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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乃至陽之物,他這樣弱小的野鬼碰到了哪有活路。
林梓伸出去的手還沒縮回來,那只野鬼卻已灰飛煙滅。
人死為鬼,鬼死為聻。
而灰飛煙滅真的是什麽都不剩了,就算生前作惡再多的鬼,閻王也不會這麽判。
你這是何必呢?
何将軍也是滿臉錯愕,幾步走到林梓身邊,空比劃半天才憋出話來,“你——你怎麽就不把他拉住?”
“我沒想到他這麽激動……”
“他等了這家夥好多年了!”
林梓意識到自己恩人可能也是同行,就算不是同行也是從此道的,讪笑道,“我哪知道?”
“你昨晚把他放出來幹嘛?”
“可能是因為我心地善良,樂于助鬼吧……”
何槐瞪他。
他不說話,林梓便問他,“将軍說的‘這家夥’是指誰?”
何槐指着墓碑說,“就是他。”
林梓縮了縮脖子,想着他應該有點職位,否則屍體早扔亂葬崗了,總之不會在這個地方單獨給他立墓碑。
“那将軍給我講點呗。”
林副将在都城有個相好,是個家境不錯的小公子——就是林梓昨夜救的那位,可惜副将他運氣不好,在一次亂戰中喪命,
他死後,幸存的下屬便托人将這個消息告訴那位小公子,而路途遙遠,送信之人偷懶,小公子在一個月後才知曉。
人死二七之日為“回煞”,魂魄會歸家,化為煞鬼。有時煞鬼像只巨鳥,有時煞鬼則如一只黑貓,有點惡心的是,煞鬼還會鑽進原來的身體內做崇。
那時死了很多人,何将軍便請了幾個道士為亡靈唱道,變為黑貓的煞鬼不巧被這群道士撞見了,當場被打得魂飛魄散。
何将軍後悔不已,都不知道怎麽跟他爹娘和那位小公子解釋,半個多月後,派出去報信的人說還沒到進門呢,就看到小公子的棺材停大堂上,替小公子招魂的道士連他的魂都招不到。
得,小公子八成是跑過來找他相好了,若讓他知道死了沒用——你相好魂飛魄散啦,奈何橋上是見不到他了……
也太慘了。
何槐就想了個馊主意,他在副将墓地附近種了幾棵槐樹,槐樹招鬼,果然晚上把那小公子給截住了,并使了個法子把他壓住。
他開始拼命掙紮,後來漸漸忘記了便不鬧了,何槐本想等他徹底忘記,給地下的鬼差燒點紙,行個賄,送他投胎輪回,然而半路被林梓截了胡。
道理林梓都知道,他就是想不明白林槐怎麽把槐樹種這荒郊野外的,還養得那麽好。
何槐表示獨家秘方,你別問太多。
“對了,何将軍,我還有一事不明白。”
“說。”
“林将軍離世時,您好像才出生吧……那他活着的時候,你是怎麽……”林梓偷偷瞄了他一眼。
何槐面不改色,聲音波瀾不驚,“不好意思,牛皮吹大了。”
行吧,這是你地盤,愛咋地咋地。
但是林梓直覺他并未說謊,他還是想不通自己砍樹時身邊又沒有人,何槐将軍是怎麽知道的?
何槐轉移話題,“算了,一切是天命,你也別自責,先不談這個。”
林梓莫名其妙,“我沒自責啊。”
是那個野鬼讓他救自己的,他又不知道怎麽會這樣,以後大白天那麽多,他若是想死,自己絕對攔不住。
若讓鋪頭判,自己也是無罪的。
“可是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
林梓似笑非笑,“何将軍,你若不想他灰飛煙滅,方才說不知覺,讓他繼續找下去即可,現在出事了,您倒想把鍋推給我?”
“本将軍不是這個意思……”
“師父說您少年英雄,乃是一等一的好漢,沒想到是個擔不住責的啊。”他嘆息一聲,聲音悲痛,“看來師父他騙了我。”
“不,你師父說得是真的。”
“我眼見為實。”
“不,我……”
“您是不是心虛了?”
“……”
何槐心焦如亂麻,話題是轉過去了,現在怎麽辦?
他只是一棵樹,哪懂人心複雜。
只得自己把鍋扛上,“行吧,都是我的錯,咱們走成麽?本将軍還有要事要辦,你餓不餓,要不我讓人帶你吃點東西?”
你這是來報恩的還是讨債的?
餓了兩天的林梓收起臉色,抱着傘乖乖跟何槐身後。
有奶便是娘,吃飽了的林梓心裏對何将軍又充滿了敬畏和崇拜,帶着小才坐主帳裏眼睛亮晶晶盯着何将軍……案牍上的糕點。
他不過十七八歲,對何槐這種活了幾百歲的老妖怪而已就是個小孩。他說是來報恩的,看這小身板,能報什麽恩呀,其實就是讓自己照顧他吧?還帶了個身份不明的小豆丁,要是半夜哭起來該怎麽哄?
若是能把他們送回去就好了,可惜林梓是道士,講究因果,他千裏迢迢趕過來就是為報恩,不報完恩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可是自己這好好的,能有什麽恩能讓他報的?
何槐憂心忡忡,先前帶軍打仗都沒這麽愁過,屬下送的戰報是一頁都看不進去。
“林梓?”
“貧道在。”
“你報完恩就走是不是?”
“沒錯。”
“本将軍肩膀疼,你給我揉揉行嗎?”
“好。”
林梓站起來走了兩步,又走了回去,從帶的包裹裏拿出一個小箱子,提到何槐身邊。
何槐好奇,“這是什麽?”
打開箱子,數十根亮得晃眼的銀針躺箱子底的絨布上。
何槐毛骨悚然,“這是什麽?”
“師父年紀大了,胳膊肩膀也經常疼,我便跟師兄學了紮針,把針頭放火上烤一烤,紮穴位上,很快就不疼了。”
他拿出火折子,“簇”地燃起火苗來。
雖然附身到了人身,他本質上還是棵樹,木畏火,就像耗子怕貓,見那團火苗,何槐尾巴根都是涼的,坐椅子上哆哆嗦嗦不敢動。
燒好針頭,林梓收起火折子,卻見何槐瑟瑟發抖跟見鬼似的,心裏笑他膽小,一邊舉針,口頭上一邊安慰他,“将軍你別怕,這個不疼的,你把衣服解了,我好插/進去。”
營帳內準備給将軍送飯的士兵只聽到“你把衣服解了,我好插/進去。”,腦中如晴天霹靂炸得他汗毛倒豎,端着飯菜渾渾噩噩又走了。
“不,不用了,”何槐拼命找理由,“我是将軍,将軍的盔甲睡覺都不能脫,怎麽可以因為這個卸甲呢?”
“可是将軍你不脫的話,針怎麽紮得進去。”
“不用紮針,你用手捏兩下就行。”
林梓為難,他身上盔甲不薄,捏骨折他也捏不到何槐的肩膀呀。但既然他這樣要求了,那就捏吧。
在盔甲上裝模作樣摁了幾把,何槐伸手阻止他繼續做無用功,“好了,萬分感謝,你報完恩了,可以回去了,需不需要盤纏?”
林梓看了看自己的手,一臉懵逼,“那個,将軍,我好像什麽都沒做吧。”
“你幫我揉肩膀了。”
“這只是舉手之勞。”
“當初我救你也是舉手之勞。”
“但這不一樣,将軍是救我命的!”
何槐語重心長,“你可不要小看你這揉肩,萬一這時候敵軍入營,我因為肩膀酸痛提不起刀,那可是會喪命的,四舍五入這也是救命之恩。”
林梓:“……”
你說的好有道理,我差點就信了。
就這麽被他哄回去太劃不來了,林梓軟磨硬泡還是留了下來,由副将帶他找機會報恩。
他不是将士,上戰場為他賣命是做不到也不可能的,又沒力氣扛米扛面,也不會做飯炒菜,後勤什麽的也做不來,還不會算數,連幫賬房先生的忙都做不到,戰馬用的是熟人,他突然跑過去怕會被撅幾蹄子。
小才性子有些膽小,林梓走哪他跟哪,說了好幾次都不聽,林梓好幾次突然回頭或者後退差點踩到他,心裏突然起了休徒的沖動。
副将帶他出去轉了一圈又焉頭焉腦地回來,十多萬人的軍營,竟找不到一處能塞下他的地方。
“行吧,你告訴我你能幹嘛,說說我立馬給你安排上。”何槐揉着眉頭說。
林梓哪知道這裏還這麽麻煩,他跟師父只學過法術,算個命,唱個道,驅個鬼還可以,這些俗世的事實在做不來。
他小心翼翼瞥了眼何槐,“要不,我跟着您?”
何槐只好把他留身邊當小厮,讓他幫忙端飯菜或者拿水。
他有很多事要忙,林梓反倒輕松許多,大部分時候是縮一邊教小才認字,做道士的在這方面比一般人還要精通些。師祖留下的東西很多是古拓本,有些字與現在都不一樣,沒點文學底子看都看不懂,符箓千千萬,不是說學得幾筆就萬事大吉了,所以從未上過學堂的小才學得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比幹農活還痛苦。
跟了何槐幾天,林梓也發現他的好幾個小習慣,他怕火,桌子上連蠟燭都沒有,挺喜歡喝水的,軍中沒那麽多講究,他用比林梓臉還大的碗喝,林梓一天得給他送五六碗,他喝了一點事都沒有。
連廁所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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