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重回長春院

半夜子時,阿七迷迷糊糊間,聽見他娘跟他妹的動靜,二人刻意壓着聲音,在找什麽東西,應該說是,在翻他的東西。

阿七依然閉着眼,聽着耳邊傳來的窸窣聲響。

“除了幾件破衣服,什麽都沒有……”

“再找找,他回來時只給了我三兩,我就不信,他就這麽點錢。”

“娘,真沒有……”

“會不會藏在枕頭底下……呵,真有他的。”

原來,他們打的這等主意,他所謂的親人惦記着他的錢財,甚至連一天都坐不住,半夜鳥悄地摸到他房裏,阿七內心凄涼孤苦,然後倏然張睜開眼,坐了起來。

“啊——”齊小妹吓得驚叫一聲。

“二哥,你怎麽……起來了?我跟娘來看看你……”

阿七沒有接她的話,而是轉過臉看向齊母,漆黑的夜,隐藏在黑暗中的,是阿七微微顫抖的手,“你有把我當過你兒子嗎?”

齊母突然笑了,臉上滿是猙獰,渾濁的雙眼似乎逐漸清明起來,“我為什麽要把一個雜-種當兒子?”

“你說什麽……”阿七緊握拳頭,恨不得掄上去,可父母子女的羁絆,到底是天注定的,他不敢忤逆天意。

卻聽齊母繼續說着——

“你爹在我懷着富貴的時候,跟一個寡婦勾搭上了,那個寡婦肚子漸漸大了,藏不住啊,你爹就把她藏到了山裏面,等到孩子産下後才把她接回了村。可是村裏就這麽大塊地方,哪有不透風的牆,沒多久這事兒就被人知道了,大家把那個寡婦抓了起來,她活該!守不住貞潔勾引男人!最後她就被浸豬籠了哈哈哈哈哈哈……”

齊母似魔障一般,瘆人的笑聲回蕩在寂靜的村子裏,阿七的眉頭越來越緊,痛苦的擰在一起,“那個寡婦……是誰?”

“就是你那不要臉的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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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不可能的……爹從來沒告訴我……”

“那個不要臉的女人,村裏人都管她叫阿光兒,所以,你才叫齊光。”

铮铮漢子,二十四歲的阿七受不了這樣的真相,痛苦地抱頭躲在角落裏,他現在,連親人都沒有了……

齊母恨那個女人,那個在夏天晚上總穿得不成規矩,拿個蒲扇,坐在家門口的小凳子上,輕輕扇着風……把她的男人也扇進了她的被窩裏……

“明天早上,就滾出我家,我看見你就想起那個賤人,心裏犯惡心!”

風燭殘年的女人說完這些,像是徹底解脫了,身子老态龍鐘,在寂靜無聲的夜裏,抖得更加厲害,齊小妹攙扶住她的娘,正欲離開阿七的屋子。臨了,還不忘去阿七的枕頭底下摸了摸,空空如也,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

阿七內心的惶恐無助終于擊垮了自己,原來這個世上早就沒有他的親人了……阿七把那些翻得零散的衣物收拾好,夜裏就離開了這個家。

以前自己老對安容說,要帶他回沭陽看油菜花,現在那個人不屬于自己了,自己的家也沒了。心中雖然痛苦,但卻釋然了許多,這麽多年,苦苦萦繞心頭的結,終于解開了——原來,他本來就沒有家人,不怪他們不把自己當親人看。

第二日中午,阿七終于走出了沭陽縣,茫然地站在路口,趕了很久的路,自己也累了。正巧路邊有個簡陋的茶棚,阿七坐了下來,讨了一碗水。

“客觀,聽口音是沭陽人啊。”

“嗯,剛打從那裏來的。”

茶棚老板瞅着阿七身上背着包袱,滿臉疲累,“這是要出遠門吶。”

“找處謀生的地方。”

茶棚老板指了指東邊方向,“往東邊去,那裏繁華着呢。”

此地三條岔路,東邊是通往廣陵城的,這條道他是無論如何不會再走了,南邊和西邊,阿七喝着水,思忖着他該往哪處走,更想着他往後怎麽過活……

突然遠處一騎駛來,卷起塵土飛揚,漫天黃沙間,恍恍惚惚就看見了一抹白色的身影,越來越近,阿七才看清楚了,原來是安容。很快,人就下馬到了跟前。

“你要往哪兒去?”

安容心下驚怕,若不是自己趕巧這時候來了,這人恐怕早就離了沭陽,再找到他又得費一番功夫。

阿七不答他,兩只手又捧起了桌上的碗,在安容的注視下,飲下一口水,擱碗之際,手哆嗦了一下,濺出來幾滴水,驀的阿七突然跪了下來,“我不想回去……”聲音又隐忍又委屈。

安容走近些,擡起骨節分明的手,捏上了阿七的右臉頰,迫使着他擡頭與之對視,“你不想回哪兒去啊?”聲音很低,但阿七卻被吓得不輕。

阿七眼裏滿是驚恐,他骨子裏還是怕眼前這個人的,他怕這人稍不順心,就奪了他的命。怕着怕着,真話就變成了假言。

“我……我是要回長春院的。”

手裏的動作加大了些,安容勾唇笑笑,“不鬧了?這樣才聽話。”

松開手的時候,阿七的右頰出現了一大塊紅印子,映着他那張木呆的臉,更加滑稽,安容剛才沒留神,估計是力道使大了,“疼嗎?”安容伸出手撫摸上阿七的右頰,癢癢的觸感,阿七心裏也酥麻麻的。

阿七搖搖頭,“不疼。”

“跟我回去吧。”

此話一出,安容明顯瞧出了阿七眸子的抵拒,卻因着害怕,不敢出聲,又順從又無奈的神情,安容看在眼裏,着實刺眼。

“不想回去嗎?”

阿七猛然驚醒,搖搖頭,“沒。”

這話說得多違心啊,偏偏這人傻乎乎的,心事壓根藏不住,不再管他心中何想,安容拽着阿七就上了馬,正值初秋,天氣乍涼還熱。阿七坐在了馬前,安容在後頭雙臂繞過他,牽住缰繩,兩人身子挨得極近,阿七不覺有些燥熱。待到馬兒奔馳,這股熱氣也就消了,馬上生風,安容的寬袖随風翩飛,正是大好時光打馬過,愛人在懷,且風流。

懷裏的人有點緊張,能感受到他整個身子都繃着,安容稍稍放緩了速度,馬蹄噠噠地緩緩往前走。阿七這才松了身子,往前面挪了挪,意識到他的小動作,安容倏的又快馬加鞭了起來,阿七吓得又趕緊蹭到了安容懷裏。

如此移前退後,反反複複數次,安容終于忍不住,含笑打趣道,“動來動去,累不累啊?”

阿七才驚覺,這人是故意的。

快到廣陵城的時候,安容下了馬,阿七也跟着跳了下來。前方有一男子正等着,安容牽着馬走了過去。

“回去告訴你家主子,人我找到了。我欠他一個人情。”

“安爺,這離城裏還有一段路程,這馬您騎着吧。”

“不必了。”安容也不再多話,喚過阿七就離去了。

阿七聽得雲裏霧裏,大概聽明白了,安容之所以能找到自己,大概是因為那人的主子。

安容深深睨了阿七一眼,“我托趙明朗去尋的你。”

阿七有些訝然,不光是因為這人能猜透自己的心思,更因為他話裏的意思,他竟然還會去尋自己。

“為什麽……”

這話問得蹊跷,安容沒理阿七,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好久,方才到達了長春院。安容也不避諱,兩人一齊進了館子,正巧梅姨在大堂裏攬客,一下子就看見了他倆。

“喲,這不是阿七嘛,你這招呼都不打一聲,我都當你去別處發財了。”話裏話外全是奚落之意,梅姨顯然很不高興,若不是礙着安容,她恨不得現下就狠狠教訓他一頓。阿七不敢回嘴,默默承受着女人的嘲諷。

“他前段日子有些事,今兒才回來。”

既然安容都替他說話了,梅姨也就沒再多說,眼神瞥了眼阿七,看得阿七心裏發怵。

安容掃過阿七,繼續說道,“媽媽,我想把阿七讨了過去,他幹活勤快。”

梅姨心裏冷嗤,不知他這這是床下勤快,還是床上勤快。不過她倒是十分樂見安容跟這個阿七在一塊兒。

“花伶啊,媽媽一早就說過了,讓他過去陪你解解乏,如今你自己都開口了,媽媽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安容颔首示意,帶着阿七就往二樓去了。

一進門,阿七就直愣愣地站在一處,低着頭,他不明白安容的意思,之前還讓他滾得遠遠的,這會兒偏偏還讓自己來服侍他。

不一會兒,門外傳來了敲門的動靜,咚咚咚咚,阿七在心裏數着一二三四……安容卻不做聲,大概門外的人敲煩了,小聲說道,“伶公子,是奴婢。”

阿七心道,煞星來了。

安容瞅着阿七越來越沉的面容,低沉道,“進來。”

春蕊原本一臉欣喜,當下見着了阿七,卻春轉寒冬,面目陰沉不悅,但很快又收拾好表情,恭敬地對安容說,“公子,奴婢上來看看,有什麽需要吩咐的?”

“沒有,你下去吧。”春蕊正欲轉身離去時,安容似又想到了什麽,“去廚房看看,可還有西瓜?”

“是。”

春蕊離開後,阿七臉上這才沒了剛才的沉重,安容眸光微瞥,大概知道他似乎很厭惡自己的丫鬟。

很快,門外就想起了雜沓的腳步聲,然後敲門聲也随之而來。

春蕊放下手裏裝着西瓜的托盤,見阿七尚還站在原處杵着,匆匆掃過幾眼,春蕊便退下了。

“把那西瓜吃了。”安容正把玩着手裏的玉扳指,眼皮都沒擡下,随意丢出這麽一句。

作者有話要說:

520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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