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玉佩碎裂

春蕊這心裏頭一直記恨着阿七,就想找個時機潑他一盆污水,思來想去,這事還是得趁早,不然自家主子對那龜奴的感情陷得愈深,自己在伶公子面前就徹底失了寵了,到那時哪怕一大缸的髒水潑下去,都未必管用。

正巧某日安容被梁大公子接了去,春蕊的心思沉了又沉,想了好久,一個幾乎天衣無縫的計劃萌生出來。

後院廚房,擇菜,洗碗,生火……好一派熱鬧的景象。

大家忙忙碌碌有說有笑,倒是阿七,蹲在一處低着頭擇着手裏的青菜,與周圍,顯得格格不入,以往的時候,阿七還會跟大家調笑幾句,只是這人的性子真是說變就變,現在的他,陰郁至極,不愛說話。

突然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一雙白底繡鞋進入視線中,阿七懶得擡頭,依然擇着手裏的菜。

“阿七。”春蕊瞧着人沒反應,嘴上冷哼道,“我知道你讨厭我,我呢,也十分的厭惡你,本來是想來告訴你秋官的事兒,看你這副愛搭不理的慫樣,我實在是懶得提。”

說完抿抿鬓角一绺松弛的頭發,搖頭擺尾地走了,還未走遠,大概才出了廚房的門。

“等等——”

春蕊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魚兒上鈎了。

“怎麽?”春蕊回首,假意不耐煩地問道。

“你剛才說秋官,她怎麽了?”

“她啊,早上的時候來了一撥地痞流氓,把她強制帶走了,好像是她爹尋來了,哎喲那場面別提多慘了,好好的一個小姑娘愣是被她爹揪着頭發,掌掴了幾十下,小臉腫得老高。”

阿七艱難地咽了咽唾沫,聲音喑啞,“有說……是怎麽回事嗎?”

春蕊眼裏透着精光,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阿七,故作蹙眉樣兒思索道,“好像是,她爹看她正是大好的年紀,就又把她贖了回去,想再賣個好價錢,聽說啊,是想賣到不夜城去。那不夜城可不比咱們這兒,那裏頭的女娃兒是真真要脫淨了衣服,伺候男人的。”

印象裏,秋官不喜她的家裏人,這事兒她爹興許真幹的出來。

阿七扔下手裏的青菜,匆忙跑了出去,把館子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找遍了,還是沒見着秋官的身影。說實話,阿七不信那個女人的話,他又跑去問了好幾個人,大家都搖頭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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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回了廚房,春蕊還在。

“別人都說、不知道這個事兒,你在哪兒、瞧見的?”氣喘籲籲,焦急的情緒一看便知。

春蕊笑了,那俗氣的朱紅色唇脂點綴的嘴唇,活像一個血盆大口,然後聽見裏面發出了聲音,“就我一個人看見了,信不信由你,再說,騙你對我有什麽好處。我不過就是看那小丫頭片子可憐……對了,她爹說了,拿錢就放人,左右不過就是個破鞋女兒。”

“她爹說了要多少錢嗎?我有錢。”

春蕊翻了個白眼,譏諷道,“是我家公子給的吧,呵呵,拿着伶公子給的錢充起救花英雄了,阿七,你可真會算當。”

阿七沒有被她的冷嘲熱諷唬住,繼續問道,“在哪兒?要多少錢?”

“多少錢嘛,當然是越多越好,她爹也沒明說,至于在哪兒,我也不知道,興許她爹明天還得來一趟。”

春蕊瞧着阿七深思的模樣,繼續拉他入溝,“阿七啊,秋官今年才十六吧,真是造孽啊。”說着說着竟然擠出了幾滴淚,“我一看到她,就想起當年的我……阿七,你一定要幫幫她。”

阿七看着她情真意切的樣子,真真假假,早已分不清楚,心裏就是很難受,他特別害怕秋官被她爹活活糟蹋了。

春蕊餘光掃了眼阿七,知道他已經信了一大半了,于是繼續說着,“我這些年七七八八也攢了點錢,一會兒我拿給你,伶公子那裏有好多玉佩,全是些貴客送的,擺放了一抽屜,随便拿一塊出來,公子也不會知道。再說……公子寵你,定不會說什麽。”

後一句話,阿七實在不敢茍同,以前不懂事,尚還能嘴上假意咋呼幾聲“沒有的事兒”,心裏卻偷着樂。如今不同了,那個男人心狠至此,是會殺他的,何談來的寵?

因此那人的玉佩,阿七想也沒想,直接拒絕了。這給春蕊急的,就差指着他鼻子劈頭蓋臉一頓罵,可是為了達成她的計劃,她還得假意勸導,“咱倆的錢萬一不夠怎麽辦……她爹那種只認錢的大老粗,只要看到通透的玉,一定會當成無價的寶,興許一高興直接就把秋官給放了。”

阿七思量了片刻,幽幽說道,“随便吧,那就照你說的辦……”想着,丢了一塊兒玉,他也看不出。

春蕊心裏滿是得意,藏不住的笑意從嘴上溢出,“好咧,那我随便到伶公子那裏拿塊玉給你。”

阿七一直等到晚上,也沒等到秋官回來,心裏基本篤定,春蕊說的話是真的。已到子時,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雜役房準備睡覺,明天還有大事兒要幹,胸口貼身放着春蕊遞交給他的玉。這塊玉上有個字,是那人的姓——“安”,阿七認得,這個字他在無數個睡不着的深夜偷摸刻劃過無數遍,如今那些刻痕依然清晰。

心裏藏着事,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木床發出“吱吱”的聲音,實在心煩意亂,也不去逼着自己睡覺,索性睜眼看着屋子的房梁,暗暗出神,寂靜的夜晚,一切都悄無聲息。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很輕微,突然門開了,借着月光,阿七看到了一襲紅衣的安容,長發披散在肩上,頭頂的發随意绾起,以一根玉簪束之。

二人四目相對,安容走上前直接從床上拽起阿七,木床的響聲越發明顯。

“伶公子……”

安容沒有理會他的掙紮,依然在強硬地拉扯他。

阿七氣急,瞅了眼屋子裏的另外三個人,又想起了自己偷拿了他一塊玉佩,委實心虛,放棄了抵抗,很平靜地說,“我……我跟你走,別把他們吵醒。”

以前,是安容千方百計的不願他二人的事兒被旁人知道,現在倒好,不過才一年的光景,如今卻反過來了。

“你怕別人知道?”

黑夜中安容的神色阿七看不清,也沒想到他會這般問,壓抑着聲音,“嗯。”這話他覺着安容應該是樂意聽見的。

安容來了氣,恨不得現在當着另三人的面辦了他,省得他敢藏藏掖掖的。于是大力地,安容就開始扒阿七衣服。

“別……”阿七雙手死死拽住安容的手腕,不讓他得逞。

大概是阿七拼死抵抗的态度傷了安容,安容收了手,鼻息吐露在阿七的臉頰上,“陪我一夜,一百兩。”柔軟的話語洩了深藏的情-欲。

阿七愣了一會兒,傻傻地來了句,“那我今天賺了……”

安容走在前面,後面緊跟着阿七,緩緩走到二樓的廂房,月光如銀,滿地的清霜。

打開屋子,梳妝臺的那個抽屜卻大開着,安容心慌不已,連忙走上去伸到最裏側,卻摸不到那塊玉佩。

阿七并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看着他着急忙慌的模樣,大概是丢了什麽東西,突然意識到什麽,右手顫抖地緊緊壓在胸前。可是,春蕊說,這明明是他衆多玉佩中的一個,應該不至于這麽在意的。除非,春蕊從頭至尾,都在騙他。

“你……你在找什麽?”

安容終于放棄,失落地坐在妝臺前的圓木椅上,有人動過他的東西,而且這個人熟知這塊玉對他的重要性。

仔細想想,自己并沒有在外人面前拿出過那塊玉,只能是極親近的身邊人無意間窺見的,親近的人?除了春蕊,就是眼前人了。

阿七見安容坐在椅凳上不說話,又試着小心翼翼再問了一遍,“是在……找什麽東西嗎?”很緊張,說話都不利索了,安容猛然意識到什麽,面帶狠絕,眸光全是精銳的打量——

“你在緊張什麽?”

阿七是個蠢人,學不會撒謊,他知道安容已經猜出了什麽,此刻只想快速逃離這裏,不然等到安容剝開他衣服抖出那件物什,以那人的性子,保不定會對他做出什麽事兒,他不想挨打,更不想死。

“我先回去了。”

還沒等轉身,一把被安容扣住,“我問你,你在緊張什麽!”

“我沒有。”

“沒有什麽!沒有緊張?還是沒有偷東西?”

阿七急了,使出渾身解數奮力掙脫,沒想到那人箍得更緊了。

“我現在就想上你。”

“撕拉——”,布料斷裂的聲響,衣服瞬間被撕扯開,從懷裏掉出來的玉佩,直接摔成兩半。

瞬間阿七的左半邊臉傳來劇痛,左耳轟隆一下嗡嗡作響,嘴角還挂着滲出的血跡,安容這一掌花了不少力氣。

用袖子揩去嘴邊的絲絲血跡,臉上冰涼,阿七想,他大概是哭了,而後便是深深的後悔,怎的就沒忍住在這人面前哭了。

安容撿起碎玉,怎麽拼湊,中間都是一道裂痕,那人的眼淚滴在玉上,晶瑩剔透的瞬間,灼傷了阿七的心。

阿七想,自己大抵是犯了一個永遠無法彌補的錯誤。

突然,那人睜着猩紅濕潤的雙眼,向他步步逼近,阿七最後的念頭竟然是,若是自己有命活着,他一定要去治治春蕊那個娘們。

喉嚨倏地被扼住,嗓子裏進不去一點空氣,阿七本能地抓住安容的那只手,試圖擺脫開,未果,漸漸地,阿七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雙手垂在衣服兩側,眼前陡然出現一片光芒,他再也不用茍且地活在世上,雙眼迷離竟帶着笑意,祖宗在召喚他……

安容心裏猛然劇烈刺痛,比之玉佩破裂,更讓他難受的那種痛,趕緊松開了手,卻見那人摔倒在地,伏在地上劇烈咳嗽。

“你該死。”

阿七頭也沒敢擡,保持着趴着的姿勢,明明是夏天,卻在打冷顫兒。

“小的陪,小的傾家蕩産賠給您。”太害怕了,阿七邊說邊狠狠地磕着頭,“砰、砰、砰……”

安容卻笑了,蹲下身子,用手指挑起那張熱淚縱橫的狼狽臉,“你拿什麽賠?”聲音很輕緩,卻在下一刻猙獰怒吼道,“你賤命一條,賠得起嗎!”

溫潤如玉的公子哥變成了這副怒氣沖天的模樣,恍惚間,阿七仿佛忘掉了這人曾經是什麽樣子,一年的光陰,他們竟然相伴了一年,哦,不算相伴,不能算的,全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小的陪您一條命。”

安容聽到這話,瞬間更加失控,拎起他,直接把阿七丢出門外,“滾!別讓我再看見你!”

阿七颠颠撞撞地跑開,心裏悔恨着,卻也愈加平靜,他的小容徹底消失了,他跟那個人的糾葛,只剩下自己尚還欠他一條命。

秋官呢!秋官在哪兒!自己要去找秋官。阿七勉強穿起破碎的衣服,一個人像得了失心瘋,奔跑在空無一人街衢,周圍漆黑一片,只有月光作伴,蒼冷蕭條。

跑了好遠好遠,到了城郊,路過了一條大河,阿七甚至想從此跳下去,腳底一步步淌過河水,當河水漸漸蔓延到胸前時,他吓得趕緊往河岸走,果然是怕死啊。

一個人坐在河邊,身上全是漉漉的濕意,混着夏天的涼風也感到有些冷,周圍的蚊蟲躁鳴聲,阿七全然不在意,伸手摸向自己的左耳,狠狠地垂打了好幾下,聽不見了……

最後的時候,阿七去了趟城西的月老廟,那棵千年古樹上依然挂着無數根紅布條,在夜風中瑟瑟飄搖,雨水的沖刷好多都已褪了色,不知當初自己系的那根在何處,還有樹皮上當初刻的名字也早已與樹身渾然一體,看不到那些淺薄的劃痕了。

去他娘的狗屁傳說,老子再也不信了,太疼了……

天快亮的時候,阿七落寞地往回走,跟前塵往事徹底做了個了斷,從此後,他跟安容再無幹系,不必再因為他而難受了。也終于知道,那種人,打從一開始就不是他阿七能肖想的。

天上妖桃,雲中杏蕊,豈是人人都可品嘗賞玩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二更~別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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