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玩完了

阿七回到長春院時,天已經亮了,晨光熹微,東方天空泛起魚肚白。阿七深吸口氣,覺是睡不了,揉揉太陽穴,強打起精神,畢竟日子還是要過啊,他還有許多活兒要幹。

在廚房的時候,阿七見到了失蹤了一天一夜的秋官,她安然無恙,完好無損地出現在自己面前,阿七那時的心情簡直跌宕起伏,難以描繪。顯然,秋官并不是被她爹強行帶走了。

“你這一天去哪兒呢!”嚴辭歷問,心中肯定帶着別樣的情緒,畢竟如果不是她無故失蹤,他也不會去拿那塊玉佩,更不會讓安容記恨上自己。

這丫頭貌似也是一肚子火氣,沒處撒,精神又有點蔫巴。

“我問你話呢!”

“是春蕊,她讓我去成澤縣,給了我一兩銀子,讓我去買幾條新鮮的鲈魚,我說為什麽要去成澤縣,那裏離廣陵城也有好幾百裏地,她橫着眼瞪了我一下,說是那裏的鲈魚最好吃,我就怵了,也沒來得及跟你打聲招呼就去了,走了一夜的路這才回來。床板都沾不上,又是一天的活兒。”

果然是她在搗鬼,阿七恨自己太傻了,竟然信了那個女人的話。

“你怎麽了?阿七。”

“沒什麽,想通了一些事,把魚給她送去吧。”怔了片刻,“等會兒,我跟你一道去。”

阿七陪着秋官把鲈魚送到廚房,正巧春蕊正在廚房裏炖湯,炭爐上放着個小瓷罐,裏面不知炖的什麽,往外面飄着濃濃的肉香味兒。

春蕊一眼就瞧見了進來的兩個人,臉上露出誇張的笑,“喲,回來啦,還是秋官辦事伶俐,我就想着今天給我們公子做魚吃呢。”

“嗯,春蕊姐,給你。”秋官把魚遞到她手上,又從懷裏摸出那剩下的錢,“這是找剩的錢。”

“不用了,算給你的跑腿費吧,折騰了一夜真是辛苦你了。”

她今天心情格外好,早上去公子廂房伺候他盥洗,竟然發現了公子癱坐在地上,身上還穿着昨兒白天去見梁公子時穿的那件紅色繡服,腳下是碎成兩半的玉佩。一切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她只想着栽贓阿七偷伶公子的玉,沒想到,阿七直接把玉摔碎了。這下子,即便公子再如何舍不得他,也會對他心生嫌隙,久而久之就會冷落他,從而忘記阿七這個肮髒的龜奴。

“江南可采蓮喲,蓮葉何田田喲,魚戲蓮葉……”嘴上哼着小曲兒,心情難得的愉悅。

“所有的幺蛾子都是你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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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被打斷,春蕊不怒反細,譏諷道,“我整的?那你倒是去告訴伶公子啊,我可沒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讓你收下那塊玉,也沒讓你把它摔成兩半,真是可笑!”

春蕊瞅着阿七被自己的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的樣子,心裏甚覺解氣,一雙丹鳳眼更是眯得狹長,“阿七,你說這玉佩落地是個什麽動靜?是噼裏啪啦,還是迸濺一聲響啊?那聲音可還脆?”

阿七的手緊緊地握成拳頭,真想直接照着她的吃人皮相揮上一拳,可還是忍住了。

春蕊瞧着他黑黃的面孔,漲得通紅,還有那緊握的拳頭,想必是被自己氣得不輕,突然就想往他的傷口上撒把鹽,眼睛斜睨,漫不經心地說道,“我今天早上去我們公子那裏,他手裏還抓着那破玉,看來應該是個極其寶貝的東西呢。”

阿七這副失魂落魄眼帶痛意的神色顯然愉悅了春蕊,她醞釀一口嗓子,一字一頓說道,“阿七,我看你這次是玩完了。”

“阿七,你們在說什麽……”秋官凝神聽了半天,也沒理清這兩人話裏話外的意思,困惑不已。

聽不進去任何話,看不清任何人,不管是頤指氣使的春蕊,還是那些炒菜做飯的丫鬟婆子,或者是秋官方才疑問的話語……這些通通成了阿七眼中的一個個小小的黑點,耳邊只剩下春蕊的那句:我看你這次是玩完了。

明明自己也知道啊,可是從別人口中提醒出來,還是如剜肉一般的生疼。

阿七覺着,他得去一趟安容那裏,得跟他說清楚。

推開門的那一霎那,那人換上了一身簡單白衣,坐在銅鏡前,頭發全部撩到左肩上,露出了脖頸上的那道疤。

阿七既恐慌,又愧疚,步子頓住,沒敢往前,嘴裏的話掂量了許久才說了出來,“伶公子,對不起……那天是春蕊她……”

“砰!”額頭被重物襲擊的痛感傳遍全身,伸手一摸,那上面一片粘稠,血液順流進了阿七的眼睛裏,阿七伸手去擦,瞬間眼窩附近刮擦出一大塊血跡。

“滾出去!”

阿七最後看了眼憤怒灰敗的安容,捂着受傷的額頭,頹然地離開了,在樓梯口等着他的秋官,立馬迎了上來。

“是不是他幹的!阿七,他把你打成這樣,你到底圖什麽啊?”

“我什麽也沒圖,以後也不會……”

秋官嘆了口氣,“回屋子裏,洗洗包紮下。”

阿七突然抓住了秋官的手腕,“秋官,如果……你能離開這裏,你想去哪兒?”這倉促的舉動,竟像抓着最後一點希望。

“問這個做什麽,又離開不了。”

“我說,如果呢?”

“那我可能會回老家吧。”

“回老家……”阿七眼神迷蒙,嘴裏反複念叨起這話。

那天後,阿七有次在大堂碰上了春蕊,她正跟梅姨說着什麽事,彎腰哈身,眉眼間全是小人谄媚樣兒,阿七更覺胸中那股子氣沒地兒疏。等梅姨走了,阿七走上前,直接甩了春蕊一個大耳刮子。周圍全是喧雜的熱鬧聲響,并沒人留意到這一幕。

春蕊吃痛,惡狠狠地盯着阿七,眼神的漩渦裏盡顯兇殘,只是這股狠勁很快便消失了,瞬間像換了個人,眼窩裏竟然還現出了濕意。阿七沒有功夫再跟這個女人牽纏,剛才給了她一耳光,就當作報了仇。

“給我收斂點!”丢下這句,阿七轉身就欲離開。

回身的那一刻,幾尺遠的地方赫然站着安容,眸子清冷,直視着阿七。

春蕊走到安容跟前,淚眼迷蒙喚了聲“伶公子”,阿七想,這個女人不當戲子真是可惜了。

“阿七,好端端的,你打我做甚?”春蕊指着阿七,可憐兮兮地,說完竟抽搭搭地哭起來,粉面殘妝,阿七若不是知曉這個女人的蛇蠍心,沒準兒還會生出點憐香惜玉的滋味來。

阿七沒有去看安容,眼神有點飄忽,“我想打就打了。”

安容睨了眼阿七,目光緊盯着他額角的新疤,這人自從認識了自己,好像這身上就開始傷痕累累,安容心裏發了軟,玉佩的事兒暫抛腦後,“那天,你要跟我說什麽?”

春蕊聽聞這句,随即止住了佯裝的哭聲,吓得面色慘白,她實在沒料到伶公子竟然還會柔聲細語地詢問阿七那日的事兒,若是阿七全部抖落出來,自己恐怕才是那個玩完之人。

阿七瞥了眼春蕊,看着她五官俱驚的臉,只是覺着好笑,他這會兒,大可以把那日的事兒全部給安容說出來,只是自己已然不想再提起了,況且也給過她教訓了,犯不着把自己變成一個愛嚼舌根的女人樣兒。

“那天……沒事兒。”

阿七只說了這句話,春蕊懸着心總算放下了。

安容知道,他不願意跟自己說。這不願說有兩層意思,一層就是他也許真的沒有什麽可說的;二層就是……這人寒了心,不想再提起了。至于阿七是哪一種,他無從去猜。不過自己給過他機會了,算是彌補他挨的那一巴掌和額角處的傷疤。

只是,安容并不知道,阿七的左耳因着他的狠手,落下了耳疾。若說彌補,哪裏能補償回來一個康健的身子啊。

日子不鹹不淡地過着,沒有很好,但也不壞,只是阿七的耳朵多半是聾了,這些日子一直沒好轉,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音。有時候別人在他左邊說話,他聽不真切,還得再問一遍,然後用右耳仔細去聽。只是在聽別人說話的時候有些吃力,表面看起來倒與常人無異,所以,連秋官都不曾發現他的異樣。

上次聽秋官提到回家,這些時日阿七總會萌生回家的念頭,可是回家了,又能怎樣,娘不愛,兄弟不親,所以這個念頭閃現一會兒便會自行打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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