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迷亂的夜(一)
那天從安容處回來後,阿七就跟癡傻了一般,老是自顧自的傻笑,一樂能樂上半天。手還老不自覺地摸摸脖頸處的傷口,心中遐想,那人的手在自己脖子間纏繞,撩人的玉手……這傷受得值當。
“阿七,春蕊後來把你怎麽着了?”秋官過來了。
阿七很是開心,心想,多虧了那個克星,嘴上卻說,“她才不敢把我怎麽樣,她就是紙老虎,就會裝裝聲勢吓唬人。你別看她插着小腰一臉得瑟,其實沒人的時候,就跟那黃花菜似的,蔫兒巴。”
秋官嘟囔:“我看你那時挺怕那個紙老虎的。”
阿七白了小丫頭一眼,嘴裏含笑,“我那是好男不跟女鬥。”
秋官面上疑惑不已,這個阿七莫不是瘋了,好好的說着話,竟然跟傻了一般憨笑個不停,心裏感慨一番,不再理他,出去掃地去了。
自那以後,春蕊活脫脫像變了個人,或者說是在見着阿七的時候,一點也沒有以前那股子嚣張跋扈的氣焰,反而恭恭順順,低眉順眼的,也會柔着嗓子,黏黏糯糯地叫聲“阿七”,聽得阿七雞皮疙瘩滿地。
就說有一日吧,阿七在柴房好好地劈柴,春蕊不知怎的找了四五個龜奴,滿面春風地,風風火火走過來,指點着那幾個龜奴幫着阿七劈柴,還特地給阿七遞來一杯茶,阿七不知她葫蘆裏面賣什麽藥,沒敢喝她的茶,萬一有毒呢。
“阿七,你歇會兒。”柔聲細語的。
阿七自然沒跟她客氣,直接坐在了石階上,耳邊是“咔、咔、咔”的劈柴聲,聽得人極其煩躁,特別是旁邊還站了這麽個克星。
“阿七,你跟我們伶公子……”春蕊眼睛咕嚕一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知道了,公子也是人,有時候也難免寂寞……”
“以前的事,是奴家不好,阿七你可別往心裏去。我那時候,是有眼不識泰山,阿七你千萬別記心上。”
阿七越聽越糊塗,這個娘們到底在跟她扯些什麽鬼東西,怎的一句都聽不懂。
但是這副困惑不解的表情被春蕊看在眼裏,只當是阿七不願意原諒她,心裏更是慌張,萬一阿七在她們公子耳邊吹個枕邊風,那自己這麽多年一點點混到這個位子,不是又得打回原形,成為粗使丫鬟嘛。
收拾下面色,春蕊滿臉堆笑地繼續說着,“阿七,奴家還有點事,先去忙了。你有什麽重活使喚這幾個人便是。”指了指自己帶來的那幾個龜奴。
阿七懶得去費心思猜想她今天這是唱的哪出,不過忙裏偷閑了一會兒,甚是舒服,眼看着那幾人幫他劈完柴,阿七伸伸懶腰,晃悠悠地走過去,裝了會兒大爺,打發他們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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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過了十來天,阿七脖子上的傷也好了,只不過那布條連着肉長到一塊兒了,要想把白布條拆下,必然得費一番疼。阿七雖是個男人,可這皮連着肉,他也疼啊,渾身憋着一股勁兒不敢出,溫溫吞吞地扯着那塊布,額頭擰成幾道“川”,費了好大功夫,才把他扯下,扯下的瞬間脖子上的傷口滲出點絲絲血跡,但已經無大礙了,就是落下了疤,細細的一條凸起,還挺明顯。
聽說今天那個梁府公子又來了,晚上的時候,阿七看着那間黑漆漆的二樓廂房,心裏像是口枯竭的井,從下而上蔓生的只有藤蔓,早已沒有清清如許的水流。這都是命吧,是阿七的命,阿七沒本事;也是花伶公子的命,生在這風花雪月之地,偏偏天賜如花容顏。阿七一個人摸黑輕輕走上二樓,那裏仿佛不是長春院的地兒,寂靜、清和,隔絕了外面的聲色犬馬。
阿七蹲下身子,像這半個月的每一天那樣,靜靜地守在這裏,只不過前十來天花伶都在屋子裏,燭光朦胧的窗戶紙透出他的影子,他或看書,或撫琴……阿七像個極盡癡狂的人貪念着那個人的一切,阿七覺着自己約莫是瘋了。不然,何以守着這間廂房,獨自一人看到癡。
拐角處傳來繡鞋摩擦地板的動靜,越來越近,阿七剛才太過沉浸在暗想中,沒注意上來了人,這會子躲閃也來不及了,只得站起身來,背過身子欲走。
“站住!”是春蕊的聲音。
阿七緩緩轉過身來,春蕊擡起手裏的燈籠往前照了照,雖然阿七低着頭,但看那身型,春蕊還是一眼認出了他。心裏冷笑道,伶公子的小情人來了,臉上卻是分外的熱絡。
昏黃燈籠光下的阿七,低垂着眉眼,看不真切。
“阿七,來等伶公子啊。”
“嗯。”聲音極低,猛的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不是……我來……看看這邊有什麽活兒。”
撒謊,大晚上能有什麽活兒!但轉念一想,陪伶公子解乏逗趣,可不就是活兒嘛。春蕊一直抱着得體溫和的微笑,看着阿七緊張的樣子,生怕自己怠慢了公子的小情人,連忙讨好說着,“公子這會兒子不在,不過過會兒也該回來了,阿七,奴家以前對你太苛刻了,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阿七再怎麽愚笨,也看出了這個春蕊這段日子對自己的态度與以往大為不同,從前處處找他不順心,現在倒像是在處處巴結他。巴結?阿七暗自哂笑,難不成是因為伶公子對她說過什麽。可是,到底說了什麽讓她大轉變啊——莫不是他喜歡我?一定是這樣的。
要是安容能聽到阿七的心聲,大概會狠狠地揍他一頓,癞蟾蜍想吃天鵝肉,竟然敢肖想到這份上。可是阿七腦袋笨啊,他想了好久才得出了這個結論,并且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猜測,不然伶公子為何要替他包紮傷口,這樣想着,阿七現在恨不得飛奔到伶公子面前,一訴衷腸。
思緒收回,阿七忍住笑意,佯裝成寬宏大量的氣度,咳了幾聲,正色道:“那個春蕊啊,以前的事兒就讓它過去吧,今後可不能再幹這些沒眼力見的事兒了。”
“是是是。”激動地話都說不明白,狠狠地自扇了自己幾個巴掌,“讓你嘴賤,讓你狗仗人勢,讓你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阿七公子,打死你。”
這些話聽在阿七耳朵裏,如一陣溫柔的春風,分外舒适,誰曾想到,一向用鼻孔看人的春蕊竟然在自己面前使上了苦肉計,就為求他原諒。那小臉這麽一掌掌的扇下去,只怕早已腫得老高了,阿七也是個憐香惜玉的人,趕緊喊停,“罷了罷了,你下去吧,燈籠留下。”那使喚人的模樣頗有幾分當家夫人的樣子,阿七得意極了。
春蕊摸黑轉身正欲走,誰知被阿七叫住了。轉過身,規規矩矩地等待着吩咐。
“怎麽呢?”
阿七嘴角藏掖着笑,猶猶豫豫地問出了口,“伶公子,他……他經常跟你提起我嗎?”
春蕊犯難了,伶公子壓根從沒跟她提起過阿七啊,這讓她怎麽說,想了想,還是騙了他,“是的啊,伶公子經常跟奴家提起你,奴家看在眼裏,也知道伶公子對你喜歡的得緊吶。阿七,你可真是好福氣。”最後那句,春蕊沒撒謊,她是真心羨慕阿七,這從天而降的福分。
阿七樂在心裏,嘴上泛起嘀咕,“那他還總裝出一副無情的樣子……”
“嗯?”
阿七擺擺手,“沒什麽,你下去吧。”
放下燈籠,阿七坐在門口靜靜等着那人,迷迷糊糊間,自己竟然睡着了,後來還是被安容給踢醒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了來人,瞬間清醒了。
“你回來了。”猶如小媳婦等候歸家的夫君。
“你怎會在這?”
“我……我來看你啊。”阿七疑惑,這人裝什麽裝,明明喜歡自己,還裝得一臉冷漠,連春蕊都告訴了,偏偏要瞞着自己。
“滾開。”
阿七徹底懵了,這是什麽情況,看他面上的情緒,大概是遇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拿起燈籠,随他進了屋。
“我讓你滾。”
“我偏不滾!”
這大概就是恃寵而驕吧,阿七心裏滿滿的甜蜜,有生之年還能被這麽美好的人愛上,自己真是祖墳冒青煙了。安容剛從梁如風的別院回來,內心惡心無比,身上處處像是泛着惡臭味,眼下實在不願意與阿七多争執,只收了氣,憔悴地對着他說,“幫我準備一桶熱水。”
伶公子要沐浴了,阿七屁颠屁颠地,二話不說跑到廚房,這會兒夜深人靜的,想沐浴,還得在大鍋裏燒上幾鍋水。
隔了好長時間,阿七上上下下來回好幾趟,才給安容備好一木桶子熱水,熱氣氤氲,暈染了阿七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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