀾。好像她從來沒有離開,又好像她從來沒有來過。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這種覺得自己沒有什麽感覺的感覺。
和江鴻羽呆一起,他能放松下來,能欣喜起來,能讓自己有感覺起來。
江鴻羽家特別大,但是他似乎沒什麽要介紹布局的意思,直接把人領回了卧室。
他的卧室也挺大的,但除了那張大床,看上去挺像一個展覽室。四面牆有三面放上了鐵架子,架子上分別全是玩具、CD、手辦。
唯一一面幸存的牆是衣櫃,床放中央。
講實話。布局挺詭異的。
江鴻羽站在衣櫃前扒拉着:“內褲有新的,睡衣就穿我的吧。”
陸曉:“嗯。”
他站在手辦那輛牆看了半天,除了正中央自己送給江鴻羽的那一個路飛,發現自己就沒認識的了。
擺正中央,陸曉輕輕笑了。
送江鴻羽手辦是他倆還沒在一起時發生的一件小插曲。
其陸曉的喜好真的挺難猜的,剛開始江鴻羽觀察了挺久也沒發現個什麽線索,對什麽都平平淡淡地感覺。所以當江鴻羽瞧見他看了本《海賊王》的漫畫,就有些雀躍了,裝作漫不經心地說:“我家裏有好多動漫的手辦,改天給你拿一個。”
第二天就直接扛了個大收納箱來教室。
結果雜七雜八搜羅了一大堆,沒幾個陸曉認識的。
畢竟他漫畫也只看海賊王,看的原因還是拗不過姚茜天天不要命的強迫性推薦。
不過江鴻羽有些得意的小驕傲看着他,他一半覺得有些可愛一半也不想拂了他的興致,翻檢了半天,才從箱子底部找了個索隆出來。
但是也沒道理白拿人家東西,所以第二天他從家裏也選了一個路飛的手辦回了個禮。
當時江鴻羽挺樂的,嘴角翹了一天。
陸曉忽的掃到一個腰細腿長的女性角色,拿起她轉頭問江鴻羽,打趣着:“看不出你還喜歡這個啊。”
江鴻羽虛着眼看了看:“這誰啊 。”
“我怎麽知道”,陸曉有些無語看着他,不過他的這個反應倒讓陸曉挺滿意的,“這不是你買的?”
我有一個舅舅”,江鴻羽走過來下巴放陸曉肩窩上,“從小到大逢年過節只會送手辦,哪部動漫風靡就送裏面的。說實話,這裏面,除了魯魯巴和你送我那個我後來查了查是誰,其他我一個都不認識。你給我講講。”
“你還認識倆“,陸曉笑着搖了搖頭,“我就認識我送你那一個。”
說完這話,江鴻羽下巴就離了他肩膀。
他有些納悶地轉過頭,發現江鴻羽沒有表情地看着他。
陸曉笑:“你送的我認識。”
江鴻羽:“你說你有時候看我是不是跟看傻`逼似的。”
“真認識”,陸曉樂了,“和我送你那個是一個漫畫裏的,不信你查。而且你送我那個手辦恰好是我沒有的角色,正好集齊。”
“集齊什麽,你生怕我吃虧似的轉頭就送我一個”,江鴻羽盯着他,“不又差一個了。”
“那你要不還我。”陸曉眼梢一擡。
“送出去的東西要回去,你哪裏的道理。”江鴻羽滿臉不樂意。
陸曉逗他:“你不是不樂意我回送了一個嗎?”
“我是不樂意你當時不心安理得占我便宜。”江鴻羽驕傲地看了他一眼。不過其實陸曉送他東西,他轉念一想其實又挺樂的,四舍五入都護送定情信物了。
“當時我倆又不沒在一起”,陸曉挑眉,“現在不是天天占嗎?”
江鴻羽也挑眉:“嗯?”
陸曉右手撫上他的下巴窩,捏了捏,湊上去在他嘴上親了親,末了左手還在江鴻羽屁股上摸了一把。
然後滿眼風情地看着他:“你看,剛剛又占了。特別心安理得。”
18(上)想以後一直給你吹頭發。”
陸曉的撩人總是漫不經心地。
他的笑容很淺,語氣很淡,但那雙眼盯着自己的時候,就好似滿天星子在森林深處那灘幽深湖面上跳躍折射出的光。
閃爍又溫柔,讓人移不開眼。
江鴻羽微微俯身,呼吸若有似無地擦過陸曉的面頰,在他耳邊輕語:“那我耍流氓是不是也可以理直氣壯了。”
陸曉低聲笑了笑,右手在他脖頸處的發根那摸了摸:“剛剛回來沾了些霧氣,去洗洗吧。”
Y市最近早晚都開始起霧了,在路上走一會兒,回家渾身上下都有些許濕潤。剛剛陸曉“心安理得”占便宜的時候,能感到掌心的一股潮意。
江鴻羽偏頭就在陸曉脖子上輕輕咬了一口。
滑膩濕熱的舌尖掃過皮膚時,有些癢。
頸側癢,心尖莫名也拂過一閃即逝的酥麻。
陸曉下意識推了推他。
“知道了,這就去”,江鴻羽笑,“我用外面的浴室,你用房間裏面這個吧。新牙刷和毛巾櫃子裏有。”
江鴻羽拿着換洗衣服後就轉身出了門。他給陸曉備好的睡衣放在床頭邊,陸曉走過去拿的時候,便看到了床頭櫃上的那張照片。
陸曉小心地拿起相框,嘴角噙着一抹笑。
江鴻羽和他媽媽,确實挺像的。
尤其是那雙漆黑如墨卻流光溢彩的眼睛,幾乎一模一樣。
但這雙眼放在兩人身上卻有着不同的氣質。
就算只是一張靜态的照片,江鴻羽媽媽那動人的眉目和優美的姿态,也可窺探幾分她當時風華無邊的絕色。
但江鴻羽飛揚的眉目中卻帶着凜冽和傲氣,只有高興時,才會不經意流露幾分柔和深情,互相沖突着,卻也有別樣的風采。
他把相框輕放在原位,才進了浴室。
陸曉從小随着陸祥之輾轉多地,換了很多學校,也換了很多住處。所以他可以很輕易地習慣一個陌生的環境。
但當浴室的熱水灑在身上時,他卻生出了一種恍惚和陌生的感覺。
想了一會兒,他笑了起來。
他不是不習慣這個環境,只是不習慣自己目前這個狀态罷了。
江鴻羽洗完澡回房間的時候,發現浴室的門是開着的,不過陸曉沒出來。
他走到浴室門口,就看見陸曉對着浴室裏的鏡子發着呆。
陸曉聽到他過來的聲音,側過臉對他笑了笑。
陸曉的個子挺高的,不過穿着江鴻羽的睡衣卻還是大了很多。
他站姿很挺拔,側面都能瞧見只有凸出的蝴蝶骨撐起了衣服,其他地方都是空空蕩蕩的。
江鴻羽走過去,站在他身後。
浴室裏的水汽和熱氣還沒散幹淨。
鏡子中間的一塊被陸曉應該用毛巾擦過了,邊緣都是白茫茫一片。
江鴻羽看着鏡子裏的陸曉。
他頭發還沒吹,眼睛也被水氣帶得濕漉漉的,白`皙的面頰被熱氣薰得微紅,正對着鏡子裏的江鴻羽淺淺的笑。
“站着幹嘛呢”,江鴻羽摸了一把他頭發,“頭發也不吹,別感冒了。”
說完取下牆壁上挂着的吹風機正準備替他吹頭發,陸曉按住了他的手。
“我剛剛覺得有點奇怪。”
“奇怪什麽。”江鴻羽看着鏡子裏的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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