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明朗兄,我難受
安容住的廂房,站在窗戶邊,往外看去會看見一顆郁郁蔥蔥的槐樹,尤其夏天,入目滿眼的熱鬧綠意,樹幹高大有拔地通天之勢,比周圍的一圈樹都要大上許多。但是昨兒,不知怎的,那棵樹上一根粗大的枝桠生生斷裂了,安容總覺得內心有什麽事兒堵着,約莫是夏天,人難免煩躁了些,于是也沒多想,在屋裏翻了翻書頁,卻一字也看不進去。
春蕊進來的時候,安容正看着窗外出神。
“伶公子,吃點東西吧,這天難受得很。”春蕊擱下手裏朱漆嵌螺甸的果盒,掀開蓋子,陣陣果香,裏面擺放了好幾種水果,西瓜、桃兒、葡萄、香瓜。
安容走至桌前,随意拿了塊西瓜,細細看着,也不下嘴,突然問道,“你吃過西瓜嗎?”
不明公子怎麽問出這句話,春蕊暗想,自己當然是吃過,而且還不止一次。
春蕊笑笑,“公子說什麽呢,光您賞給奴婢,就不知吃過多少回了。”
安容收回凝神的眼眸,睨了春蕊一眼,“最近館子裏有什麽大事嗎?”
春蕊的心咯噔一下,不知她家公子是不是聽聞了什麽,關于阿七的,只是眼下,她也只能裝傻充愣,“大事……不就是前幾天秋蝶公子被打死了嘛。”
“你去把……算了,你下去吧。”
春蕊很聽話地退下了,關門的那一霎那,卻看見伶公子舉着一塊西瓜,還在看呢。公子心思難猜,越猜頭越大,春蕊嘆口氣,下去了。
剛才自己想說什麽,你去把……其實是你去把阿七給我叫上來,但最後關頭卻又住了口。安容倏的笑了,自己怎麽老想起那個龜奴。昨兒樹斷了,他就想知道那人最近在幹些什麽;今兒別人送來了瓜果,他就突然想起阿七可憐兮兮的吃着那塊髒掉的西瓜,于是就想着叫那人上來吃。
就連安容自己,都猜不透自己。許是天氣太熱了,人難免胡思亂想。
最近不知何種緣故,晚上睡得不好,想來真應了那句古話“惟将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每每難眠時,安容習慣披衣而起,伏于案前,寫寫畫畫,那首詩他近來好像寫了好幾遍了。小詩一首,絢爛華麗,并無新意,但安容卻似沉迷于此。
某一日,梁如風來了,直接進了安容的廂房,香爐裏袅袅的淡木蘭花味兒,沁人心脾,骨子裏全是舒緩放松的姿态。從窗帷吹來的輕輕微風,拂起桌案上的宣紙,梁如風走上前,壓住欲飛的紙張,細細讀着題于上方的詩詞——
“芙蓉绮帳還開掩,
翡翠珠被爛齊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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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願今宵奉顏色,
不愛吹簫逐鳳凰。”
展開笑顏,梁如風勾起嘴唇,眼神暧昧的望着安容,“好一句長願今宵奉顏色,卿本佳人,奈何不懂我心?”
說完執起安容的葇荑,放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份原始的跳動,雙雙卧倒在床榻上,夏風卷起帷幔,窺視了裏面的情動。
恐怕也只是一人情動罷了,安容的心口,滿滿充斥着那句“翡翠珠被爛齊光”,齊光……那是阿七的名字,甚至是自己自作主張給他取的。此刻,安容滿腦子全是阿七在床上時,緋紅的臉頰和動情的聲音……
事罷,梁如風如往常一樣,在安容額頭留下一吻,并未留宿,穿起衣服便走了。
安容趴在床沿上,幹嘔不停,卻吐不出東西來,五髒六腑皆是灼燒感,這滋味太難受了,眼角滑了兩行淚,凄清的夜晚,他想念着一個人。
再也呆不住,他無論如何都要去找那個人,匆匆套上寬袖衣衫,奔到了熟悉的那間雜役房,推開門扉,那張木板床上竟是空空的。一開始腦子裏只想着,這麽晚了這個傻人真是不省心,不知又跑到哪裏去了;後來驚覺床上連塊被褥都沒有,屋子裏一點他的氣息都沒有……
安容出來後直接去了秋官住的丫鬟房,睡夢中被人搖醒,秋官揪着臉,迷糊地問,“誰啊?”透着如水的月色,看清了床邊站的人後,瞬間清醒了,坐起身,直愣愣地看着安容。
“他人呢?”
秋官也不說話,只是搖搖頭。
安容已經憋不住了,右手攫起她的脖頸,“他人呢!”
這聲質問驚醒了同屋的另三人,迷糊間,三人恍惚看到了一個白衣男子站在秋官床頭,看不清楚是誰,但聽聲音,卻像伶公子?
秋官被掐得雙眼猩紅,嘴巴微張想喘氣,就在自己絕望地閉上眼,等待死亡的那一剎那,面前的人卻松開了手。
“阿七人呢?”這話已沒剛才的咄咄逼人之勢,軟了些,竟帶着哀求似的哽咽。
秋官面如死灰,雙目無神地看着某一處,“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良久,安容才有了知覺,“走了……他怎麽不聽話了……”
安容嘴裏溢出了一句似夢似癡的話,然後便失魂落魄地走了。黑夜中的背影深深印在秋官的眼眸裏,那樣的孤單凄涼,完全沒有平日裏風華絕代伶公子的一點影子。
待安容走後,那三人耐不住好奇,終是問出了聲:剛才那人可是伶公子?秋官卻說,也許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來的也許是吧,衆人只當秋官刻意隐瞞,其實那人就是伶公子。聯想起伶公子跟阿七鬧的那件事兒,三人心潮澎湃,擱屋裏談了一宿,直至天明。
安容理不清頭緒,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那個唯唯諾諾的龜奴,有一天會連聲招呼都不打,自顧跑了。他怎麽敢?自己不嗜酒,偏偏今夜心灼難安,就想着一醉方休,沒準兒醒來那人又回來了。
翌日清晨,春蕊敲了好久的門,裏面都沒人應,心中正狐疑着,緩緩推開門,透過狹小的門縫打量着裏頭的情形,卻發現——
她們家伶公子頭發散亂,坐于地上,身子倚在床沿邊,像是睡着了,雙足附近全身大大小小的酒罐子,裏面的酒從罐子裏流淌出來,濕了地面,也暈染了安容的衣角,再有就是沖鼻的酒味兒。
春蕊直接大力推開門,走了過去,“伶公子,伶公子……”
接連喚了好幾聲,安容才有了反應,睜開眼,頭疼得厲害,皺眉間仔細想了想昨晚的事兒,越想臉色越痛苦。
“阿七回來了嗎?”
沒來由的一句話令春蕊驚了一下,原來她們公子已經知曉了,難道……公子這副模樣是因為阿七?不敢相信,簡直難以置信,春蕊在心裏把這個想法掐滅了,伺候公子三年,且不說公子平日裏難得飲酒,就連半分的失控都不曾有過,何曾是如今這副模樣。
“你知道?”春蕊的久不做聲令安容起了疑。
春蕊吓得花容失色,急于否定,“不,奴婢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說完怯怯地看了安容一眼,很快又低下了頭。
“說吧。”
春蕊吓跑了膽,“撲通”跪地,“奴婢真的不知道。”
安容狠狠睨了她一眼,什麽話也沒說,倒比那說話更讓春蕊膽戰。
“那天,阿七……找奴婢,讓奴婢假借公子您的名義把秋蝶公子約出來,奴婢就照做了,之後的事兒……奴婢真的不知道了。”
半晌,屋子裏一點聲音都沒有,除了春蕊因為害怕顫抖而摩挲地面的發出的動靜,其餘一切靜谧。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春蕊直立起麻木的雙腿,連招呼都沒打,趕忙逃離開了這個憋悶窒息的屋子。此刻,就獨獨剩下安容一人坐在木椅上,想些什麽。
許久許久,安容嘴裏才冒出一句話來,“騙子!”然後走到桌案前,把那張題有詩的宣紙撕得粉碎。
隔了些日子,趙明朗來了,一身輕衣便裝,從頭到腳透着清涼,手裏提溜着一個食盒,帶着他爹娘給安容備的青梅酒和一些甜食糕點。
來的時候,安容正在看書,并沒有過多理睬趙明朗。趙也不客氣,放下手裏的東西,在他屋子裏左轉轉,右逛逛,手裏還捏了塊自己帶來的糕點。
大概半個時辰過去了,安容還是一句話沒說,瞅瞅這架勢,趙明朗覺得安容不太對勁。
“今兒怎麽一句話不說?誰惹你了?”
“看書。”
趙明朗嘟哝句,“等着吧,看成書呆子,連燕燕都不要你。”
安容沒搭腔,趙明朗又自顧說道,“那青梅酒是我娘釀的,五月份的青梅,現在喝正是好時候,還有桌上那糕點,那是燕燕讓我帶給你的,難得這丫頭還心心念念着她的安容哥哥。”
安容這才有了點反應,放下書,“替我謝謝趙姨和燕燕。”
“說到燕燕,她前幾日還問我你的事呢。對了,你跟……”趙明朗遲疑下,繼續說着,“你跟那個龜奴斷了嗎?”
所有的僞裝,瞬間分崩離析,安容心裏的那根弦終于繃不住,徹底斷了。他原以為自己可以一切無事,原來,竟是他異想天開了。他想阿七,想捏捏他的臉,笑話他瘦得皮包骨頭;想給他看那首詩,然後告訴他,喏,你的名字藏在詩裏面;他還想給他買好多西瓜……
“你今兒到底怎麽了?”趙明朗從沒見過安容像此刻這樣,因為他的眼睛裏竟然氤氲出了水霧。
“明朗兄,我難受。”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詩出自新曲二首。
最近寫了點後面的劇情,安容還是那副樣子,雲淡風輕地傷害着人,所以不要覺得他可憐!他後頭還幹了許多犯渾的事兒……我都想打他了!
今天上榜了,在分頻紅字裏看到我的文了,有些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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