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廟會佳節
每年的三月中旬是東成王朝一年一度最為盛大的廟會,屆時,那臨安街将會門庭若市,來往間都是些賣小擺貨的商販、權貴、讀書人,當然還有普通百姓。阿七往年這個時候,也喜歡湊熱鬧,往臨安街最熙攘處尋去。
安容已經一個多月未曾喚阿七過去了,之前有陣子,兩人幾乎每天膩在一塊,少年心性,幹柴烈火,難免頻了些。只是,自從穆燕燕上次來過之後,安容便像換了個人,阿七耐不住,後來主動去找過他一次,甚至把衣服都脫了,赤條條地站在他面前,卻換來了他的一個“滾”字,阿七寒了心,顫抖着身子,在那人狠絕的目光下,拾起衣服穿上,之後便再也沒踏上二樓過。
今兒,鸨母讓阿七去二樓叫闕公子下來,說是綢緞莊的包老爺來了。他這才踏進了二樓,只是安容的廂房在盡頭,阿七想着傳完話便下去,估計也是碰不上面的。誰曾想,卻碰到了推門而出的安容。
阿七當時傻愣着,直直地望着安容,兩人之間竟如一河之隔,注視久了,阿七覺着眼睛有些幹癢,伸手揉揉眼窩,手上卻濕了。阿七心裏唾棄着自己,只要一碰到那人,自己就不像個男人,倒像個怨婦。
很奇怪,明明該轉身就走,可阿七當下腳步卻似千斤沉,移不開步。安容走了過來,未言一句,拖着阿七就往自己的屋裏拽,一進門,把他甩到了床塌上,幸好被褥軟,不然阿七的後背一定得撞疼了。安容欺身上來,雙臂撐在阿七兩側,兩人就這麽面對面看着。
“讨厭我?”突然安容冒出這麽一句,眼神似痛,似狠。
阿七頭撇向別處,沒再看他,也沒理他。
“這段日子,怎不過來?以前不是像條狗搖着尾巴求我上你嗎?”
阿七突然睜大眼睛盯着安容,一臉受傷頹敗的樣子,卻悶悶地說不出話,心裏像結了冰的死河。
這副模樣委實可憐,安容軟下心,捏捏阿七的臉,“才胖了點,又瘦回去了。”
阿七伸手打掉了安容的手,眼神裏滿是倔強。
安容嘆口氣,翻身躺到了阿七身側,阿七擺脫了挾制,正欲起身,卻又被安容一把拽到了床上。
“你他娘-的放手!”阿七怒了,安容好像還是頭一次看見這人發脾氣,還以為他這種溫吞的性子永遠不會發火。
安容卻笑了,随即摁住阿七的兩個手腕,重重吻了上去,阿七緊緊閉口,奈何抵擋不住安容的猛烈攻勢,不消一會兒,身子也軟了下來,沉浸在久違的情-欲中。
完事後,阿七也沒即刻回去,窩在安容的懷裏,此刻兩人身上都未穿衣。不知道阿七在想什麽,腦袋枕在安容胸前,眼睛直直地盯着某處看得出神。安容一垂眸,便能看見這人癡呆的神情。
“看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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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沒有理他,看來是氣還未消,這人真是膽子越肥了,現在竟開始恃“寵”而驕了。
“伶公子,您剛才要的……”春蕊沒有敲門,直接進了去,陣陣笑語卡回嗓子眼,杵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直覺自己惹了麻煩。
安容立即把被褥往上攏了攏,蓋住了阿七露在外面的脖頸,冷語道,“出去!”
這是一種極強的占有欲,自己的人只能自己窺視,怎能教不相幹的旁人窺了去?安容收回冷凝的面色,低頭看了眼阿七,眼窩裏漾起溫柔,“你就偷着樂吧。”
阿七不好意思,一下鑽進了被褥裏,偷着笑。之前積攢了一個月的怒氣好像徹底煙消雲散了,阿七心裏不禁默嘆,沒骨氣得很吶,可是有什麽法子,誰讓自己貪念這人。
安容知道這人躲在被子裏偷着樂,嘴角輕輕勾起一抹笑意。剛才,若不是在屋內聽見了那聲“闕公子”,何以這麽趕巧?不過,這些他是不會告訴阿七的。
廣陵城流傳着一個古老的傳說,傳說裏,只要在三月中旬的廟會期間,去月老廟前那棵千年古樹的枝桠上,系上一根紅布條,兩人再從紅布條下經過,這輩子生生世世都會不離不棄,永遠在一起。
阿七是個男人,本不信這些女兒家的東西,但他還是提前幾日跑到城西的月老廟去,虔誠地系上了一根紅布條,系完後在樹下,雙手合十,拜了又拜,生怕自己禮數不周神靈眷顧不到他。
這廟會佳節,梁如風自然早早就約了安容一道游玩賞春。廣陵春遲,榆楊晚葉,這三月中旬方才現出春意,正是百花盛開的好時候。
公雞打鳴的時刻,天還未亮,阿七趕忙從安容床上起了來,匆匆穿好衣服,離開了屋子,他怕被人撞見。本來夜宿安容處,已是自己天大的榮寵,再被人發現,恐怕安容定會遷怒于他。阿七懂分寸,這些細節他都得一一顧慮到。
床上的安容聽見動靜,驀然睜開眼,只看到那人着急忙慌離去的背影,徒留一室的清冷,天也暖和了,屋裏的火爐早已撤去。安容知道,那人是怕碰到旁人。
安容眼神迷濛,回想着昨夜二人深深結-合之時,自己告訴過那人,明天要去陪梁公子,當時,明顯感到了懷裏之人的僵硬,可自己還是狠心地往下說去,自己說了什麽?好像是——晚上要陪梁公子睡覺。
安容想着自己真是奇怪啊,在旁人面前,自己如何如何孤冷,但是在那人面前,偏偏喜歡把自己的傷口撕給他看,他喜歡看阿七心疼痛苦的樣子,或者說是病态地享受着這份心疼痛苦……人生,總是跟預想中的不一樣,誰會想到,在這忍辱複仇的歲月裏,會遇到這麽個傻子,不過是個舒緩悲喪的玩偶而已,玩偶總歸是要丢掉的……萬不可丢了心……
未過卯時,梁公子的馬車就早早來到長春院外面候着,等着安容。露水濕氣重,馬兒的鬃毛蒙上一層水霧,看來馬車到了有一會兒了。
春風和煦,吹動着楊柳枝,車聲辘辘,馬車徐徐地駛進繁華的臨安街,阿七也跟着馬車走。
“停下。”
安容清冽的聲音,前面趕車的馬夫勒馬止行。
安容掀開旁邊的的竹簾子,探頭出去,“上來。”
這話顯然是對着阿七說的。
兩人挨着極近坐在車廂內,光線陰暗,這裏面的裝飾也很考究,擱着一張長條木桌,上面擺放着些水果瓜子,後面的坐榻上能卧兩人還有餘。比之上次去陶然寺乘坐的馬車,難分高低優劣。
安容坐在一旁看着書卷,阿七靜靜地守在一邊,兩人之間挨得緊密,阿七一動不敢動,生怕擾了旁邊看書的人。許是太久未動身體有些僵麻,阿七往旁邊側了側。
這一大幅度的動作引來了安容的側目,阿七有些窘迫,“腿有點麻。”
安容還是神色晦暗地看着他,未曾說話,阿七這下越發尴尬了,自責不已,打擾了伶公子的閑情,頭略略低下,餘光裏的紅色灼灼耀眼,他今天穿得真是妖豔,血染的朱紅色印着一張白皙絕美的臉。
“你穿紅色好看。”冷不丁阿七來了這麽一句。
說完傻呵呵地樂了,又似想到了什麽,又喃喃地加了一句,“穿白色也好看,穿什麽都好看……”
安容看着面前相貌普通的男人,春季時節,衣服也單薄了些,他那脖頸上的疤痕配着低矮的衣領更是明顯,看着他局促不安地交疊着雙手,手上的凍瘡消了,還留着幾塊紅印子,這手又常年累月地幹粗活,着實不好看。這個人的身上滿是生活磨難的痕跡。
“疤痕還疼嗎?”安容伸手撫了上去,凸至的觸感。
阿七只感到脖子上涼涼軟軟的細膩,肚子上竄起了一股熱,随着那人的碾轉觸摸,那熱感越發明顯,心裏撲通撲通狂跳不止。
突然阿七猛然出手握住了那只如凝脂般光滑細膩的手,心下是緊張的澎湃,咽了咽口水,“不要……不要引誘我……”
安容聽着這話,竟然笑了,眉眼間是讓人見之忘俗的清冷,那一笑更加魅惑了阿七。
努力吞咽下口水,阿七索性心一橫,直接把安容壓倒在馬車後面的座上,三千青絲如瀑散在坐墊上,阿七一下子就看到了安容脖子上有一塊長長的細疤痕,只是以前膽子小不敢細看他,一直不曾注意到。
心中的火瞬間熄滅,阿七也學着他,用粗糙的指腹撫上了他脖頸處的粉色細痕,白玉無瑕的人竟然蒙了缺陷,阿七心疼,“這是誰幹的?”眼裏全是憤怒扭曲。
“我自己弄的。”
瞬間所有的言語都戛然而止了,阿七死死摟住面前這個面色蒼白的人,在他耳邊,“我以後努力掙錢,把你從這個破地方接出來,我阿七發誓,我會掙錢的。”
安容眼神滞住,眼神透着濃重的哀傷,那些猙獰的記憶,随着這道疤,翻湧而來。
阿七見安容不語,只當他是嫌棄自己清貧,急于允諾,“一輩子還很長,你等我。”
“好。”
安容當然只是随口一句,可阿七不這樣想啊,他當真了,他真真以為只要自己掙到錢,安容就願意跟他一起走。
馬車很快就到了淮木河邊,趕上了節日,河面上飄着許多游船,緊挨着河岸的那條船,最為奢華,船頭站着梁如風和易旬。綠水碧波,喧雜的人聲承鼎沸之勢,這廣陵城真真到了最為繁華的時刻。
安容和阿七下了馬車,走到了岸邊,正對着梁如風。
“梁公子。”安容微微欠身。
“上來吧。”梁如風攙扶着安容上了游船,掃了眼阿七,凝神了一會兒,徐徐說道,“這人好像在哪裏見過。”
安容沉靜道:“銅富街的醉仙樓。”
“有點印象,當時還有易兄。”
阿七非常讨厭這個姓梁的,招呼都不想打,可這人提到了自己,再也不能裝傻充愣下去,不情不願地打了招呼,“兩位爺兒好。”
“一道上來吧,伺候好你們伶公子。”
阿七面上無色,上了游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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