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是小小揭密的第31章

穿過貧瘠的戈壁,終于看見綠洲與連綿山脈。藍湖、青草、雪山,層層相疊,風光旖旎。

一群牛羊擋在道中央,馬車慢了下來。車夫甩鞭驅趕,牛羊們才懶洋洋地挪開。掀起簾子的手放下了,藍若将先前看見的景說給她聽,她不理,閉眸靠在墊上養神。

藍若覺得無趣,自顧自地哼曲兒。終于,她睜開了眼,眸子反出淡琥珀金,迸出潋滟妖異的光。

“他怎麽沒割去你的舌頭?”

石頭開口,真是難得。藍若輕笑,湛藍雙眸溫柔似水,如同兄長,疼愛地輕觸下她的額頭。

“啪”的一下,小魚将他的手拍落。

“少來碰我。”

話落,她繼續閉目養神,拿來枕墊抱在胸前。

行了大半個月才到周國都城。周國男女喜穿豔服,街上處處華彩。馬車從城門一路駛向宮中。剛停穩,就有人候到車前,卑躬屈膝道:“王下令,命右使立即複命。”

藍若聽後莞爾,道:“看來王還不急着找我,你先去吧。”

說着,他稍稍側首,似打暗語,意思是“小心”。

小魚嗤之以鼻,只覺得他的關心假得很。

整好衣冠,下了馬車。見到與榮國大相徑庭的景致,小魚不禁恍惚,在這裏活了八年,竟然一下子不認得了。侍官提醒,她才回神,接着随他入了王殿。

高聳的圓頂,雪白的宮牆,窗紋是繁複纏枝藤蔓,光漏進來,在地上印出迷亂的畫。兒時的她,最喜歡踩在這幅畫上,跳過黑影落在亮處。

小魚童心未泯,按着熟悉的步子,一格一格跳過去。跳完這窗影織成的長廊,穿過有流水噴泉的中庭,再過五道銀釘門,就到了王殿最深處。

入門之前,小魚被領到側廳,幾個衣裙豔麗的侍女擁上,利索地解去她的冠、脫去她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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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規矩,面聖之前必須得脫衣卸冠,不管是男是女。侍女檢查得仔細,指甲縫裏,頭發絲裏都摸了個遍。

小魚勾起唇角,嘲似地笑道:“各位姐姐,指甲縫裏怎麽藏得了刀?”

侍女賠上笑臉,又反複看了幾遍,确認無異之後互相點頭,接着捧來事先備好的寬袍讓她披上。

“請。”

侍女打開入殿大門,恭敬退去。

小魚只套了這件绛色的袍子,裏面未着片縷。她走上五彩錦絲織成的毯,掀起紫紅色的羊毛挂簾,一股馥郁香氣迎面撲來,醉人至極。

偌大王殿中竟無守衛,靜得如千年古墓。有風拂來,小魚不禁覺得陰冷。她往前看去,王座就像一座金塔,可惜這華麗的塔鎮不了惡鬼,反而被鬼死死壓着。

心中無恨,心中無怨,方能活得長久。

小魚款步上前,止于王座階下。她跪地叩首,行一大禮,寬松的襟口歪向半邊,不經意地露出一側香肩。

“呼”的一下,不知什麽聲音,小魚悄悄擡眸,瞥見一雙碧綠幽暗的眼,她又把眼睛往上移了幾分,就見一頭烏黑巨狼眈眈地盯着她。

一只細長的手正撫着狼首,有一下沒一下地揪拉它的耳。小魚的目光止于此,她又把頭低下,額貼着手背。

“臣參見殿下。”

王座上的人神定氣閑,如口銅鐘絲豪未動。

“這次做得很好,有勞了。”

他的聲音沉而響亮,回蕩在這空曠殿內。小魚又把頭低了幾分,領他贊譽。

撫狼的手突然伸向了她。小魚擡頭看着,心領神會,然後慢慢起身上了玉階,一步、兩步、三步……她半蹲在他腳下,低頭伸頸,就像那只狼等待輕撫。

“我的魚兒,兩年沒見面,你可想我?”

他撫上她的頭心,猶如撫着那只狼。被奪恩寵的黑狼呲牙豎毛,碧綠的兇眼朝小魚逼近。他伸腳踢它,它便夾緊尾巴,乖乖地蹲去角落。

小魚依舊低着頭,他的手沿着她的烏絲打着圈兒伸入寬大的領口,然後撫摸起她後脖上的頸骨。

小魚心生寒意,不禁把頭擡起,恰好撞上一副幽暗的綠眸。

他正看着她,就如八年前初遇時那樣,說不清是什麽眼神。

八年前,他在她心上烙下恐懼之印,如今見他這般看着,小魚仍不自覺地戰栗,她柔緩眼神,順從聽話地靠上他的膝頭。

“想你呢,父王……”

周王輕笑,拉着她的肩将她引坐到自己腿上,抱着摟着,把她當女兒般哄着。隔着薄薄的衣,小魚感覺到了他的手溫,很冷很冷,冷得能把她的熱全都吸走。

“你再不回來,父王就老了。”

他将她頰邊碎發捋到耳後,深邃眼窩中一雙碧眼勾人心魄,難以分辨喜怒哀樂。

“你怎麽在平洲呆這麽久?”

小魚心裏咯噔,面上平靜無緒。

“平洲是要地,兒臣在找可破之處。”

“可有找到?”

小魚抿嘴搖頭,随後拉住那只冰冷刺骨的手,攏在手心裏。

“父王,您怎麽會老?”

她輕笑。

她的“父王”不過二十有七,刀刻般臉未留歲月痕跡。那年她八歲,“父王”二十歲,他随“祖父”毀了她的城、毀了她的家,之後,他就成了她的“父王”。

父王是異族,高眉骨,深眼窩,只可惜眉上有一道猙獰的疤,要不然這張面容稱得上完美無缺。

聽了她的話,父王高興,他彎下腰,小心托起她的足,握在手裏輕捏摩挲。

“養了這麽多年的寶貝,如今終于回來了,當初送人可真舍不得。你走的時候,父王的心都快碎了……”

他說得情真意切,似有無盡悔意。小魚心有明鏡,忽然覺得榮灏并不怎麽讨厭。

黑狼唾涎小魚坐的位置,一雙碧綠的眼死死盯着,就好像是個人在看。或許是被它盯得不自在,周王終于将小魚放下。黑狼興高采烈地跑來蹲在他腳邊,把小魚的位子擠去。

“下去吧,我已令人安排好了。”

周王揮手而道,随後輕拍狼頭已示安慰。小魚鞠身,臨走之前吻了下他手上的銀戒。黑狼惱怒,張口咬她,周王及時拉住,又把它趕至角落。

這頭狼只聽他的話,只害怕他。小魚敵不過兇猛野獸,啐它一口,轉身走了。

一出王殿,小魚就迫不及待地換上衣袍,奔向花園。她跳到明媚絢陽下,驅走沁骨的陰冷,等不及身暖,又急忙往葡萄架下跑去,那裏有人在等她。

“阿姐!”

一道影飛竄過來,撲向她的懷。小魚欣喜萬分,伸出雙臂将他接住。沖來的力道太大,她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緩神之後,她捧住他的臉細細打量,原以為他只及她的胸,沒想到兩年不見,他竟然和她一般高了。

“阿姐!”

玉暄激動地将姐姐抱住,不知是哭還是喜,身子不停地發顫。

“阿姐……對不起……阿姐……”

他痛哭流涕,細致五官扭作一團,他和小魚很像,偏偏小魚得了男兒性子,他卻柔弱得像女人。

那多麽苦,她是為他而受,他知道,她也知道。就因這僅存的血脈,小魚無法去恨,她硬忍淚水,伸指在他腦門上一彈。

“我回來,可不是為了見你哭。”

玉暄聽後抽泣着收淚,他使勁吸鼻子,淚還是不聽話地落下。小魚輕握住他的手,見到他左手小指上的瑪瑙甲套,她的心就狠揪了下。

甲套之下是枚斷指,一半長在他手,另一半帶在她身。

小魚不敢多看,匆匆忙忙地将袖裏的東西塞到他的手裏。侍者眼尖看到了,便探頭瞄上幾眼,原來是個梅花簪子。

“來不及帶東西給你,就随便買了這個。記得要收好,說不定以後用得着。”

溫柔笑語聽來平常,玉暄琢磨出了零星半點,他點頭,将姐姐千裏迢迢帶來的禮放到懷中。

玉似的兩個人賽過了這良辰美景,他們嬉笑耳語,每走一步都形影不離。侍者不離他們左右,他們話說得輕,他便靠得近;說得響,他又拉得遠。走了幾步,說了些什麽話,他都一一記着。

過了沒多久,侍者走到他倆跟前,恭敬捧心道:“殿下,天寒衣薄,你還是回殿歇息。王若知道,會怪罪于臣,臣擔不起。”

這番話剎了好風景,淚還未幹,人就得走。王暄不敢反駁,小魚也沉悶,稍過會兒,她笑着拉整他的衣襟,再拂去他肩頭丁點塵砂。

“你身子不好,要多歇息。姐姐在這兒,不會走了。”

“阿姐。”說着,玉暄抿嘴,似又要哭了。

小魚故作愠怒,狠捏了把他的頰。

“都十三歲的人了,別哭,不許哭。”

玉暄點頭,吸吸鼻子收起淚,依依不舍地随侍者走了,一步三回頭。

兩年光陰,只換來這片刻相見。小魚笑着,再難過也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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