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舊歷年(二)
安容跟着趙、穆二人去了穆嘯山莊,打從那輛馬車揚土啓程時,阿七就一直貓在館子門口的柱子後邊,偷偷瞧着,直到馬車駛入茫茫紅塵,成了微小的點而不甚清晰,阿七這才轉頭回了館子,心裏空蕩蕩的,卻又埋怨不得,那個高高在上的人能跟自己過年是件福事,倘若不能,那也是應當的結局。這樣想着,阿七才稍稍舒了點心。
午飯的時候,阿七自己一個人在雜役房,把自己燒的那些子菜全部吃了,一口菜一口飯,細細咀嚼,然後再慢慢吞咽下去,再來下一口……如此反複,這頓飯足足吃了快兩個時辰。肚脹難受之時,阿七發現買來的醬豬肘子還沒啃食,倏的想起了秋官,若是那個小丫頭在,至少他還有個伴兒,兩人能一道啃豬蹄,一道說上幾句貼心話,可這丫頭回泗河鎮了……
其餘人都在一樓大堂裏,阿七不願意和他們一塊兒,吃完飯後依然窩在自己的雜役房,碗筷都未曾收拾。直到暮色西沉,屋子裏照進綿綿的一層柔軟光輝時,阿七這才渾渾噩噩地從床上爬起來,把剩下的醬豬肘子啃掉,再把昨日買的那些花生瓜子方糖拿出一一嘗食幾口,好吃得很呢!
該全吃掉的,自己花了錢,費了心思,只是這肚子實在撐不下了。
“阿七,你怎的不下去,大夥兒都在呢,這會兒大堂裏熱鬧着呢!”房間砰然被推開,阿七睜開眼睛,卻發現門外站着的阿生。
阿生眼睛一下子就發現了桌子上的那些殼兒骨頭,“好你個阿七,大夥兒還猜呢,你咋不下去,原來你竟在這偷吃。”
阿七心情沉重,此時并不喜旁人的咋咋唬唬,他只想一個人呆着,一個人挨過今年。
“我不想去,你們玩兒。”
阿生哪裏肯答應,直接拽着阿七就往外面拖,阿七百般推阻,還是耐不住阿生的力氣大,兩人你推我桑間,阿七就被丢進了一樓大堂裏。
此刻幾個姑娘們正在挨個唱着家鄉的小曲兒,聲音軟軟嚅嚅的,甜人心坎,周圍的男人們都在大聲喝彩,姑娘們随即羞紅了臉。待大夥兒瞧見阿生跟阿七時,目光不由得被這二人奪了去,回想這兩人之前鬧得那件事,此刻大家都來了興致,就想着打趣幾下。
再說這阿生榆木腦袋一個,壓根不曾意識到衆人的揶揄,此刻更是拽着阿七,讓他坐在自個兒旁邊。
衆人嬉笑間——
“阿生,你可得照顧好阿七……”傻大個還笑着連連說是。
“阿生,瞧你這傻樂的樣子,果然阿七就跟我們不一樣啊。”
“阿七、阿生,連名字也般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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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沒有心思費那份口舌,就當作自己不曾聽見,悶悶地坐在一旁,融不進去,阿生傻愣愣的,只知道憨笑。
大概快要到子夜時分,爆竹聲愈大,大夥兒也困了,強撐着眼皮,準備挨到正點,這才算真真正正守了歲。阿七無甚興趣,早有回房睡覺的打算,奈何阿生這個傻大個一直拖拽着不放,他非得大家夥兒一起迎年。
突然間,館子裏的大門被推開了,衆人擡首,卻見着一襲墨色大麾的花伶公子,面容像是累極,滿臉的風塵仆仆,倒也不損他半點風華。
阿七此刻正打着瞌睡,腦袋顫顫的,感受到了周圍的突然安靜,可是實在太困,也懶得睜眼了。直到——有人猛然抓住他的肩膀,意欲将他提溜而起,阿七下意識地以為是阿生,不耐煩地道了句,“阿生放手,我困着呢。”然後懶懶睜開眼,見着的卻是本應在千裏之外的安容……
阿七一下子就清醒了,安容的臉色沉的厲害,特別是他掃過阿生的時候,那駭人的神色仿佛要殺人一般。衆人皆是心驚膽戰,不知道這位頭牌公子抽的哪門子瘋。
“跟我過來。”聲音很輕,卻是不容置喙的威嚴,一旁衆人皆屏氣凝神,壓抑緊張的氛圍,沒人敢吱聲。
阿七像個小媳婦似的,畏頭畏腦地跟在安容身後,轉而上了二樓。
一進門,阿七就被安容死死抵在木門上,重大的推力,镂花木門不免發出“吱吖吱吖”的動靜,與城裏的爆竹聲混雜在一起,刺得阿七耳膜陣陣發顫,他知道,這人是真的怒了。
“你跟阿生什麽關系!”
阿七偏頭不理睬,他不喜歡這個樣子的伶公子。
這種無力的抵抗更是深深激怒了安容,重複一遍,“你跟阿生什麽關系!”,比剛才更加威懾。
阿七也急了,掙紮着跟安容反抗,可是力量間的懸殊,不是一朝一夕的,此刻占了下風,只得任由安容擺弄。
突然,安容猛然吻住了阿七,或者說是撕咬,直到兩人的口唇間都是濃重的血腥氣,這才罷口。
阿七渾身像失了力,沿門滑落,一下子頹敗地坐在了地上,眼神空洞洞的,慘笑一聲,“你怎麽回來了……”是啊,你怎麽回來了,我都把東西吃了,念頭滅了,你怎的又回來了。
安容也蹲了下來,與他平齊,瞧着他身上那件補丁夾襖,心裏陡然一酸,沒有回答阿七的話,而是直接問出了自己的心裏話,“怎麽過年了,都不舍得給自己添件新衣裳?”難得的溫柔鼻息。
阿七怔怔地盯着安容,許久,猛然一把抱住了他,他心裏是開心的,先前因為這人的失約難受了一晚上,現在全好了,對的,應該的,自己要見好就收,不能跟主子拿喬。
安容一下把這人抱到了床上,覆身上來,在他耳邊又問了一句,“你跟阿生什麽關系?”這話沒了剛才的戾氣,言語間的溫柔擾得耳鍋絲絲癢癢的,撩人心扉。
“沒有的事兒,我聽你的話,只敢看你,不敢看別的男人……除了一人。”
“誰!”扣在阿七雙肩上的手倏然一緊。
“我啊,我每天去河邊洗衣服,那河面上映着的男人可不就是我嘛,難道我連自己都看不得了。”
安容松開手,笑了,随即開始剝阿七的衣服。
“伶公子,我還沒洗澡……”
安容絲毫沒有停下手裏的動作,“不髒。”但轉變一想,好像哪裏不對,“你怎麽大過年的都不洗澡!”
阿七被他說的臉一紅,幸好月色不明,并不看得清臉上的神色。
兩人的衣物都已褪下,阿七卻突然想到了什麽,“小狗……小狗的眼睛!”
安容哪裏還有時間管這些,箭在弦上,一會兒,呻-吟聲從阿七口裏洩出來,濃濃爆竹聲,掩蓋了夜晚的春閨夢話……
願年年如此——這是阿七意識尚且清明時,心裏念叨的一句話,然後便沉沉睡去。
卻說白天的時候,安容坐上了去往穆嘯山莊的馬車,就一直心神不寧,手邊的血跡早已幹涸,凝成一團覆在手背上,穆燕燕不忍看,說了好些次讓他先包紮一下,但是安容都不曾理會,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裏,想得出神。
趙明朗了解他,也知曉他的那檔子事兒,剛才安容的自殘着實吓到了他,他始料未及,這人竟然陷得如此深。
一路無言,坐在車廂中的三人各懷心事,很快馬車便到了山莊,趙家夫婦還未到,安容先去拜訪了穆青楚和穆老莊主,老莊主的身子不大好,坐在輪椅上,由下人們貼身伺候着。
“安容哥哥,我讓小葉去燙壺酒,咱們去後山的亭子間坐會兒,那裏的梅花開得正盛,美着呢。”小葉是穆燕燕的貼身丫鬟。
趙明朗附和:“不錯,這莊子裏的梅景,外頭少有,旁人想看都看不到。”
安容卻說:“你們去吧,我得回去。”
穆燕燕一臉不解,“趙伯伯跟趙伯母還未到,你這才剛來,怎麽回去了。”
安容扭頭對着趙明朗,“幫我跟他們二老打聲招呼,今年怕是見不成了。”
趙明朗知道他所謂何事,也不阻攔,只是暗自懊悔,剛才一并把那人帶過來就好了。而穆燕燕也是個玲珑剔透之人,現下吃了味兒,肚子裏盤轉的話全部脫口,“是不是因為那個雜役?”
“燕燕,不許胡說!”趙明朗厲聲呵斥。
就連安容都不甚明了,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過來的時候,腦子裏盤旋的全是那人孤零零失落落的背影,想着他說,他本來是要回老家的……
“我回去了,日後得空再聚。”
趙明朗只說了“嗯”,沒再多言。穆燕燕看着拂身而去的安容,不染纖塵的背影,久久的,成為了她眼中一塊看不透的謎。直到背影徹底消失,她才問出了口——
“他跟那個雜役是什麽關系?”
趙明朗不忍心實話告訴她,只得說,“主子跟下人的關系。”
“是嗎?”
穆燕燕嗤笑一聲,轉身走了,留下淩亂的趙明朗,大過年的,這都什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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