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怕死的
七月中旬的時候,梁如風從涼州回來了,原涼州太守周玮光被革職查辦,家産充公,梁大公子賺足了風光,被皇上賜了個“都察院右副督禦史”,可謂一時風光無限。
回來當天,安容就被梁如風接到了京郊的別院。官場得意,少不了美人助興,這天晚上直到半夜安容才被送了回去。已經記不清肆意的發洩,安容的身上深深淺淺全是淤青,老的新的,交錯在一起……寒冷的雙眸更是殺人飲血的恨意。
回到長春院,安容沒有直接上二樓,而是去了雜役房,把睡夢裏的阿七拽了起來,阿七睡得正沉,突然就被一股強大的力氣生生拽醒,眯着朦胧的睡眼,意識模糊不清,透着月光大約看清了來人,并沒有過多的驚喜,表現得異常平淡,“大半夜的做什麽……”無聲的質問,夾帶這些迷糊的困意,聲音壓得很低,并未吵醒同屋的另三人。
安容不喜歡他的這幅疏離的樣子,本就隐怒,再加上阿七那句不喜反無奈的質問,安容的火氣更甚,直接拽着阿七的衣領往外面拖,阿七赤着腳被拖至二樓。
阿七沒反抗,心裏已經猜出是因為何事了。
一進門,安容直接把他甩到床上,阿七被人這般粗暴的對待,心裏也窩了一頭火,這會兒到了私密的空間,再也不想克制,“你他娘-的發什麽瘋!”
安容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開始脫衣服,阿七看着他身上一塊一塊的淤青,襯在他白皙的肌膚上分外刺眼,雖然早有預料,心頭還是抑制不住的酸楚跟無奈,為那人,也為自己。這是個何等風華的人啊,他也有左右不了自己命運的時候,只能委身于男人;而自己,竟然只有在這人悲憤無法排遣之時,才會被他找來。
直到進入的那一刻,阿七都想不明白這滑稽的命運。
事後,安容躺在阿七一旁,側頭看着他。
阿七感受到他的目光,轉過頭去望着安容,二人離得很近,彼此間的鼻音呼吸聽得分外清楚,阿七平靜地問道,“姓梁的回來了嗎?”
“嗯。”
“那個人要是死掉了,你是不是就不會來找我了,也許你還會一腳把我踢開,把我趕出長春院,對吧。”
安容沒有回他的話,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若是那一天真的到來,眼前的人對他來說還有什麽意義,或許真像他猜想的那樣,将他棄如敝履。
良久,阿七才冒出一句—— “喂,負心漢,我看上你了。”
這句話說得很低,語氣輕佻不正經,分不清是真是假。安容看見這人說完後嘴角漾起的淺笑,似解脫,又像是奔赴戰場的悲壯。
随後,那抹淺笑消失了,那人繼續對着安容說,“今天的十兩銀子你還沒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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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緊不慢的往前推移,兩個月裏,梁如風召過幾次安容,老樣子,每次安容回來後脾氣陰晴不定,他那樣的看上去溫潤儒雅的人,倒不至于怒火攻心打罵阿七,但是總是說些傷人的話,阿七心裏越發沉重,身上是他肆虐後的痕跡,心裏的洞卻越來越大。
秋官什麽都懂,但她不會主動再跟阿七提起二樓的伶公子,每次看着阿七寡言少語的樣子,只能在心裏默默嘆息而已,旁的什麽也幫不了。
春蕊在廚房打雜了五個月後,又被梅姨差遣回去繼續伺候安容,原因是她侍奉起來得心應手,別人都沒她這份細致妥帖。阿七很少去安容住處,只有他召喚自己的時候,才去那二樓,做完事後,并不久呆,都是拖着疲憊的身子往自己的雜役房走。
某一天,夜裏子時,阿七正從安容的廂房出來,恰巧就碰到了春蕊。這天春蕊起夜後睡不着在河邊逛了一圈,夏天夜晚接連不斷的蛙鳴,擾人清幽,看見二樓亮着光,心想,伶公子還沒睡,沒準兒需要人幫襯着什麽,這就走了上去。擱在以前,她未必會上去,權當看不見樂得清淨,但經歷那事後,更加覺得主子就是自己的天,沒有主子的庇佑,自己在長春院的日子并不好過。
春蕊絕對沒想到,竟然在門口撞見了阿七。兩人都沒說話,阿七直接走開了。她心裏記恨着阿七,巴不得他滾地遠遠的,很不想看在他在自己面前晃悠。可是,他是伶公子的人,她只得怒氣往肚子裏咽。可這氣憋久了,喘氣都越發困難,她想,她必須做點什麽推波助瀾一下,把這個阿七從伶公子身邊趕走。憑女人的直覺,她知道,阿七對于伶公子來說,就是個暖床的小人兒而已,沒什麽感情的。
至于什麽妙法?——比如伶公子的那塊玉。因為自己曾在門外瞧見過伶公子摩挲着那塊玉佩、暗自出神,想必一定是極其重要之物。
“伶公子,奴家看您屋子亮着,就上來瞧瞧,可是有什麽事?”
滿屋子的那種情-欲後的味道,甜膩氣息,直往喉頭上湧。
“沒什麽事,下去。”
春蕊走出去帶上門的時候,安容還是一動不動地坐着,目光深遠,猜不出在想什麽。雙肩滑落的衣衫,露出了白皙如玉的皮膚,裏面未着片縷……
翌日,阿七在大堂裏收拾客桌上的殘羹剩飯,忽然聽見梅姨谄媚刻意的笑聲,還有嘴裏招呼着的“爺兒,您來啦,花伶在上頭呢。”
阿七扭身看見了趙明朗,一身墨色玄服,人憑添了幾分嚴肅英氣,跟梅姨客套寒暄了幾句,徑直走上了二樓,阿七放下了手裏的活兒,抹布往桌上一扔,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蹑手蹑腳,步子很輕,倚在門口,偷偷聽着二人的談話。那兩人聲音很低,阿七的耳朵貼在門上……
“你打算怎麽做?”
“只有一個辦法,我得進入梁府。”
“眼下,梁懷石還活着,梁大公子斷然不敢把你帶回府,耐心等着吧,沒準兒等梁懷石咽氣了,這梁府擱到了梁如風手裏,到那時,你尚有一絲機會随着他進府。”
“可我等不了那麽久。”
“那你想怎麽辦?”
良久的沉默後,安容狠絕地說,“殺了梁懷石。”
趙明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感覺自己聽到了天方夜譚,“殺了他?你瘋了嗎!你當梁懷石養的那幫家犬是吃軟飯的嘛,你進去就是送死!”
門外的阿七心驚不已,他沒想到,安容跟梁家人有這麽大的過節,大到要滅他滿門的地步,也終于懂了為什麽安容讨厭梁如風,卻願意委身于他,原來,他竟然有這樣的圖謀……
他不敢再聽下去了,他怕自己窺見那人越來越多的秘密,正欲轉身悄悄離開時——
“算了,這事咱們再從長計議。對了,燕燕總向我打聽你的事兒,她被青楚兄關在山莊裏出不來……你父母的事兒若是塵埃落定後,你怎麽打算的?”
安容沉默了一會兒,語帶柔意,“她很好。”
“很好你不趕緊把人家給娶了!你跟梁如風那是迫不得已,可你跟那個龜奴是怎麽回事,上次去陶然寺的時候,我就發現你倆……”
“明朗兄,我一直把燕燕當妹妹,至于那個龜奴……”安容頓語,腦海裏突然現出了阿七臉色潮紅的糜态,和咬破嘴唇也不洩出聲音的隐忍模樣,每次都是自己故意折騰他,他才忍不住發出點動靜……
“安容?”瞧他愣神的樣子,趙明朗喚了遍他的名字。
安容眼神閃過一抹不自然,繼續說着,“他還沒那個分量,從你口中提起他。”
“你知道就好,你也不會在這裏呆一輩子,無非就是幾年的光陰,別玩上瘾了就好。”
“等事情結束後……”安容抑制住心裏肆意翻湧的不适,接着說道,“他活不活在這個世上還另說。”
阿七突然很想放聲大笑,他多麽希望自己剛才走了,而不是聽到這麽殘忍的一大段話。他以前覺着,安容即便不是那麽喜歡他,可兩人睡過這麽久,總歸是有點憐惜的,人是有感情的啊,可他竟然想殺了他。身子止不住的顫抖,腿上虛弱無力,自己一直都是個懦弱的人,無論嘴上如何佯裝,到底骨子裏很自卑的,現在這當口,他想到的只有迅速逃離這裏,逃到一個沒人的地方獨自舔血療傷。
準備轉身離開子,腿晃了下,胳膊肘碰到了雕花檀木門上,輕輕撞擊而留下了聲響。
裏頭的二人皆是一驚,齊齊狠聲問道,“誰!”
安容步履快速地走上去打開門,卻見神情黯然的阿七,垂着頭,并沒有看他。安容知道,他什麽都聽到了。可奇怪的事,自己現在并不惱他在偷聽,而是糾結于,為什麽自己說那種話的時候,他偏偏在門口。安容大力把阿七抓了進來,“砰”的阖上門,由于阿七有點虛,被這麽無意一抓,整個人趔趄在地,姿勢狼狽不堪,那個人心灰意冷的樣子太過明顯,安容看着揪心。
“為什麽躲門口偷聽!”
阿七還陷在自己的哀傷中,仿若充耳未聞,持續保持那個摔倒的姿勢。
安容頓時覺得一切都不在掌控之中,他生氣,生氣那人的無動于衷,生氣那人面如死灰的神情,更生氣于,他為什麽偏偏聽到了那段話!
後來很多年之後,安容才明白過來,當年他的無端生氣,皆是因為在乎,而這世間,最難以掌控的,便是情愛。
安容直接上去拽着阿七的頭發,把他拎了起來,迎面給了他一巴掌,“你拿什麽喬!我在問你話!”
這一巴掌如醍醐灌頂,阿七瞬間清醒過來,他笑了,“伶公子,能否再問一遍,小的沒聽清楚。”
伶公子這稱呼,聽在安容耳裏分外刺耳,這人就是故意給他找不痛快。
“我問你,為什麽躲在門口偷聽!”一字一頓,話語裏夾帶着無限怒氣。
“小的什麽都沒聽見,只是看趙公子來了,上來瞧瞧伶公子有什麽事需要吩咐的。”
小的,小的,一口一句小的,呵呵,他倒是把關系撇得真幹淨,自己偏不想讓他稱心如意。
安容的手緩緩撫上阿七脖子上的那道疤痕,冰涼的指尖抵在那疤痕上,來回摩挲,“你說這傷疤撕裂是什麽樣的痛感?”指尖微微顫抖,毒辣的語言卻掩蓋住這場驚慌失措的威脅較量。
阿七徹底慌了,他沒有任何求饒的籌碼,眼前的人可能真的要殺了他,“撲通”一聲,阿七跪地,雙手揪着安容兩邊的衣擺,平整的衣服上瞬間被他揪成一道一道的褶皺。
“小的不會說出去的!小的不會說的!伶公子饒命!我還不想死!”最後那句不想死幾乎是哭着喊了出來。
心裏的弦忽的斷裂,安容死死地盯着腳下匍匐着跪地求饒的人,腦子裏閃現出那人在床上動情的呻-吟,還有最近嘴角總是挂着的痞笑,絕不是現在這幅悲天憫人的慘相,他不想看見這人如此,腿上使了力,一腳把他踹到門邊,直直滑出了八尺遠,頭部撞擊到了木門上。
“滾!”
趙明朗在一旁看着這一出,不曾言語一句,那句“滾”字,倒是提點了他,安容是他的此生摯友,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走上一條不歸路。旁觀者清如他,這個龜奴此時若不死,此後必定會成為安容的軟肋。
“慢着!”氣語沉着威嚴。
已經準備爬着滾出門的阿七,聽到了趙明朗的話,生生止住了步伐,一臉驚恐地回望着他。
“一年前,你把刀架在這個龜奴的脖子上,是我出口救了他,白白多活了這麽久,如今也該活夠了!”
阿七絕望地閉上眼,他的歸期大概是到了。
隔了很久,安容才出了聲,沖着阿七吼了句,“立刻滾出去!”
那話一出,趙明朗知道,安容已經深陷其中,而不自知,臉上沒有太多的震驚,好像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兒一般。
阿七吓得連滾帶爬滾了出去。
趙明朗挑挑眉,好笑問道,“安容,你發那麽大火做什麽?我不過就是随口一說。”
“我還沒玩夠,他還不能死。”
趙明朗冷笑一聲,不作言語,旁觀者清,他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裏的鏡子明晃晃地閃着耀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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