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陶然寺之行(一)
轉眼便到了十二月初一,這時已屬小寒,鵝毛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外面一片銀裝素裹,阿七這些日子幹活勤快,手上的幾處凍瘡越發紅腫,夜間是又疼又癢,實在憋不住,撓過幾下,那裏面的膿包潰爛發水,疼得很,匆匆找了些破布條包紮起來。饒是如此,這手還是得逆着疼,下水洗菜淘米。
辰時,平康裏,白雪掩路,細細長長生生被人踩出了一條蜿蜒小道,通向長春院。
趙明朗藍白裏衣,外面罩着一件白色大麾,披風領口是雪白色的狐貍毛,氣宇軒昂,融在了皚皚白雪中,腳下生風走進長春院,直奔二樓而去,今天便是他們約定好的日子。
推開門便看見安容坐在梳妝鏡前,手指摩挲着一塊玉佩,暗暗沉思。
“安容。”阖上門,走進屋。
“是到時候了嗎?”
“時辰差不多了,去晚了萬一碰不上沈家人。”
安容小心翼翼地把玉放進抽屜裏側,起身,衣服早已穿戴整齊,從木杆衣架上輕輕挑起披風,給自己披上,“走吧。”
下樓的時候梅姨在大堂裏攬客,瞧見這二位步履輕奇緩緩而至,滿臉陪笑,随口問了句,“趙公子,這是要帶花伶出去玩啊。”看似不經意的話,實則打的全是自己的小算盤,萬一這爺兒帶花伶跑了,梁大公子那邊不好交代啊,這事兒必須得問清楚才好。
趙明朗挑眉,嘴角歪笑,“踏雪尋梅,一定要有美人相伴。”
安容在一旁微微欠身,“媽媽,奴家跟趙公子賞會兒冬景,很快便會歸來。”
梅姨笑得臉上的肉都快溢出來了,眼睛咕嚕一轉,不是要踏雪尋梅嘛,老娘再幫你們添個同伴。
“夏荷,去把阿七叫來。”吩咐完,在對上他們二人,“我讓阿七跟着你們,這上下馬車總得有個踩腳的東西,包袱什麽的也得有個下人提着,這梅花開得正豔,折幾枝他也好幫忙拿着。”
趙明朗皮笑肉不笑,“如此,多謝梅姨了。”
阿七走到大堂,看到那兩人錦衣麾裘,十足的貴氣,自己只着了件薄薄的夾襖,腰間紮着一條灰色粗帶,阿七垂首不敢多看,默不作聲,眉眼低斂,走到梅姨面前。
“阿七,今天伶公子跟趙公子要去外邊踏雪,你且陪着他們,務必要伺候好他們二人。”眼睛眯眯着開出一道縫,細瞅趙、安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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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阿七直愣愣地點頭。
就這樣,三人走至館外,街道上鋪了厚厚幾層雪,積雪銀白,照得整片天都白晃晃的,煞是明亮,館外停着一輛馬車,馬夫早已恭候在外,阿七趕忙走上前,彎腰弓起身子,安容眼神有片刻動容,随即消逝,踩着那人堅硬的後背踏上了馬車,趙明朗如是。
阿七直起身子,剛想跨上馬車,裏面的人掀簾探頭,語氣漠然,“這馬小,承受不住四人,你且跟着馬車走。”說完車簾垂下,隔絕了天地。
阿七眸色暗淡下來,應該的,自己只是個下人,不配坐在馬車上,兩手用力互相搓搓,再放到嘴邊哈點熱氣,這十二月的天,冷得很。
馬車走動,因為道上有積雪的緣故,車轱辘稍微陷下幾分,馬兒走得極慢,阿七白底黑面的鞋子沾上雪,一來二去有些濕,腳上發寒,阿七蜷着腳趾頭,還是感到徹骨的冷。
趙明朗掀開車簾看到外頭跟着馬車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男人,稍稍瞥了一眼,随即放下簾幕,“你跟那人有什麽過節?”這已經是第二次看見安容針對那人了,上一次的時候還差點要了那個龜奴的命。
此刻安容正在閉目休息,聽他這麽一問,倏然睜開如墨的眼睛,只淡淡道,“他一個下人,不走路難不成還坐車轎?”
轎內頓時安靜了,趙明朗也不自讨沒趣,阖目養神,倒是安容心有些亂,掀開簾子,看見阿七踉跄地跟着馬車,嘴唇洞得發紫,身上還是穿着他那件補丁夾襖,縮頭縮腦的樣子,愈發刺目,心裏一頓,放下簾子,面色暗沉地阖上眼,不作他想,好生歇息着。
馬車緩緩徐行,沒多久便也到了青庭山腳,馬夫“籲——”的一聲,馬車停住,阿七趕忙彎下身子,趙明朗稍睨一眼,越過阿七,從旁邊跳了下來,而安容,猶豫了一下子,還是踩到了阿七的背上,這一腳力道極重,阿七身子不自覺地大晃了下。
這是一座巍然挺拔的山脈,全山都被白雪覆蓋,從下自上望去,一片高聳入雲的雪白,好不幹淨。陶然寺在山半腰間,上山的路早年官府修葺過,因此還算寬闊,并不陡峭,只是從山腳到山腰的距離,走路怕是得走好一陣子,估計到達寺裏也得中午了。
三人沿着山道一步一步往上走,許是這寺裏的香火很旺,這條道上積雪早已被踩空,紮紮實實辟出了一條道。
趙明朗是武學世家,自幼習武,安容別看他一副孱弱書生樣兒,那武學造詣并不在趙明朗之下,因此二人腳上帶點輕功,并沒有多費力。倒是阿七,雖然平時粗活累活幹慣了,但這山路也太遠了,剛走一半便氣喘籲籲,可前面的二人卻一身輕松,早已甩了他老遠的距離。
“安容,等會兒他吧。”
安、趙二人頓步立在山道上,等着不遠處的阿七,阿七一身奴性,哪敢讓主子久等,深吸口氣加快了步伐,等趕上那二人時,整個人身子都似散了架,大口喘着氣。安容餘光瞥向那人——額角冒着細密的汗,嘴巴微張,露在外面的脖子上也流着汗,頓時有些心癢難耐,別開眼不去看他。
三人又走了很久,才到達陶然寺,趕在初一來上香的香客也挺多,趙明朗四處張望,看看有沒有富貴打扮的官眷,巡視了一圈,也沒見着。閑庭信步,在寺廟裏轉轉,一顆參天古樹下坐着一位穿着僧袍的老者,前面置着一張木桌,這桌案前此時正圍滿了上山拜佛的香客。
安容不喜熱鬧,只稍稍看了老者一眼,粗布碎衣,樹梢上的雪,飄落在老者的頭發上,與花白的頭發融為一色,面容祥和。
誰知——
“前面的施主。”
安容本來已經走出人叢的身影,偏偏轉過了身來,那老者的目光和藹地與他交接,略略向他們點頭,安容知曉了,他這是叫的自己。
安容走了過去,人叢中自覺讓出一條路,老者如同彌勒佛的面孔爬滿溫和的笑意,“可否讓老衲看看施主的手相。”
安容平靜地攤出左手,倒是一旁的趙明朗激動不已,以為這安容與佛祖有緣,得來了出家高僧的指點。
老者仔細看着掌紋,面露微笑,天下凡塵的俗事他自當看得透徹,“阿彌陀佛。”老者雙手合十,“施主這一生,少時坎坷跌宕,隐忍不息,心中怨念過于深厚,不過最後倒也算得償所願。”
趙明朗暗暗心驚,沒想到這老頭兒還真有兩把刷子,簡單的幾句把安容的身世概括得八-九不離十。既然這老頭兒如此神通,不如讓他測測安容的姻緣,心生一念,“大師,你再幫他測測姻緣,可好?”
“這位施主的天紋自小指延向中指,下而彎,多為情癡之相。”老者笑意更深,深吸一口氣,沉吟道,“悲喜皆系一人,大悲,大喜,方知當時道尋常,施主,自當惜取眼前人吶。”
一旁的阿七豎耳傾聽,卻聽來了高僧這段神神叨叨的話語,他一目不識丁的人,自然沒聽懂這話裏的意思,心思飛遠,早已飛到別處去,落在了那一處趴在雪地裏的小黃狗身上。
倒是趙明朗壓抑住眼裏的笑意,得意地沖安容眨眨眼睛,安容白了他一眼,三人離開了算命的攤位。
“怎麽樣,連大師都教你珍惜眼前人,那穆家小妹,擺明就是你命裏注定的緣分。”
阿七本來看着小狗的,聽到趙明朗這麽一說,不知怎的,腦海裏突然閃現出那個女扮男裝鬼靈精怪的姑娘,模樣模糊了阿七記不太清,倒是忘不了她那聲甜脆的“安容哥哥”,這位趙公子說的穆家小妹應該便是她吧。眼神黯淡下來,阿七心裏略略難過了一會兒,臉上還是那副傻愣愣的表情,沒人會窺見他的小心思的。
“走吧,別忘了咱們此行的目的。”安容清冽的嗓音,如空山啼鳴,回響在這片白茫茫的佛家清淨之地。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臨淵不羨魚妹子,章章都評論,我這種小透明簡直要感動哭死= =
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攻菊不潔是好多人的雷點……這樣看來,這篇估計又是撲街預定了23333
小天使們有什麽建議可以一定要留言呀,我這個廢柴正在寫作的道上慢慢摸索^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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