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解扣

·

湯池之中,白色的霧氣氤氲。

溫熱的水流一股股地從龍頭口中湧出,雖然這裏的湯池并沒有适合修煉的靈氣,但即使是修仙之人也會覺得大大緩解疲乏,舒适無比。

湯篤惬意地在湯池裏泡了大半天,若不是皮都快泡皺了,他感覺自己簡直要泡到天荒地老去。

從湯池裏爬起來,湯篤使了術法将衣服清潔了一遍,重新套在身上。

但他有些懶得再弄自己的頭發了,好在現在這裏也沒有人,放縱一時半會兒也不是不行。

湯篤拿着腰帶系了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之前還穿得很熟練的衣服怎麽系怎麽不對勁。他索性就任由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

忽然,門外傳來一聲輕微的“咔”,像是關節卯合的摩擦聲。

湯篤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過去,他踮着腳輕手輕腳地跑到門口,偷偷從門縫中往外看:兩個傀儡依然如他進來前那樣一動不動地伫立在那裏。

想到傀儡之前幹的好事,湯篤就心裏一陣來氣。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傀儡看上去卻死氣沉沉,安靜沉默,完全看不出它們“出手”會那麽迅速。

若說是傀儡,湯篤也曾在九仙派的藏書館見到過一些,但那是基于工匠精妙的設計,可以做一些重複而機械的工作。

還從來沒有見到過有傀儡可以這樣活動自如,能聽人言,仿佛生了靈性一樣的。

湯篤越想越奇怪,見四周無人,他拉開了門。聽見門開聲,那兩個傀儡也依然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站立在那裏。

傀儡的身上都穿着黑色的鬥篷,将全身都籠罩在了鬥篷之下,只能看見木頭做的臉和頭顱與脖頸處銜接的關節痕跡。

湯篤的眼睛滴溜溜地在那鬥篷下面轉悠,九仙派的木頭人粗大笨重,可負極重的書籍,并不用穿衣服。

但這魔界的傀儡卻總是穿着罩着全身的黑色鬥篷,一副神秘詭異的樣子,讓人不得不對它們産生好奇。

湯篤總歸還是少年心性,想到什麽就忍不住動手,眼看傀儡現在一動不動跟根木頭沒什麽差別,湯篤蠢蠢欲動地搓起了手。

臨動手前,湯篤威脅地瞥了一眼傀儡,兇巴巴地命令:“不許動!”

——傀儡安安靜靜,沒有一點反應。

湯篤放了心。他發現,傀儡對于別的事情都能夠聽從他的命令,只要不是不是當着它們的面到處飛來飛去帶着靈氣的小玩意兒,它們基本上還算聽話。

見傀儡不動,湯篤便随便選了一個傀儡,直接上手去扒它的鬥篷。

這傀儡極其高大,比普通人要高大得多,湯篤要踮着腳才能夠到鬥篷的領口。

抓住領口時,湯篤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一眼,見傀儡沉默低着頭,沒有任何反應,湯篤便放心地去解它的領口。

湯篤記得九仙山上那樣的木頭傀儡,是在腰後有一處發條,關閉它們的發條便可以讓它們停止動作。

湯篤當然沒異想天開地覺得這魔界中的傀儡關閉方式也如此簡單,但他總要看一看,說不定就能找到什麽破綻。

傀儡鬥篷的領口扣子有些緊,湯篤埋頭鼓搗了半天才解開,傀儡脖頸與軀幹的關節銜接處露了出來。

湯篤又再接再厲,繼續解着下面的扣子,很快就露出了傀儡的小半個木制的胸膛。

眼看這項計劃執行得沒有任何阻礙,湯篤的笑容勾得越來越大,一鼓作氣,準備将鬥篷前面的扣子都解完。

大片木頭胸膛都暴露了出來,湯篤不忘在心中腹诽,還好魔界的人雖然怪裏怪氣的,但也沒有太怪——至少沒有在鬥篷裏面也給傀儡穿上衣服。

領口那顆扣子解完之後,接下來就一路通暢地往下解了兩三個。

湯篤低着小腦袋專心致志地,正在奮力解着傀儡腹前的最後那顆扣子時,變故陡然發生了——剛剛還安安分分一動不動的傀儡忽然伸手抓住了他正在解扣子的手腕。

湯篤下意識一驚,擡頭看向傀儡,發現傀儡好像正在低着頭“看”他——明明傀儡的臉依然是那張沒有眼睛的木頭臉,但湯篤不知為什麽分明就在它的身上感受到了“看”這個動作。

那傀儡雖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但并沒有用太大的力氣,湯篤本來還在砰砰跳動的心髒因為看見傀儡并沒有多餘的動作而慢慢平複下來。

湯篤皺着眉看着那傀儡,這一天下來,他發現傀儡對于大部分的命令都是一板一眼地聽從的。

唯有「不允許任何帶着靈氣的物體飛出去」和「湯篤走出房間時時一定會跟從」這兩項上是死的。

但這兩件事,只要仔細想一想,就能發現這兩件事都是基于他可能會因此逃跑的關系。

那麽現在傀儡阻止他給自己脫鬥篷,是不是是因為「脫鬥篷」這件事可能會導致的後果?

如果有什麽後果,湯篤一下子便想到了九仙山上傀儡腰後的發條,他本對于此沒報什麽希望,但現在傀儡卻反常地阻止了他,或許正是因為它們身上一樣有關閉的方法!

想到這裏,湯篤的兩只眼睛都亮了起來,一只手被抓着,他直接用另一只手去解那顆扣子——

·

沙招皺了皺眉頭。除了跟從他的兩只傀儡之外,絕大多數沒有派上用場的傀儡就放置在魔殿的地下。

魔殿的所有傀儡雖然其他人也可以用簡單的指令吩咐它們做事,但除了辦事之外,這些傀儡幾乎都沒有出過魔殿。

而現在——沙招在神識裏感知了一下,這兩個傀儡現在所在的地方在他的記憶裏好像是一所廢棄的宮殿。

經過閉關之後,沙招的修為已經有了新的突破,這突破最重要的表現就是在神識領域。

盡管之前他便能相隔千裏操控注入自己魔氣的傀儡,但現在突破後的他甚至可以将神識轉移到傀儡之上,這樣相當于擁有了無數個“分|身”。

所以沙招索性探出自己的一縷神識,轉移到了數千米之外的傀儡之上,然後就發現——有人正在扒他的衣服。

沙招并沒有料到會看到這樣的場景,他下意識地就怔住了。

借着傀儡的頭微微低頭,沙招就看見一個小腦袋正埋在他的胸口不知道在幹什麽。從他的視角可以看見腦袋頂上那個小小的發旋,還有陌生的溫熱觸感。

連魔尊大人也沒見識過這樣的場景。他就怔住了那麽短短幾秒,就讓人一口氣解了好幾顆扣子。

随即小腹上傳來的溫熱觸感一下子讓沙招清醒過來,他一伸手,便阻止了小腹上的扣子也被人解開。

沙招剛抓住那只手腕,就看見那個小腦袋一下子擡起來望向他,圓溜溜的眼睛裏滿是驚吓和疑窦。

沙招沉默着,沒有動。他覺得這雙眼睛似乎有些眼熟。

那雙眼睛裏的驚吓慢慢地褪去,似乎是看見傀儡除此之外并沒有多餘的舉動,慢慢放下心來。不知道那雙眼睛的主人想到了什麽,臉上挂起來笑容,眼睛越來越亮,還不忘瞪了沙招一眼。

沙招正沉默的時候,扒在他身上的人居然還沒死心,一只手都被捉住了直接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扣子。

沙招閃電般地将那另一只作怪的手也捉住。但這次對方根本不是沖着解扣子而來,根本是直接用力一拽,紐扣和縫合的線從鬥篷上滾落下來,砸在了光滑的地面上。

——而随着紐扣的滑落,整個鬥篷前面的扣子都已經被人解開,鬥篷一瞬間散了開來。

湯篤愣愣地,被抓着兩只手提在了半空中,呆呆地看着前面。

他忽然感覺到一陣冷氣由上而下撲打在身上,擡頭看了看,那傀儡明明還是一塊木頭,此刻卻不知道為什麽這傀儡仿佛在冷着臉一樣,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冰冷的氣息。

湯篤就像一只被左右捏着翅膀的小鴨子一樣,愣愣地看着那只傀儡,想動也動不了。

沙招看着那雙圓溜溜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感受着冷風吹在空蕩蕩的身前,臉色愈發地冷了。

他冷着臉将抓在手上的人松開,極其自然地将鬥篷撥過來系好,将整個身體都重新罩在了鬥篷之中。

湯篤被抓着手放到地上,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面前的“傀儡”,那“傀儡”竟然重新給自己系好了鬥篷,連聲音都有些結巴了:“你……你不會還怕被我看吧?”

連羞恥心都有了,這魔界的傀儡不會是已經發展出靈智了吧?!

剛剛“傀儡”那莫名能看出來冷意的臉,和渾身上下散發出的冷凝氣息,連湯篤這樣膽子大的此時也有些縮手縮腳,不敢再動手了。

那“傀儡”見他往後退了幾步,乖乖地把手放着,冷凝的臉才漸漸緩和下來——湯篤覺得自己可能精神已經不正常了,他是怎麽在一張木頭臉上看出來表情的?!

·

沙招睜開眼睛,渾身散發出比剛剛更冷凝的氣息。

好在跟在他身後服侍的是兩個不懂得察言觀色的傀儡,若是魔修們在此,肯定要被自家魔尊的臉色吓一大跳。

魔尊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繼續往前走去。

傀儡打開了門,魔殿中的湯池也已經放置好了熱水。沙招除去身上的衣服,踏入湯池,閉上了眼睛。

溫熱的水流在周身流動,帶動着一股一股的魔氣運轉進入身體。熱氣撲打在面上,整個人都完全舒适放松下來。

感受着周身的溫熱,沙招的腦海裏突然晃過那雙圓溜溜的眸子,和那具身體扒在身上的溫熱觸感。

湯池裏水花濺起,魔氣瘋狂地湧動着。

·

“我知道了。”穿着一身黑衣的魔尊坐在王座之上,短短的四個字,打斷了老仆的禀告。

老仆下意識地悄悄擡起頭瞄了魔尊大人一眼,想從沙招的臉色來揣測他是否發怒。

但是魔尊大人一如既往,臉上并沒有多餘的表情。

老仆微微松了口氣。他剛剛是瞅準魔尊大人出關,前來禀告一些瑣事,包括他擅自将傀儡送給了“聖女大人”的事。

這個老仆作為魔修來說,修為并不算高,他只知道魔殿裏的傀儡可以聽命令做事,又只是一些木頭,除了這些傀儡之外沒人适合被派去服侍“聖女大人”。

老仆此舉本想着是讨好自家主人,但看見沙招并沒有其他的意思,便識相地不再開口說話。

這時候,頭頂上忽然又傳來魔尊大人的聲音:“這件事情,是陸弼讓你們辦的?”

老仆忙不疊地點了點頭,還忙着給陸大人說話:“陛下,那「聖女大人」老奴親自去見過了,雖然沒有看見長什麽樣子,但是看起來一定是一位絕代美貌出塵的佳人!陸大人這也是為了陛下好,陛下當了魔尊已經這麽久了,後宮還空空蕩蕩的。這位「聖女大人」,聽說在人間和修仙的地方也很有名氣,這才配得上我們陛下!”

說起自家魔尊即将成親的大事,老仆就滔滔不絕,因為魔界确實已經近百年來沒有發生過什麽大喜事了。

“而且陸大人還說了,”老仆雙眼發亮,“這位「聖女大人」在人間很有名氣,如果她變成了魔尊夫人,一定有很多人不再視我們魔修為洪水猛獸,到時候會有更多的人修魔,也會有更多魔修來魔界。到時候我們魔界就不再是現在這樣空空蕩蕩,說不定能和人間一樣繁華!”

老仆其實已經近百年沒有出過魔界了,去人間還是百年前的事情。但是人間街道的繁華、鱗次栉比的店鋪、小販賣力的吆喝聲,和人間黃昏的日光一樣,都在他的記憶裏印象深刻。但也是因為那次去人間,被人發現是魔修,所有的人都對他們避之不及,最後還來了一波修仙的将他們趕回了魔界。

自那次之後,老仆就安安分分待在魔殿服侍魔尊,再沒有跟其他人一起出去過。

沙招看着臺階下的人,這才發現在自己閉關的這段時間裏,自己周圍的人好像都已經被陸弼洗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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