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的計劃
這是杏林離去後,秋官第一次跟新主子碰面,無法忘懷杏林的慘死,臉上也沒給陳秋寶多少好臉色,那人心思倒是通透,很快就察覺了出來。
“過來,給我梳梳頭。”語氣狠硬,不容置喙。
秋官聽聞吩咐,走了上前,拿起擱置在紫檀梳妝臺上的桃木梳子,為他梳理垂散的黑發。湊近些,鼻間的香氣更加濃郁,秋官辨不出是何種香料,不過抹在這人身上,完完全全透着一股子媚俗。媚只占三分,俗得占了七分。
突然,陳秋寶抓住自己發邊的右手,秋官心中驚吓,手裏握着的梳子陡然落地,掙紮躲避狀,可是手卻被那人抓得更緊。
“蝶公子,放開奴婢!”
“你之前認識我啊,明明我還是第一次跟你說話,你這小妮子眼裏怎麽全是些敵意?”說話輕浮随意,卻帶着駭人的氣勢。
“奴婢并不認識蝶公子!公子請放開!”
陳秋寶猛然松開那只手,松開之際又輕輕推了一把,秋官趔趄在地,姿勢狼狽不堪。
藏好眼中的恨意,秋官臉上很快推滿了
笑,“都怪奴婢,平時當粗使丫頭當……當慣了,第一次伺候蝶公子,有些緊張……還請公子莫要跟奴婢計較。”
到底年紀還小,說違心話時,不免帶些生怯緊張。
“只要你服侍好我,以後好吃的好喝的,少不了你的。”
秋官聽出了他的話外之意,特別是“服侍”那兩字尾音拖得極長,再加上這人此時放肆無禮的打量,就是傻子也識破他的心思了。自己也終于體會到,杏林生前的絕望無助,心中的恨意越加濃重,有綿延攀升之勢。
阿七即日便按照自己的計劃,他先是去找了春蕊,把她約到了長春院的一處偏地。
春蕊雙臂交叉于胸前,臉上還是那副盛氣淩人,“今天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
阿七從袖子中拿出十兩銀子遞到了春蕊手上,言辭懇切,“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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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蕊沒瞧上這點錢,冷哼一句,“就這麽點錢,還想求我辦事兒,你歇歇吧。”
“辦完事後,我就立刻離開長春院,以後絕不出現在你面前。”
這話有些成效,春蕊眼珠子一轉,明顯心動了,嘴上緩了下來,“說說看,是什麽事?”
阿七直言道,“我想請你假借伶公子的名義,把秋蝶公子約到一處偏僻處。事成之後,我再給你五十兩白銀。”
春蕊半信半疑,不知這個龜奴嘴裏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可架不住錢的誘惑和他允諾的事兒,沉思後說道,“假借我家公子的名頭?總有一天會被蝶公子識破,那我可就慘了。”
“你放心好了,到那時只需虛張聲勢,讓媽媽以為他要逃跑,等到他逃跑被抓回來,他肯定會被活活折磨死的,畢竟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逃跑了。媽媽容人的度量不大。”
“他是哪裏得罪你了嗎?”
“嗯,得罪了。”
“好,我答應你,不過事成後我要一百兩。”春蕊從下往上瞄了阿七一眼,冷嘲熱諷道,“你跟了我們伶公子一年多,他沒少給你錢吧。”
“行,一百兩。”沒有半點猶豫。
阿七花費半夜思慮出的計劃,其實也是漏洞百出,但是他目前也只有這麽辦了,這個人不除掉,他遲早會禍害到秋官身上。阿七突然想起這個人剛到長春院時,那副小鹿受驚的可憐模樣,逃跑後被抓回生生淩-辱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是短短一年的光景,這人的少年傲骨,早已蛻成了如今的淫靡放蕩。或許,這夜夜笙歌的長春院,實則就是一個大染缸,自己也該及早抽身退才好。
秋風瑟瑟,抖落滿地枯葉,飛舞,似百蝶。
春蕊一早就把陳秋寶約到了城外的一處荒野,漫山遍野的如火楓林,陳秋寶喜滋滋地站在山腳處,等待着安容,心裏竊喜之至,垂涎那人的美色已久,沒想到有生之年竟也會被他密會,還尋了這麽偏僻的一處。想到即将要發生的豔遇,心緒如新潮難平。
阿七親眼瞧着春蕊領那人離開長春院,約莫一柱香之後,料定人走得差不多遠後,這才去告知了鸨母,句句激憤,急色難掩。
“什麽時候的事兒!”
“就……就剛剛。”
梅姨立刻吩咐身旁的丫鬟夏荷把秋官叫了來。
“你家公子不見了,你知道嗎?”
秋官見到一旁的阿七,眉頭微皺,總覺得這事兒跟他有關,當下面對鸨母,也只是搖搖頭,直說不知曉。
“阿七,再去找幾個人,一起去找秋蝶,就是把地掘了也得給我把人帶回來。”
阿七最後再目光深沉地望了秋官一眼,這個一直被自己當成親妹妹的小姑娘,也許這就是最後一眼了。阿七沒有告訴秋官這件事,是有自己的思量,如若這事敗露,秋官也不會被牽扯進來,她該好好活着的。之後自己會去哪兒呢?回老家吧……還有安容,這次真的是滾得遠遠的……
傍晚的時候,陳秋寶被一衆龜奴押了回來,頭發淩亂不堪,臉上尚有青紫淤痕,這事兒鬧出的動靜很大,梅姨客人正盛時,也沒在前面大廳裏招呼,而是直接去了後院的柴房。
“你這日子是活膩了吧!”
威嚴的聲音自帶着中年婦女的精明厲害,讓人不寒而栗。
陳秋寶吓得渾身發顫,哆哆嗦嗦地說:“是……是春蕊!是她!她讓我去城西那處的!”
梅姨面露狠絕,目不斜視地盯着面前人,吩咐旁人,“去把春蕊叫來。”
春蕊被人帶到柴房的路上已經把所有事都在腦子裏捋了一遍,确保萬無一失,她心裏真真跟明鏡似的,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媽媽。”春蕊低頭哈腰,十分恭順。
梅姨刮弄着十指丹蔻,眼睛都沒擡,“我聽秋蝶說,是你叫他去的城西。”語氣陰沉。
春蕊當下就露出一副不解委屈的小模樣,“媽媽,蒼天在上啊,奴婢可從來沒叫蝶公子去城西。”
“就是你說的!你說你家公子約我!”陳秋寶急了。
梅姨停下手裏的動作,把指尖放在口前吹了吹,看着這互相争辯的二人,孰是孰非,孰真孰假,她也判斷不出,只是這個陳秋寶早有前科之鑒,說不定這次他就是存心想逃跑的。
正猶豫時,春蕊來了一句,“我家公子一向寡淡不問世事,怎會約你去那麽遠的地方。媽媽,您可要查明清楚了啊。奴婢說的話若有半分虛假,就把奴婢打入拔舌地獄。”
如此狠毒的言語,梅姨心中的秤砣早已偏向春蕊,定心深思片刻,留不住心的小倌,還不如送他上黃泉,省得惹出是非來。
“你們幾個,送他上路。”
上路二字,幾乎是人人都懂的暗語,在長春院,每年上路的小倌不說幾十個,七八個也總是有的。
此言一出,衆人皆頓住,柴房裏只聽得見陳秋寶哭爹喊娘的嘶吼聲,梅姨沒有再理會他,扭臀擺腰地走出了破舊的柴房。
春蕊瞥了眼哭成淚人的秋蝶公子,心裏也沒生出多少同情,只祈禱着他,做鬼後別來找自己,要找就去找阿七。想到這裏,春蕊發現,阿七居然不在這兒。也沒細思那人去了哪兒,春蕊直接離開柴房,去廚房做了碗蓮子桂花羹,端上了二樓。
“伶公子,喝點羹湯再睡吧,您今晚都沒吃東西。”
“沒胃口,倒了吧。”
春蕊剛想走上去幫安容寬衣解帶,誰知安容擺擺手,揮退了她,春蕊識趣地默默站在一旁。
“今天媽媽叫你過去有何事兒?”
春蕊顯然沒料到伶公子會問她這等事,一時語塞,不知從何說起,也不知該不該全盤托出,畢竟這事兒跟阿七有莫大的關聯。
“沒……沒什麽事兒,就是那個秋蝶公子跑了,又被捉了回來。”
安容對這事兒并沒多大興趣,只是随意問問,“他跑了,媽媽為何叫你過去?”
春蕊吓得話都說不利索,“他……他說……是我把他約到偏僻的地方的……他瞎說。”
安容垂下眼簾,并無心思繼續聽她說道,沉聲吩咐,“你且下去吧。”
門“吱吖”關阖而上,安容躺在軟香卧榻上,這會兒天還早,今天不知怎的,總是心神不寧,本以為是累的,可身子躺在床榻上,毫無睡意,睜眼看着床頂,腦子裏想的卻是那個人。那天他來求自己,自己狠聲拒絕了他,不知他心裏作何想……
秋官聽說了陳秋寶的事兒,長籲口氣,杏林的仇得以報了,很快,剛剛還沉浸在喜悅的心情裏,眨眼間卻好像意識到了什麽,奔到了阿七住的雜役房,床板上連塊皺巴巴的被褥都沒有,全空了;又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果然,那人給她留了東西,自己枕頭旁邊多出了一個藍色碎花小布的包袱。展開它,裏面是真真實實的五百兩銀子。恐怕,阿七把他的全部身家都留給了自己……一股極大的悲念自喉間溢出,全部變成壓抑喑啞的低哭聲,他走了……
一個普通小人物的離開并沒有引起多大的波瀾,甚至直到兩天後,館子裏的人才發現那個叫阿七的龜奴不見了。媽媽心裏堆着怒氣,但也沒法子,人都走了兩天了,根本找不回這個人了,好在龜奴的賣身契也值不了幾個錢。秋官在那事兒之後,被遣回了原來的地方,繼續當着低等的粗使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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