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去見

梁懷石死後,梁家二公子梁謹風突的一病不起,宮廷禦醫,江湖郎中,甚至巫婆法師都請來了,還是查不出病因。府裏下人私下竊語,一致認為梁家的這處宅子冒犯了太歲,這才接二連三的出事。而梁夫人,一個養在深閨之中的貴婦,這些日子,原本風華不減的面容一下子竟像蒼老了十歲,日日夜夜守在兒子病榻前,半步不敢離開,整個人憔悴不堪。

梁如風走進了去,恭敬地打聲招呼,“母親。”

梁夫人理都沒理他,依然雙目無神地盯着床上的親生兒子。

一直彎着腰的梁如風,眼神透瞥向床榻上,嘴角閃過一絲笑,很快又恢複了凝重的神情。

“母親,我來照看一會兒二弟,您先回屋歇會兒。

梁夫人的貼身丫鬟晴雨也附和道,“夫人,您都三天沒沾床了,這樣下去沒等少爺醒來,您就先病倒了。”

“你巴不得他永遠都醒不過來才好!”這話顯然是沖着梁如風,素日高貴典雅的二品诰命夫人,此刻如同一只發瘋的野獸,毫無半點當家主母的氣度。梁如風知道,她已經近乎發瘋的極限了。只需稍稍推波助瀾,她算是完了。

“母親,身子要緊,望您多多愛惜自己。兒子先行告退。”

梁如風走出門的那一刻,一只茶杯飛了出來,哐啷落地,碎片四濺,好戲才剛剛開始,母親怎這般沉不住氣?

也就幾天的功夫,梁謹風就病故了,事發太突然,一邊梁懷石屍骨未寒,一邊梁府的二公子正值風華青春的年紀,卻病發身亡,最終連禦醫都查不出病症,死得太過蹊跷,府裏上下戰戰兢兢,籠罩在肅穆緊張的氛圍中。

梁夫人徹底垮了,兒子死後,一度昏厥,最後意識也不甚清晰,嘴裏說些呓語,旁人無一人聽懂她的話,大概是瘋了吧。其實她也不過四十的年紀,到底可惜了。梁貴妃忍着傷痛,特地回娘家看過她母親一次,可是梁夫人已經不認人了,發起病來甚至動手扇了梁貴妃一個巴掌。

梁謹風的後事全部是梁如風在料理,當然,梁家的産業也是絲毫不差落入他手裏。梁貴妃雖然不喜他這個異母哥哥,但好歹也是姓梁的。她現在雖寵冠後宮,但總有年老色衰的那天,那時候想在後宮站穩腳跟,少不了背後梁家的支撐,于是趁着盛寵之際對着皇上吹吹枕邊風,這梁如風便直接從督察院右副都禦史擢升為宰相,跨度之大,不得不感嘆梁貴妃的魅力無限,六宮粉黛全都不敵一個梁沐清。

梁家後院,皎潔的明月懸挂幽藍的空中,白月光灑向地面,大樹底下,斑駁的樹影,近看些竟然都生起絲絲寒意,深秋之夜,夜裏的濕氣很重。

“大少爺。”少女看清來人,趕緊奔上前,像水蛇一般死死纏着華服之人,面上全是小女兒家的欣喜,這個笑靥如花的女人正是梁夫人的貼身丫鬟晴雨。

“晴雨。”

“大少爺,奴婢以後能去你身邊伺候嗎?”溫熱的氣息吐在梁如風的脖頸處,陣陣酥-麻,情難自禁,梁如風的舌頭輕輕啃噬她的耳郭,癢癢的,引得晴雨喘-息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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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大少爺,奴婢……想一輩子服侍你。”

“這恐怕不行。”

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淋潑,情-欲之火瞬間熄滅,女人睜大可憐楚楚的含淚眼眸,凝望着面前的男人,“你答應過奴婢的啊。”

梁如風猛然推開她,斜睨着她,冷淡狠絕地說,“你覺得我一個堂堂宰相會娶一個丫鬟嗎?”

晴雨依舊不死心,“大少爺,奴婢願意給您做牛做馬,哪怕這輩子一直當個丫鬟,大少爺,奴婢是真心待你的啊。”

梁如風冷笑幾聲,“你的真心值幾分錢?”

“可奴婢……”晴雨抓住了最後一絲希望,“幫您害死了大少爺。”

這話沒勾起男人的半點回心轉意,反而成了加速她死亡的致命關鍵,梁如風的手突然扼住晴雨的脖子,一點一點沒了聲息,直到死這個女人都沒想明白,前幾天還跟她颠鸾倒鳳、口口聲聲說要娶她的男人,怎麽一眨眼的功夫全變樣了。

無災無病,生龍活虎的二少爺梁謹風死于連禦醫都查不出病症的惡疾,原來,這一切全部是梁如風暗中投放的毒,這是西域特有的鬼毒,無色無味,混雜于飯菜中,連銀針都試探不出,堪稱天下百毒之首。

初冬,樹葉枯黃,寒風中幾乎光禿的枝桠,剩下幾片葉子在瑟瑟打轉,連湖面都染上了襲人的寒氣,平靜無瀾,一點波動都沒有,整片天空,瞧着灰蒙蒙的,平化十三年的冬天,比以往都要冷。

長春院裏依舊如火如荼,熱鬧旖旎的景象,暖和了客人尋歡的心。

“喲,相國大人,趕緊裏面請。”這句相國大人聽得梁如風心裏十分受用。

梅姨是個人精,趕緊跑後跑後得忙活起來。

“夏荷,趕緊上樓把花伶叫下來。”梅姨笑着吩咐。

梁如風擺擺手,“不必,我上去便行。”

“哎喲,那怎麽成,相國大人您坐着,夏荷還不快去!”

沒等夏荷動作,梁如風已經昂首闊步走上了二樓,梅姨瞅着遠去的墨色背影,嘴角勾笑,這個花伶當真有幾分本事,連心思深沉的梁相國都為他癡迷到這等地步。

屋裏的炭爐燒得正火,推門瞬間帶來的料峭寒意漸漸融化在樓閣暖香中,安容斜躺在貴妃榻上,眼睛阖閉,長長的睫毛投影在如玉的臉上,惹人心醉。他緩緩睜開雙目,許是困意猶在,臉上尚留着朦胧的倦态。

“你來了。”聲音柔緩,仿若一個久居閨中的妻子靜靜等待丈夫的歸來。

梁如風的心瞬間柔軟成一灘水,面前的人,若為女兒身,他必定娶他過門,雖成不了正室,但做個夜夜承-歡的妾室,享盡福分。只可惜,他是個男人。

“你今兒倒是閑。”

“有些乏了,躺了一會兒,迷迷糊糊快睡着了。”

“過幾天搬到我府上去吧。”

“搬到你府上?我怕相國夫人吃味兒,她的夫君明着養小倌兒,而且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梁如風坐在了貴妃榻上,笑笑,“怎麽,你吃味啊。”伸手撫上安容的臉頰,光滑熟悉的觸感。

安容別開臉,佯裝嗔怒,“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敢情兒我在相國大人眼裏是塊偷吃的食兒。”

“後天吧,我讓下人拾掇出一間屋子,保證幽靜雅致,沒人打擾得到你。”

“那奴家先謝過相國大人了。”

“小妖精——”一番溫存。

梁如風滿眼寵溺,“我今兒還有事,後天我派人過來接你。”

安容還是躺在貴妃榻上,目光空洞無神,此刻的他發了瘋似的想念一個人。

阿七走後已經一月有餘了,趙明朗手底下的人查出,阿七在清平鎮。這個地方離廣陵城不遠,只需兩天的腳程,騎馬半天就夠了。可是自己,一次都不曾去。可是他現在憋不住了,他想看見阿七,可是這副狼狽的樣子怎麽能讓他瞧見。

趕忙喚了丫鬟,備好洗澡水,坐在木桶裏,狠狠地搓揉身上的每一塊肌膚,搓得渾身發紅,安容這才罷手,起身穿上一件月牙白的素色衣袍,猶記得,那人說他穿白色好看。

對着銅鏡,左看右顧,松挽的發髻上插了一只青碧色的玉簪,後來突然想到了什麽,又把簪子拔了,換上了一條錦色發條。

走到城外,在一家茶館後院牽出一匹馬,這家茶館是趙家的,老板自然也認得安容。

安容縱馬狂奔,一路往清平鎮方向騎行。腦子裏想着,待會兒見到他要說什麽。很快,便到了。

這個地方不大,安容進入鎮子後,引來了路人的圍觀,民風渾樸的地方,村民大多以種地為生,鎮子上的商鋪很少,茶館、酒肆也就一兩家。

真是太好看了,鎮子上的姑娘,也沒見有這麽好看的,都以為是天上的下凡塵。安容迫切想找到阿七,來來往往的人,他不放過每一張臉。

突然,安容頓住了——

前面不遠處,阿七正盤坐在地上,手裏的青草轉來轉去,一會兒一只蚱蜢栩栩如生,碧綠青翠,幾乎可以以假亂真了。插在竹子上放到一邊,繼續編着下一個。

安容走了過去,目光灼灼,“我要十個,多少錢?”

久違的聲音,阿七怔住,臉上的笑意全然消散,聲音像卡在嗓子眼裏,發不出來。其實自己很想大聲質問他:在牢裏那幾日你為什麽不來看我?為什麽還要讓趙明朗來傳那樣絕情的話?可是這些話,他是一句都不會說的。阿七心裏也明白,他們兩人,彼此放過,好過再牽纏至深。

“伶公子。”阿七叫了一聲。

安容不再看他,伸手拿起一只他紮的蚱蜢,仔細端摩,竟像是愛不釋手。

放下了手裏的青草蚱蜢,安容看向阿七,深情似水,滿肚子的話最終就凝結成這麽一句,“這些日子,過得好嗎?”

“挺好的。”阿七傻愣了一會兒,又問道,“你呢?”

安容眸色暗淡,抿抿嘴,不說話了。他過得一點都不好,他日日夜夜受着思念之苦,怎麽會過得好?

阿七瞧着安容不言一語的樣子,心下有些不忍,“天色不早了,我也收攤了,去我家坐坐吧。”

安容灰暗的臉上方才浮現一絲淡淡的久違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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