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偶爾的溫柔
屋裏,二人之間沉默良久,倒是安容先開口了。
“剛才為什麽攔着?”
“那人的眼睛很透徹,不像在撒謊,再說咱們的聲音并不大,隔着門未必聽得見。”
安容沉凝片刻,“我只是怕萬一,何不除了他,以絕後患。”
“沒必要,我看那人唯唯諾諾的,這些話即便他聽見了,估計也會爛在肚子裏的。”
安容不說話了,眸子裏透過深遠的幽想。阿七……這些日子好像跟那人的接觸太過頻繁了些。
“喂!想什麽呢?”
安容笑笑,随之搖搖頭,“沒什麽。”
趙明朗眼透精光,話題一轉,又回到了穆燕燕身上,“你什麽時候有空?”
“何事?”
“趕緊把穆家的千金小姐娶回家啊。”
“你又來了。”
“安容老弟,為兄幫你分析分析,你看啊,燕燕是穆嘯山莊的掌上明珠,有錢有地位,關鍵是長得還好看,水靈靈的,別怪我沒提醒你啊,這上門求親的都快把她家山莊的門檻踏破了,你怎麽還不着急。”
安容白了他一眼,“你喜歡你上啊。”
“哎呀,人家這貌美如花的大小姐看不上我們這種山野莽夫啊。”一副吃不着葡萄的酸溜樣兒,随之把安容仔細地從上到下打量了番,口中啧啧道,“好一副花容月貌的皮囊啊,難怪招小姑娘稀罕。”
兩人,你一言,他一語,這時間過得真是快,轉眼天快黑了,趙明朗也該回去了,臨別時,還不忘囑咐這位故友小心行事,照顧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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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在我臉上親一口,留個紅印子,我趙明朗今日又是風流大少。”
“滾!”
阿七在房裏,找了些白布條,好在刀劃的不深,不然他也小命歸西了,嘴裏把安容狠狠罵了一通,自己忍着疼在脖子上纏了好幾道。穿着粗布麻衣,脖頸處像是圍了條脖圈,樣子可笑又滑稽。今天的活計不多,這會兒可以休息了,明天還有一大堆活兒等着他,阿七躺在床上,想着這一眼望到頭無止盡的苦日子,心中更是悲涼,脖子上的傷口隐隐約約又癢又疼,阿七伸手下意識的想撓撓,“嘶”的一聲,痛到了極點,放棄了撓癢的打算,忍着痛癢悶頭閉眼一覺到天亮。
起來後,阿七啃了個窩頭,就去了浣衣房,裏面全是些小倌換下的髒衣服,最顯眼的一個精致的木桶裏裝了幾件紅衣,阿七瞅了眼,質地花色都是上乘的,一看就是花伶的,也只有他的衣物是單獨放的。
“阿七,把中間那木桶和最左邊那個大桶裏的衣服全洗了,中間桶裏是伶公子的,小心着點,別刮壞了。”
說話之人是這浣衣房的秋媽媽,年紀應該挺大的,頭發有些花白,平日裏就幫襯着布置洗衣任務、幫忙曬曬衣服啥的,別眼紅她幹的都是輕巧活兒,因為人家可是大老板的親戚。這年頭,開個妓館還得拖家帶口。
倒黴,怎麽這種艱巨的任務落到他頭上,他可不想替那人洗衣服,但不得不從,權當吃了啞巴虧,忿忿地提着兩木桶去後院的河邊。
河邊已經聚了一些丫鬟龜-奴,他們都在用力搓洗着衣服。
“阿七。”
河邊的秋官眼尖一下子就瞧見了他,沖他笑笑,阿七提着木桶走到他她邊上。
“你脖子怎麽呢?”
“摔的。”
秋官狐疑,但面上也沒說什麽,繼續搓着衣服。
秋天的早晨露氣很重,河水有些微涼,阿七縮了縮脖子,這會兒只覺得有點冷,卷起袖子,兩個木桶間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先把那個瘟神的衣服洗了。
埋頭苦幹正起勁兒時,“春蕊姐”,聽到那邊洪亮的動靜,阿七心中咯噔一聲,克星來了。
“喲,這是阿七啊。”看着他脖子上纏的白布條,心中已猜出個大概,暗覺解氣,就沖簪子那事,春蕊記他一輩子。
阿七沒理他,春蕊不依不饒,直接走到他身邊,看了看他手裏正在洗的衣服,那明顯是她家公子的,心生一計。伸出手撫上那紅衣,突然“撕拉”一扯,衣領處被撕壞了,春蕊挑釁地拍拍染上水漬的手,扭扭屁-股走開了。
“阿七,怎麽辦?”秋官緊張地看着這件撕壞的衣服,面露憂色,豁口太大了,不然用針線補補,興許還能糊弄過去。
阿七當時氣得手都在哆嗦,衣服一摔,沖着秋官說了句喪氣話,“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懶得伺候了。”
也不管那兩個木桶了,徑直離開了,一個人走到一個偏僻的角落裏,蹲下來哭了,在他二十三年的生命裏,除了他娘讓他寒心過,就屬這個狗屁花伶公子了。虧得自己還把他當成好人,懷揣着他一點小恩小惠,感激涕淋了好一陣子,誰知道就是個倚着男人才能活的狗屁。還有他那個丫鬟,全是一路貨色,都不是好東西。阿七在心裏狠狠地罵了一陣,可是罵完了卻一點也不好受,反而更加難過。腦子裏全是那人跟他有些交集的場景,一幕幕的,阿七覺得腦袋快炸了,猛烈地用拳頭捶了下腦袋,抹掉眼淚,苦日子還得繼續,複又走回河邊。
誰知剛到那裏,就看開春蕊叉着腰,滿臉怒氣,一看見阿七,雙眼瞪得更大,阿七突然想起死魚的眼珠子,渾身打了個顫,抖擻起精神,準備跟她過招。
“走,跟我走。”
阿七不情不願愣是站着不動,任憑春蕊怎麽拽也拽不走,更加氣急,雙頰都憋紅了。阿七實在受不了這個娘們了,眼神忿忿,随着她吧,跟她去了,省得別人以為他欺負女人。
又是二樓那破屋子!安容正躺在暖塌上,手斜撐着腦袋,輕松自在地看着書,聽到門外春蕊的動靜,應了聲“進來”,視線沒離開手裏的書。
“伶公子,阿七把您的衣服給洗壞了。”
微微皺眉,臉上全是不悅的神色,阿七自從上次那事兒,這會兒子見了他還是心有餘悸,垂下腦袋,不敢看他,生怕撞上他的目光。
春蕊繼續說,“今兒早上,在河邊洗衣服,我親眼瞧見阿七把您的衣服撕扯壞。”
安容沒有說話,打量着面前阿七,他脖子上纏的那一圈白布條,十分顯眼,放下手裏的書,從塌上站立起來,走到阿七跟前,目光幽遠地看着他,并揮退了春蕊。
纖塵不染的白皙修長的手,緩緩撫上阿七那白布條纏繞下的傷口,稍稍用力,阿七疼得冷汗都出來了,愣是大氣不敢喘一聲,眼角的餘光就盯着那人的墨色錦靴,看得出神,全身都在打顫兒,他怕死,怕死極了。
門外的春蕊并沒有走,而是貓在門外,透過細細的門縫往裏瞧去,她只看見她家公子的手摸上了阿七的脖子,動作徐緩,春蕊看在眼中只覺得這是對待情人才該有的動作,心中大驚,難道他們……又聯想起阿七那個象牙簪子,他說他是送給公子的;還有每次她推着阿七進伶公子屋,公子每次都會讓她先下去……
春蕊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她覺得自己犯了大事,得罪了主人的小情人。
安容突的揪起他的頭發,狠戾地看着他,像是要把阿七望穿,輕啓唇語,“你故意的?記恨着我抹你脖子的事兒?”口氣不慌不忙,細聲細語,卻夾帶着無限的寒意。
阿七本能地搖頭,可被他拽住的頭發這麽一搖,拉扯着頭皮,很疼,脖子上剛結痂的傷口估計又撕裂了,這個人真是心狠。
“沒……沒有。”阿七半天只憋出了這幾個字,支支吾吾地,他害怕啊。
“沒有什麽。”安容抽回了手。
“你的衣服不是我弄的。”
看着他脖子上被鮮血染紅的白布條,安容有片刻恍惚,這面前的人其貌不揚,長得比他矮上許多,皮膚黑黃,來長春院這幾年只知道有這麽個人,并無其他交集,但這幾個月,竟然接二連三地撞上他,還真是巧呢。
“過來。”安容指着桌案邊的木凳。
阿七很聽話地走過去,坐在了木凳上。
安容從抽屜裏掏出一個小瓶子,又找來些白布,幫阿七小心翼翼地拆了那條染血的布條,看到那重新撕裂的傷口,血翻着肉,觸目驚心,安容一臉冷凝,在傷口處撒上藥粉,再仔細地重新給阿七包紮好,指腹柔軟微涼,偶爾擦過阿七的皮膚,阿七心裏每每都要跳動一下。阿七那時候坐在那個木凳上,就在想,自己為什麽會待這人不同,大概就是沉迷在他偶爾的溫柔裏吧。雖然知道是個萬劫不複的深井,阿七還是義無反顧地往下跳,他太渴望被愛了。
“剛才灑的是金創藥,這幾天傷口別進水。”
他的聲音就像春天的暖風一樣舒服,阿七沉迷在此道,眩暈般一樣,只知道木木地點頭。眩暈的感覺過去,阿七總覺得自己要說點什麽,咽了下口水,琢磨愣神了一會兒,這才艱難地開口道:“你以後有什麽麻煩,就……就告訴我,我會想辦法的。”這話聽着竟像是誓言一般。
阿七雖然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他以後,只要是他吩咐的事,哪怕就是那天上的月亮,也定會摘下來給他。
安容笑了,他這一笑,阿七竟看癡了。之前心裏的怨憤,這會兒全都煙消雲散了。好了傷疤忘了疼,阿七心裏清楚,自己就是個沒骨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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