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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周飛拿了個空鍋,在院子裏邊走邊用飯勺敲鍋底叫人起床。
“要是誰敢這麽叫我起床”,陸曉站屋檐下抽煙,“立馬就地問斬”。
“啧”,江鴻羽吸了一口煙,“還好上次我叫你起床時沒這麽吵。”
“其實也挺吵的”,陸曉笑了笑,“你一進來,我就沒法兒再入睡了。”
“至于這麽殘暴麽,不就把枕頭給你扔了回來。”江鴻羽笑。
“倒不是這個原因”,陸曉轉過身,拉着江鴻羽另一只沒夾煙的手放在自己左胸口,“聽見你的聲音,這裏就醒了。”
江鴻羽愣了愣,看向陸曉漂亮帶笑的眉眼。
這次陸曉穿着夾克衫外套,江鴻羽并沒有感覺到他的體溫和心跳,倒是摸到一手的霧氣。
“去你的”,江鴻羽笑着甩開他的手,“哄我開心呢。”
“一大早就襲胸”,姚茜從樓上走下來,打着哈欠,長卷發散在兩頰臉側,素淨的小臉上帶着黑眼圈,“昨晚還沒襲夠啊。”
“沒睡好麽?”陸曉笑着問她。
“就是睡的晚了些,睡得挺好。”姚茜拍了拍他的肩,直接從陸曉手裏順走煙,吸了一口,然後往周飛的方向走過去。
“小飛飛,有吃的沒,我好餓。”
周飛跳上房車拎人起床,頭也沒回:“廚房裏有皮蛋瘦肉粥和涼拌菜,還有白煮蛋。”
“都是我愛吃的。”姚茜有些高興,三兩步跳着往廚房走。
等姚茜進了屋,陸曉才繼續剛才的對話:“所以,有哄到嗎?”
“還行吧”,江鴻羽挑了挑眉,“有那麽點甜的味道。”
陸曉又從他手裏順過煙眯着眼吸了一口。
“你們倆姐弟,就不能抽自己的。”
“不能。”陸曉飛快回答。
“其實吧”,江鴻羽靠在屋檐下的房柱子上,“哭唧唧的小孩子才需要哄。第一我沒有哭唧唧;第二,我又不是小孩子。”
“第一吧”,陸曉滅了煙,“你,心裏有些不開心,就算沒哭唧唧,也得哄;第二吧,你覺得這點程度算哄你,說明你就是個小孩兒;第三……”
江鴻羽聽到“第三”時挑了挑眉。
“第三,我樂意哄你,崩管你開心不開心,如果你覺得這樣哄你舒坦,那我也樂意。”
江鴻羽盯着陸曉看了一會兒,撇開頭:“說得我都想天天使勁兒作了。”
“江隊”,陸曉笑了笑,“不确定的東西,我給不了你答案。但是确定的東西,我對你毫無保留。”
“多大點事兒啊”,江鴻羽蹲下來給自己點了根煙,“江隊都叫出來了。”
陸曉也蹲了下來:“讓你心裏不舒坦了,這事兒就挺大了。”
江鴻羽笑了起來,一把摟過他的肩:“江隊呢,做人沒什麽優點,就是比較酷。翻篇翻篇!”
一行人拿着魚竿、餌食、釣魚桶浩浩蕩蕩地往水庫走,結果最後沒幾個人釣上了魚,還好江鴻羽和陸曉都釣上了半桶,算是保障了今中午的夥食了。
陸曉自己從小靜地下來,也喜歡跟着陸祥之去釣魚,所以技術和耐心都是有的。
但他沒想到江鴻羽也可以呆水邊一坐就是半天。
江鴻羽解釋:“我爸這個人吧,沒什麽愛好,射擊算一個,釣魚算另一個。我從小到大也沒少被拎着陪他去釣魚。”
周飛一個人張羅十幾個人的飯菜,雙手也有些不夠用,還好陸曉和姚茜都能幫上忙。
最後弄了兩桌火鍋魚煮着,吃的爽快又省事。
考慮到陸曉和姚茜的口味,江鴻羽特地去村民的菜地裏買了小米辣回來,姚茜被辣得直眯眼。
中午飯後,湊了三桌麻将,江鴻羽把把胡,被轟着下桌換了陸曉上。
陸曉算不上把把胡,但隔不了兩把就是清一色,要不就是極品。
打的他們那桌的人哀嚎一片。
不過傍晚的時候大家都拼車各回各家了,畢竟也沒哪個高中生在外過一天一夜還不回去的。
當然除了留下那四個人。
吃了晚飯,姚茜又吆喝着打麻将。
不過江鴻羽和陸曉坐一桌了,小賭怡情就變成了虐狗大戲。
你喂我吃一張牌,我喂你吃一張,光明正大,無所顧忌,姚茜氣的直罵江鴻羽“沒出息”。
周飛嘆了一口氣,立馬扔了一張牌出去。
江鴻羽:“喏,你要的牌,胡了還是等自摸?”
陸祥之打電話來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姚茜輸的心不服口不服,繼續和“不要臉夫夫”酣戰着。
陸祥之在電話那頭很冷靜:“陸曉,我在市二醫院,你帶上姚茜趕緊過來。你曳姨出了點事兒。”
姚曳聽到陸曉的話後面色上看不出什麽,但打開手機準備叫車時手指有些微抖。
“還叫什麽車”,周飛直接沖到了院子裏對三人說,“趕緊的,我開車送你們過去。”
說完自己就跳上了還停在院子裏的那輛房車。
23唱歌的人 不時掉眼淚。
姚茜和陸祥之在坐診室聽主治醫師判診姚曳的病情時,眼前的視線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清晰。
可能從郊外的黑夜中穿梭回來,室內頭頂上那盞白熾燈晃得她有些刺眼。
“酒精戒斷”、“戒斷性痫性發作”等她似乎聽不懂又聽得懂的字眼一直在她對面的老醫師嘴裏被反複提及到,直到老醫師察覺到她的情緒,慈祥地安撫着“數天後可恢複”,她才拼命眨了眨眼,看清了整個室內的場景。
她是被陸祥之牽着走出去的。
陸曉、江鴻羽和周飛都站在姚曳病房外的走廊上。
陸祥之拉着姚茜走過來:“陸曉,你帶姚茜回去睡覺,今晚我守在這裏。”
陸曉看了一眼一旁垂着頭的姚茜,沒應聲兒。
“怎麽”,陸祥之皺了皺眉,“你以為你們是什麽靈丹妙藥啊,站這對你曳姨有什麽療效麽,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陸叔,家裏離二院挺遠的,現在回去也折騰”,江鴻羽提議着說,“醫院旁邊不是挺多賓館麽,姚茜今天想留這先讓她留吧,我去開`房間,等會她和陸曉累了就可以下去睡。明早醒了也可以很快上來。”
陸祥之嘆了一口氣,坐在了走廊外的座椅上,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捂住頭,站在他旁邊的這幾個人都聽到了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可能人到了一個年齡,經歷了一些事,心思都學會往心裏收在了,那聲嘆息,只有滿滿的無奈和面對生活的疲态、妥協。
江鴻羽輕輕在陸曉背上拍了拍,扯着周飛先行離開了這。
周飛回頭看了一眼姚茜的背影。姚茜一向穿的少,身上披着的外套還是陸曉脫給她的飛行員夾克衫,寬寬大大的套在她身上,顯得她肩窄人瘦。
平時她又冷又酷的樣子只剩下冷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冷”。
江鴻羽找了醫院旁最近的一家賓館,前臺小妹磕着瓜子兒:“身份證。”
江鴻羽:“沒有。”
小妹這才撩起視線看了他一眼:“沒有身份證,得加五十。”
江鴻羽掏出銀行卡:“嗯,三間。”
周飛有些意外:“你和陸曉不睡一間啊?”
“可能麽”,江鴻羽看了他一眼,“另一間給你開的。這麽晚你是打算回去吵鵬哥和嫂子還是打算再坐四十分鐘車回網吧睡啊?”
“我就知道你還是在乎我的。”周飛嬌弱地把頭靠在了江鴻羽肩上。
江鴻羽一把推開他:“都沒有身份證住店,還不注意點兒影響!”
快接近淩晨的醫院,也并不是寂靜無聲的。
時不時有護士出入病房,推得門“吱呀”響,也有陪夜的護工或家屬走到走廊盡頭的抽煙室吸煙。
他們步伐,都帶着疲累和沉重,踩在每一個在醫院無眠的人心上。
那段常駐醫院的日子,讓陸曉很熟悉這裏的味道,帶着消毒藥水味的冰涼。
在Y市這座特別愛起風的城市,每個時段的風都戴着不同的面具。
走廊兩頭的窗戶都打開着,形成了對流,在過道裏肆虐着,還能讓人時而聽到值班臺上紙張被吹起的聲音。
陸曉和姚茜坐在陸祥之的身側,聽着他夾雜在風聲裏的話。
“她不想去戒斷中心,也不想讓你看見她痛苦的樣子”,陸祥之講的很平靜,“所以在你家附近租了個房子。我會時不時過去看她。剛開始的時候,身上會不自覺的抖,拿東西時手也顫的厲害。今天我加完班,過去時,就發現她倒在地上抽搐得已經失去了意識。”
姚茜雙手在臉上用力地壓了壓,靠在椅背上,仰着頭:“我都不知道。”
陸祥之:“她不願讓你知道。”
“是啊”,姚茜喃喃道,“她那麽驕傲的一人。”
那些皺成一團被扔進垃圾桶裏的關于戒酒中心的宣傳單,那些見不到人影的夜晚,還有那張憔悴得讓人心疼的臉。
一朵帶着傲氣的花,不管是要繼續枯萎,還是斷枝重新生長,都會選在一個無人的角落,默默地與痛苦、與自己抗争。
姚茜和陸曉下樓的時候,江鴻羽和周飛正站在醫院門口臺階下的那個垃圾桶旁抽着煙。
看着陸曉朝自己走過來的時候,江鴻羽突然發現,原來,這才是陸曉這一直有的樣子。
那些他和姚茜相似的感覺,就是此時兩人一模一樣的那張好像沒有寫着任何情緒的臉。
他們所有的心思都隐忍在那雙眼背後,像是沒有星星的黑夜,一眼望去,沒有跳躍的神采,沒有悲喜。
能讓人看得見的,只有無邊的漠然。
江鴻羽沉默地站在那,等他走過來。
陸曉的外套在姚茜身上穿着,他身上只有一件薄款的連帽衛衣。
走到門口時,撲面吹來的風猛地把他不怎麽長的額發掀了掀。
他覺得有些冷了,不自覺伸過手握住了旁邊江鴻羽的手。
江鴻羽的手指也是涼的,不過掌心卻有熱氣。
陸曉抓了抓:“走吧。”
他和姚茜一路上也沒說話,江鴻羽和周飛也跟着繼續沉默。
賓館的條件不是很好,陸曉進衛生間去洗臉時,熱水一直斷斷續續的。
最後他放棄了沖個澡的想法。
出來的時候,他就看見江鴻羽靠在衛生間對面的那扇牆上,手揣兜裏,閉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的下巴微微仰着,陸曉站在那盯着他好看的下颌線和性`感的下巴窩看了一會兒,兩步就跨了上去。
江鴻羽還沒來得急睜開眼,肩膀就被陸曉死死抵在了牆上,然後陸曉溫熱的唇舌就抵開了他的齒縫滑了進去,還帶有賓館裏劣質牙膏的味道。
陸曉的氣息很亂,随着他有些狂熱的吻撲在江鴻羽的臉上,發着燙。
江鴻羽緊緊箍住了陸曉的背,更加激烈地回應着他。
兩人舔咬着,啃噬着,在對方的腰側、背部抓捏着,用力着,也用情着。
過了許久,兩人唇舌的角逐才停了下來。
“江鴻羽”,陸曉的額頭靠在江鴻羽的肩窩上,“我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無力的讓人都快麻木的感覺。”
“遇見你之前,我一直覺得我的感覺出了問題”,陸曉輕聲說着,“好像對什麽,都沒有太多的感覺。”
還有一句話,陸曉在心裏默念着沒有說出口。
碰見你之後,有了對比,那些已經習以為常的苦難,又變得開始難以接受了。
江鴻羽抱着他,只是說:“會好的。”
“會好麽”,陸曉笑了笑,帶着些苦澀,“老陸和曳姨這一生過得太苦了。努力地掙紮着、生活着,好不容易有了個家,天災人禍,老天眨個眼,說收走就收走。”
“不是還有你和姚茜麽。”江鴻羽艱難地回答着,心裏也堵得難受。
“你知道麽,最開始,曳姨也是堅強着的”,陸曉放開了江鴻羽,和他一起靠在了牆邊,“睡不着的時候、喝杯酒,第二天,也是可以正常地起床去上班的。”
“你知道從小沒有家的人有多渴望家庭嗎”,陸曉緩緩說着,“一個家庭碎了,她開始期待另一個家庭。可是,她的希望都碎了。她開始酗酒,就是知道茜姐和女生在一起的時候。”
江鴻羽猛然偏過頭盯着陸曉。
姚茜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養成了冷水洗頭的習慣。
冷水刺痛着頭皮的感覺讓她有些上瘾,讓她能清楚地感覺着自己存在在這個世界,讓她能洗去一身的渾渾噩噩。
賓館外的陽臺,能看到住院大樓裏的燈光。
她在陽臺抽了根煙,穿上外套,又下了樓。
周飛有些心煩的沖了個冷水澡後,此時也站在陽臺抽煙,所以他看到了姚茜邁出賓館大門時的身影。
他什麽都來不及細想,抓上桌上的門卡就沖下了樓。
姚茜的步子走的很慢,所以周飛下樓後,立馬就瞧見了不遠處那個單薄的身影。
周飛也放緩了步子,他不知道姚茜要去哪兒,這讓他有些說不出的慌張。
不過沒一會兒看到姚茜的方向是醫院大樓,他才稍微松了口氣。
姚茜的媽媽出了什麽事兒,他不知道,他和江鴻羽都沒問。
不過姚茜臉上的表情他是熟悉的,那種隐藏在茫然中的痛苦,他和周鵬,也經歷過。
陸祥之沒有在病房,也沒有在走廊,應該抽煙去了。
姚茜走到病床前,外面的路燈光灑在姚曳臉上,蒼白一片。
她緊阖的眉眼,還是依舊美麗着,但卻掩不住病态和脆弱。
這樣的美,似乎伸手輕輕一抓,就可以折斷。
“你為什麽不怪我呢”,姚茜輕聲說,“明明我這麽不懂事。”
從病房出來往樓下走的時候,姚茜給肖樂打了個電話。
肖樂很快就接了,聲音帶着笑:“姚茜我排練呢,早點睡吧,回說。”
姚茜剛想張嘴,電話裏就是一陣忙音。
她停住了步子,有些虛脫地直接癱坐在了腳下的樓梯上,雙手交握抵着額,靜了半晌,才整理好情緒,一步步下了樓。
到樓梯口時,姚茜第一時間是沒有認出在垃圾桶旁蹲着的那個背影是周飛的。
周飛跑出來的急,只穿了件短袖體恤,此時雙手搓着手臂,低着脖子埋着頭。
姚茜從他身邊經過,都走出半步了,才回頭:“周飛?”
周飛站起身,看着她:“走吧,回去吧。”
夜間的風愈發的大了,周飛的體恤被吹得貼在了胸前,後面被風灌入鼓了起來。因為胸前某兩點都被冷激凸了,所以他一直抱着雙手擋在前面。
姚茜瞄了他一眼:“你現在吧,特別像微信裏的一個表情,就是風中淩亂的那個。”
姚茜的頭發都別在了耳後,發際線那一塊的頭發已經被吹幹了,有些小絨毛浮在周邊,不過她搭在背後的頭發卻還濕噠噠的,風都沒怎麽吹起來。
周飛笑了笑:“能不能有點同情心。”
“不能”,姚茜也笑了,“我要留着同情自己。”
周飛剛想說點什麽,姚茜又嘆了一口氣:“我也沒有有什麽好值得同情的,明明我才是不懂事那個人。”
“那你覺得到什麽樣的地步就算懂事了”,周飛搖了搖頭,“人成長的速度永遠難以跟上那個階段需要我們懂事的程度。”
“懂事就是一個後知後覺的概念。”
姚茜忽然腳下一頓,看向周飛。
周飛無奈:“姐姐,我真的要被風吹傻了你看不出麽?”
“看出來了”,姚茜愣住的臉又帶上了笑,一巴掌清脆地啪在了他光着的胳膊上,“我餓了,走吃面去!”
“那你請我,我沒帶錢。”
“好。”
“我還要加個煎蛋。”
“大晚上你吃這麽多幹什麽。”
“請不請。”
“請請請。”
醫院周邊就便利店和燒烤攤還開着,周飛七拐八拐帶着姚茜進了醫院背後的一個小巷子,裏面還有個還亮着燈的面店。
面店的店面很小,總共就四張桌子,進門的上方有個小電視,老板和老板娘坐在一個張桌子上,撐着腮專心地看着一個音樂競技節目的重播。
“老板,兩碗三兩牛肉面,都加蛋”,姚茜進門就說,“一碗多放辣子。”
老板點了點頭:“你等等啊,我把這首歌聽完。”
姚茜和周飛坐在了最裏面的那張桌子。
店裏還還有一個穿着白大褂的人埋頭吃着面,胸前挂着牌,應該是二院的值班醫生。
周飛:“你點三兩吃的光麽?”
“能啊”,姚茜狀作灑脫地說,“怎麽,心情還能影響到胃口啊。”
以前周飛不認識姚茜的時候,也是知道她的。
大家都說她有點冷,有點傲。
接觸下來後,他覺得姚茜就跟個小孩子一樣,挺好玩的,也愛笑,笑起來也很好看。
不過今晚姚茜的笑明晃晃的,讓他覺得有些刺眼。
周飛忍不住:“姚茜,別笑了。”
姚茜盯着他,周飛有些不自在,剛埋下頭,老板就把面端上來了。
店裏又靜了下來,只有電視裏主持人說話的聲音。
周飛吃了兩口面,放下筷子,想了想,還是說道:“其實我爸就在二院去世的。從醫院出來後,我哥和我來這裏吃了一碗面。然後我哥說,我們哥倆好好把日子過下去吧。”
“再然後,我和哥就真的就好好把日子過了下來。”
姚茜吃面的筷子頓住了,她頭埋得很深,耳後濃密的頭發也垂了下來,周飛都快看不見她的臉了。
周飛話音剛落的同時,電視裏一陣鼓掌聲後,歌聲響了起來。
“你走了,那麽多年。”
“你還在,我的身邊。”
“那一天,你微笑的臉。”
“如今閉上眼,我還能看得見”
電視的聲音很大,但周飛還是聽到了背後的那聲啜泣。
他回過頭,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雙手扶着額,擋着自己的臉,斷斷續續傳來了哭泣聲,他面前那碗面還冒着熱氣。
老板和老板娘也往他的方向看了過去。
歌聲依舊繼續着,凄怆地,飽含着深情,一字一句,如泣如訴,敲在人的心尖上。
後來周飛才知道哦,這首歌,是這位女歌手唱給她已故的父親的。
歌聲如同的它的歌詞,穿過風,穿過雲,穿透每個人的過往。
“穿過狂野的風,你慢些走,我用沉默告訴你,我醉了酒。”
“飄向天邊的雲,你慢些走,我用奔跑告訴你,我不回頭,”
“嘿,你在,你在這世界,每個角落存在。”
“嘿,你在,你穿過風,穿過雲,穿過一切,回來。”
值班醫生從克制地啜泣,到慢慢情難自控,他的肩膀顫抖着,周飛能感覺到他在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可有些事,一旦勾了出來,一時半會兒也收不回。
周飛不知道他經歷過什麽或者正經歷着什麽。
淩晨一點的夜,在這一個十坪不到的小面館,他的心事,他的情緒,因為這首動人的歌曲,因為這個動人的演繹,不用再苦苦壓抑,釋放着,發洩着,捂着臉,嚎啕大哭着。
老板娘走過去放了一卷紙在他旁邊,盡管他手邊已經有一卷了。
周飛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眶也有些發脹。
他回過頭時,姚茜的頭依舊埋着。
歌曲慢慢接近了尾聲。
“穿過狂野的風,你慢些走。”
“唱歌的人 不時掉眼淚”。
帶着哭腔的低吟,又揪得人心口一陣疼。
“滴答”。
雖然聲音微弱地幾不可聞。
但周飛還是聽到了。
那是姚茜的眼淚掉落在面湯裏發出的聲音。
姚茜的視線裏都是白茫茫一片,她的一只手一直在桌下掐着自己的大腿,不想讓自己發出一點脆弱的聲響。
可是眼淚就是不聽話,一滴接着一滴。
“滴答,滴答”。
姚茜的眼前模糊着,周飛的筷子似乎伸進了她的碗裏,又收了回去。
緊接着她聽到了周飛的聲音:“吃肉。”
剛學會傾訴的人,大概總是把握不住那個度的。
“你知道從小沒有家的人有多渴望家庭嗎。一個家庭碎了,她開始期待另一個家庭。”
“可是,她的希望都碎了。她開始酗酒,就是知道茜姐和女生在一起的時候。”
陸曉說完這段話後,就對上了江鴻羽的眼。
他立刻就後悔了。
“那以後,我們呢?”
“或者說,以後,你呢。”
江鴻羽低聲問道。
“你想過,陸叔的反應麽?”
陸曉搖頭:“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因為遇見你之前,
我從未奢望過自己會有這樣一段親密的感情。
我從未奢望過會有這樣的一個人,讓我如此心動嗎,讓我忘記所有顧慮,就和你在一起了。
“總會有一天”,江鴻羽靠在牆上,又閉上了眼,“你也會面對這個問題的。”
“就算那個人,不是我,也總這麽一天,陸曉。”
賓館的窗戶沒關,大風暴躁地掀起窗簾,在空中鼓動着。
風聲在嗷叫。
吵得心緒本就煩亂的人,更無心睡眠。
江鴻羽下了床,走到陽臺上抽煙。
陸曉盯着床尾的那盞小燈,一動未動。
不該這樣的。
江鴻羽就應該是那個在綠茵場上奔跑的人。
而不是讓這些不屬于他生活圈的事,像沙袋一樣,綁在他的腿上。
如果這樣,就算他願意停下腳步和自己一起慢慢往前面挪,陸曉也不願意。
對江鴻羽來說,這有些太強買強賣了。
他只是一個想開心和男朋友談着戀愛的少年。
每天在嘴裏吃着糖的人,不應該因為和自己在一起後,就只能品嘗苦澀。
江鴻羽抽完煙進來後,上床時,身上還殘留着煙味。
陸曉:“對不起。”
“該我說對不起”,江鴻羽抱着他,懷裏還有被風吹過的痕跡,“我說了一句蠢話。”
“陸曉,那個人只能是我。”
不管你信不信,那個人,都只能是我。
陸曉回抱着他:“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陸曉就醒了。
他怕吵着江鴻羽,去了隔壁姚茜的房間洗漱。
姚茜眼下的烏青更深了,眼裏還有紅血絲。
陸曉問:“你做好準備了麽,這可能很漫長。比你熬過的每一個夜,都漫長。”
“嗯”,姚茜點了點頭,“她都做好準備了,我還能不麽?大不了又休學一年。”
兩人買了早餐,就去了病房。
陸祥之坐在床前和姚曳講話。
姚曳聽見推門聲轉頭對進來的兩人笑了笑:“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姚茜重重把早餐往桌上一放,埋着頭,濃密的頭發擋住了她的側臉:“為什麽要說對不起,為什麽要道歉,你做錯了什麽嗎?”
姚曳:“茜茜。”
姚茜撩起頭發撥到耳後:“先吃早飯吧。”
陸祥之看着她:“小曳現在吃不下東西。”
“你別擔心”,姚曳又笑了笑,“我吊着營養針的。”
姚茜揚着脖子不停地大口呼吸,眼淚就順着眼角,滑落到耳側、脖子。
陸曉和陸祥之對看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姚茜坐在了剛剛陸祥之坐的椅子上。
“姚曳你怎麽想的啊”,姚茜抿着唇線,眼淚一直掉,“這麽大的事兒,為什麽不和我說,你覺得自己挺神氣麽,長期酗酒你說戒斷就戒斷,那還到處開着醫院做什麽,要醫生做什麽,你知道你現在是急性腦病綜合征的前驅症狀了麽,你故意讓我難受是麽。”
“你爸在的時候,把我們娘倆都将就得太不懂事了”,姚曳說,“哥說得對,雖然人走了,但日子總得過。我們還得想辦法把日子過生動起來。”
姚茜抹了一把臉,沾了滿手的溫熱液體:“我要休學,我要陪你一起走過這段日子。”
“茜茜”,姚曳搖了搖頭,“你說得對,之前我用自己的痛苦讓你難受了這麽久,這樣的日子該結束了。戒斷中心我會去,你也對自己負責,好麽。”
“我負責”,姚茜好不容易收住的淚,咬着牙,還是又掉了下拉,“媽,我怎麽負責啊,我可能永遠都活不成你想要的樣子了。”
“之前的冷處理,是我的不對”,姚茜沒輸液的那只手擺了擺,“這段時間我和哥聊了很多。沒人需要活成別人想象中的樣子,你喜歡男生,喜歡女生,那是你的選擇。只要你平安、健康,我覺得就夠了。咱娘倆不是還有一個家麽。你忘記你為什麽姓姚了麽。”
姚曳停了停,穩住自己的情緒,繼續說:“你爸說,這是我的女兒,是姚家的女兒。因為我,才有了這個家。”
姚茜捂着臉,哭得歇斯底裏。
“你爸這輩子,寵老婆,寵女兒,就是沒學會寵自己,死了還留下了大筆積蓄和單位給的撫恤金”,姚曳笑了笑,“咱倆該向前走了,不然對得起他麽。”
陸曉和陸祥之在吸煙室抽煙。
自己抽煙時也不覺得,聞着滿室的煙味兒,陸曉突然覺得有些難受了。
陸曉:“完全戒斷需要多久?”
“多久?”陸祥之咂摸了這個詞一會,“我試過戒煙。剛開始一天,覺得還好,一周後,開始念起來,一個月後,惡心、反胃、難受,兩個月後,成天打哈欠,沒有精神,然後去窗前又抽了一支煙,渾身的勁兒都緩了過來。這樣反反複複,嘗試了四五次,曉兒,你說多久。”
陸曉沒有接話了。
“沒有完全戒斷這個說法的”,陸祥之笑得有些苦澀,“但是,你不去做,就沒有任何可能性。知道麽。”
陸曉回賓館的時候,江鴻羽剛沖完澡,在浴室裏吹頭發。
陸曉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他。
江鴻羽放下吹風,在他手上拍了拍:“吃早飯了麽?”
“還沒”,陸曉的耳朵抵着他的後腦勺,“江鴻羽,陪我去陽臺抽根煙吧。”
江鴻羽點頭:“好。”
陸曉背靠陽臺,江鴻羽抵在落地窗和他面對面站着。
“C市不常吹風,就算吹風,都是溫柔的”,陸曉指尖夾着煙,回想着,“我記得,以前我走在路上,都能聞見風裏面的水汽。”
江鴻羽笑了笑,眸裏是醉人的黑:“陸曉,你心裏難過,是麽。”
“說不上來吧”,陸曉吸了一口煙,“大概是這樣。你經歷過一件不怎麽好的事兒,當下一件不怎麽好的事兒發生的時候,你難過的同時就會想起上一件不怎麽好的事兒,疊加起來,情緒就更濃了。”
“但是吧,濃烈着濃烈着,又就淡了。畢竟之前經歷過,也算一回生二回熟了。”
江鴻羽:“陸曉。”
陸曉:“嗯?”
江鴻羽笑着搖了搖頭:“沒什麽。”
他突然發現,他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會好的?
會好嗎?
至少現在,并沒有好起來。
江鴻羽在此刻,忽然明了,陸曉為什麽會說,“太重了”這句話。
陸曉把煙頭摁進煙灰缸:“最後一根煙。”
江鴻羽眯了眯眼:“打算戒了?”
陸曉終于笑了起來:“一定能戒。”
江鴻羽點了點頭:“我至少得替你押兩頓火鍋。”
“叫上周飛去吃早餐吧”,陸曉走過去抱了抱江鴻羽,“吃完你回家去,晚上我們學校見。”
江鴻羽:“我陪你呆在這,不好麽。”
“前天晚上,我說,想帶你回C市去看看,是真的特別想”,陸曉放開他,“想讓你看看我以前生活的生活。家裏的事兒,我也願意和你說。但是,這些都只限于分享。昨晚你不應該出現在這,我更不該讓你留下的。有些東西,分享得過了線,就變了味兒,成了分擔。”
江鴻羽笑了笑:“現在想想,你當時答應和我在一起,真的是很魔幻的一件事兒。”
陸曉愣了愣。
江鴻羽轉過身,進了屋,打開`房門,去了隔壁。
叫上周飛後,三人就去吃了個早飯。
早飯依舊吃得很沉默。
周飛都有種昨天中午一群人圍在一起歡樂地吃火鍋是很久前發生的事兒的錯覺了。
吃完飯,陸曉就走了。
走之前他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周飛和江鴻羽站在路邊等車的時候,江鴻羽突然說:“周飛,我覺得你錯了。我勢必要糾正你的觀點。”
周飛茫然:“什麽觀點。”
“你說,我們這個年紀能有多喜歡?”
江鴻羽目光幽深:“那換個年紀,又能有多喜歡?當下,就是我最喜歡一個人的時刻。”
周飛笑了起來:“嗯,我錯了。”
江鴻羽也笑了笑。
周飛接着說:“我覺得我錯的地方還挺多的。”
江鴻羽回到家裏的時候,江揚在書房。
聽見他回來的聲音,便從樓上的書房走了下來。
“什麽時候回來的?”江鴻羽邊換鞋邊問。
“昨晚,說你去周飛家民宿玩了?”
江鴻羽點頭:“嗯。”
江揚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轉身上樓時,又看了他一眼:“別玩太瘋。”
24(下)有疏離感的親密,還能稱作親密麽?
昨晚基本沒怎麽睡好,江鴻羽和江揚說完話,回卧室倒床就直接睡到了下午兩點。
起來去冰箱拿水喝時,冰箱上有嚴婷的便利貼。
“我去逛街了,飯菜在冰箱,自己微波一下。”
心情好不好,有時胃比頭腦更清楚。
飯還沒熱好,江鴻羽回房拿着外套就出了門。
今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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