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佛教利劍
暖風熏得游人醉,絲絲扣扣,穿過畫舫,拂起了安容的衣袂,遮不住的酒香味,彌漫在整個游船裏。阿七的心兒,也随着微風酒香,飄到了把酒淺酌的安容身上,玉面紅袍,阿七情難自禁,移不開目。
“梁兄,聽說令尊在皇上那兒力薦你去涼州,查涼州太守周玮光貪污赈災銀兩之事,這事兒辦成回來,梁兄必定風光無限。”
梁如風一杯苦酒入肚,自嘲一笑,“再怎麽風光,也比不了人家有個尊貴的母親,還有個時刻在聖上面前吹枕邊風的親妹妹。”這話,擺明着是說他二弟。
易旬也不作言,目眺着江面,他自己何嘗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庶子,他跟梁如風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憐。
一旁久不做聲的安容低沉道,“天道酬勤、功不唐捐這兩詞,梁公子真該好好琢磨琢磨。”
梁如風挑眉一笑,這話中聽,甚合他意,“傾國之姿,又得這般玲珑心,你說你是不是老天派來的仙人?”随即開始打趣起安容,易旬也附和着笑笑。
安容湊上前,剝好了一顆葡萄舉到梁如風嘴前,笑得妩媚動人,梁如風一時心猿意馬,把手伸進他的亵衣裏,搓揉着,安容不時發出幾聲嘤咛,阿七別開眼,不忍看,手指微顫,心緒憤恨,恨梁,也恨自己。
連久宿溫柔鄉的易旬都看紅了臉,“咳咳,梁兄。”
梁如風大笑一聲,收回手,方才因嫡庶生起的怨憤漸漸消散,情緒也稍稍平複下來。
淮木河面,游船競立,染了節日的氛圍,河面上也歡快活潑起來,歌聲鼓鳴,飄來複去,賞心樂事。梁、易二人走到船頭,迎風站立,在小聲說着什麽。
阿七看着安容微敞的衣襟,那被人搓得有些發紅的肌膚,與別處的白皙肌膚相比很是刺目,阿七眼睛不禁酸澀,心裏止不住的哽咽,用很低很低只有二人才聽得到的聲音,“晚上我給你揉揉。”
安容擡起波瀾無痕的眼眸,睨了阿七一眼,眸色複雜,看不透徹。
“沈公子——”
随着易旬的聲音,安容把視線投了過去,見那二人目視着前面的一艘華麗游船,再仔細看去,那船上站着的居然是沈佩林。
兩船在江面上靠得越來越近,只聽“嗒”的一聲,穿着青色緞子衣袍的沈佩林就上了他們的畫舫,往裏面走馬觀花式地瞄上一眼,面色淡淡,不着痕跡。
梁如風作了個“請”的手勢,三人一道進了船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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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佩林看着安容,假意問道:“這位是?”
易旬搶詞道:“這位是花伶公子,是梁兄的……密友。”後面那句密友聽起來十足的隐晦,龍陽之好在東成王朝不是什麽稀罕事,想來這易旬也是趁機想揶揄梁如風一番。
沈佩林皮笑肉不笑,“梁公子當真是好福氣。”
沈佩林嘴上說着擡舉之言,心裏已經把這整件事兒過了一遍——眼前的花伶就是幾個月前跟他結成同盟的安容,原來他竟然是梁如風的裙下之臣,只是這麽一個姿色不凡的人怎會跟梁府有如此大的仇恨。他該相信眼前之人嗎?還是整件事根本就是個圈套?
是虛是實,疑幻疑真,兩兩梗于心間,沈佩林胸中生出一股不安之感。
四人小酌暢談,安容話不多,只聽着那三人在說,甭管三人心裏打的什麽主意,這面上的功夫還是做足了,一直到中午,沈佩林才告辭而去。
“這人比他那個爹靈活多了,他爹就是太迂。”
“易兄,看人不能太淺。”
說完梁如風自斟一杯,眼透精光。留下風中淩亂的易旬,參不透他話中的意思。
下午的時候,梁如風覺着這廟會索然無味,帶着安容往別院去,易旬自然是識趣地打道回府,不壞人好事。
兩人從下午一直折騰到戌時,房間裏傳來陣陣呻-吟聲。阿七就坐在門口,嘴裏噙出了一絲苦笑,伴着眼角滑落的淚。原來,僅僅一扇門之隔,就是人間和地獄。他恍然想起安容在床上壓着他的時候,每每都是冷靜得可怕,有時挑不起他的火,阿七總是伸手去握住安容的那坨肉,引誘着那人發出低吼聲……
“吱呀——”房門打開,安容披頭散發,衣衫不整地從裏頭出來,阿七起身望着他,臉上的淚像是流不盡那般,止也止不住,用袖子揩掉了濕意。
“我們回家。”
阿七說的是家,他想給安容一個家,也盼着這人願意把他當家人。當年的安容若是對阿七稍稍上點心,便會知道,這人的心間默默隐忍出的溫情多麽強烈,以至于後頭這人傷透了心,才會走得那般決絕。
阿七伸手緊緊握住寬袖下的那只葇荑,一直拖着他往回走,直到上了馬車,阿七都不曾松開。阿七覺着自己的喉嚨似火燒一般,好多話堵在嗓子眼裏,他想說,我們離開這裏吧。可是這話他說不出口,他沒錢,他給不了他養尊處優的生活。
安容從阿七粗糙的手掌裏抽出了自己的手,“我髒嗎?”說着說着竟笑了,眼裏抹不掉的自嘲。
這已是安容第二次問阿七了。
阿七突然拽住安容的手,伸到自己的亵衣裏面,眼圈紅了,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對着安容說:“不髒。”
阿七誘導着那只手在自己的胸前,他想讓安容發洩出來……車廂內都是阿七吃痛隐忍的呻-吟和安容極致的發洩。
經歷完愛-欲洗禮的人聲音都帶着顫抖,阿七說,“我想去城西的月老廟。”
安容衣衫淩亂,倚靠車廂,眼皮半搭着,“求月老賜緣嗎?你覺得你配嗎?”這話說得輕飄飄,威力卻十分大。
阿七垂頭不語,絞着衣擺,心裏生生豁出一條血口子,疼得很。
“我是個男人。阿七,你知道我是個男人嗎?”
阿七不明所以望着似睡非睡的安容,艱難地吐出兩字,“知道。”
“他把我當女人,你也把我當女人了?”
阿七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不甘心,“我沒有把你當女人,我把你當我男人。”說完這話,心裏坦蕩點,又委屈地加了句,“你一直都知道的……”
安容睜開眼睛,緊緊盯着阿七,然後笑了,“所以說你下賤啊,巴巴着想當女人。”
阿七心裏此刻像萬箭穿心一般,那種疼,卻還擺脫不得的疼,密密麻麻全部落在了心坎上,也終于知道,面前這個人,他大概沒有心吧。不然何以說出這等傷人的話?阿七緊握住拳頭,差一點就要揮上去,還是忍住了,伶公子也是個可憐人,自己忍忍就好。
安容睜開半阖的眼,掃了眼阿七的手,冷語道,“想打我?”
阿七不做聲,半晌,嘴裏才憋出一句,“去的時候,你說,會等我,可還作數?”
“那種話,從來當不得真。”安容眼眸清亮,直視阿七,“你當真了?”
阿七被他說得臉色慘白,嘴上卻逞強地說道:“自然沒有……我也就是想玩玩,你長得……比娘們可美多了。”
“啪!”清脆的巴掌聲。安容惡狠狠地盯着阿七,胸口起伏着難滅的怒氣。
那天回去後,阿七沒有直接回雜役房睡覺,而是一個人大半夜趕了好遠的路,跑到了城西的月老廟,在那棵千年古樹下來回踱了一夜。
月老神靈,我的男人沒有來,我把他的那份路一并走了,求你保佑我倆一世安穩恩愛。
怕月老聽不見他的心裏話,感受不到他的誠意,阿七從古樹邊一路磕到廟裏,像一個虔誠的信徒,走一步,磕一個響頭,“咚、咚、咚……”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尤為沉重。
與其說阿七信了這個傳說,倒不如說他走投無路,只能寄托于此。人生之大悲。
直到天邊微微泛白,阿七才往回走,臨走前在那棵古樹下刻上了他倆的名字——安容,齊光。那四個字阿七已經數不清看了多少遍,臨摹了多少遍了。這世上,他唯一會寫的四個字,也是那人親自教會他的四個字,他死了也是要帶進墳墓裏的。
“阿七,你昨夜去哪兒呢?我們伶公子找你。”
剛回館子,就看見在雜役房等候多時的春蕊,一臉急得焦黃,因為自己跟安容那般關系,這個丫鬟現在對他也是百般客氣。
阿七沒問什麽事,直接去了安容的住處,一宿沒睡,自己卻還分外清醒。
推開門,就看見那人在逗弄小狗,當初從陶然寺帶回來的小黃狗,短短幾個月的功夫一眨眼就變成了大黃狗,阿七随手帶上門,也走過去蹲下來,摸着小黃。
“把它送到太子太傅的府邸,給沈小姐。”
阿七愣住了,心裏那根緊繃的弦徹底斷了。安容擡頭掃了眼阿七,手裏的動作未停。
“怎麽,舍不得?”
阿七悶悶地說,“小黃在你這兒呆了這麽久,你對它也該有感情……”
安容收回順毛的手,站起了身,灼灼盯着阿七,“不過就是解解乏的小畜生,能有幾分感情。”說這話時,他能感受到,這個龜奴眸子裏的悲哀。
阿七擡頭看着安容,這人不着痕跡的臉上透着一股難言的邪氣,用邪來形容一個男子,多半也是因為他生得俊美。
“你當初把它送給我了。”
安容彎腰撫上阿七粗糙的臉,凝視片刻,輕輕啓唇,“你知道佛教中四大天王手裏的利劍是用來做什麽的嗎?”
阿七搖搖頭,自己甚至聽不懂他的話。
“是用來斬斷癡念和情根的。你該好好體味體味。”安容笑了,很殘忍地繼續說道,“阿七,你就像這狗,我來了興致玩兩天,興致散了,便作罷。”
阿七當時的卑微哀憐無處遁形,全部直直落入安容的眼眸裏。一聲未吱,阿七抱起小黃就往門外走。
因為阿七知道,這人是故意的,他再如何求情,都無用。
安容隐在寬袖下的手止不住的顫,卻又一遍遍提醒自己,那人只是個龜奴,自己沒做錯,這錯生的情根早早砍斷就好,免得枝節橫生。如此一想,安容才得以從阿七可憐的背影中解脫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阿七:你他娘的太狠了!
安容:……是作者的過,這個鍋他得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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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