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我是慚愧的第48章

“潘大哥……阿姐不是你想的那樣,其實阿姐她……”

“夠了,我不想聽!”

潘逸低吼,染有血污的臉變得猙獰扭曲。玉暄識相收聲,然後往外挪了點,屈起膝,垂頭喪氣地坐着。

周遭寂靜得如千年古墓,沒多久,玉暄受不了這陰冷壓抑,忍不住擡頭望了圈。僅存的幾十人如游魂厲鬼,與屍同坐同眠。潘逸像入了定,雙眸空洞無神,染血的劍本是豎着的,而此刻無力地側躺在地。

他們都在等死,殘兵在等,潘逸也在等。玉暄不甘心,壯膽挪回潘逸身邊,有意無意地說:“阿姐懷上了,是個公子。有四個月多了。”

潘逸沒反應,木讷地拔出地上短劍又劃起橫豎杠。玉暄不知他是故作不知,還是真沒聽見,不禁心生郁悶,他幹脆再靠過去些,将帶到棺材裏的事一并吐出。

“活着糊塗,這死總得死得明白。潘大哥,我知道你恨我姐,定是覺得她沒心沒肺,可是你錯怪她了,阿姐在存嫁妝呢……那天她說‘再等等,我還沒嫁妝。’沒想第二天就……你扔來的簪子,她沒舍得扔,當作壓箱寶帶走了。走的那天,她哭了,我知道她定是不願意的。”

說着,劃地的短劍頓住了,潘逸側首看着他,墨瞳幽暗深沉,片刻,他又轉回去,繼續以劍畫棋盤。

他不信他,一次又一次地被耍弄,他怎麽還會相信玉氏姐弟?她是妖,吸幹了他的精血又派上小鬼說情,他再也不會着她的道兒了!

一塊巨石扔過去,沒半點水聲。玉暄見此頗為難過,他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才能讓潘逸明白姐姐的心意,他不想至死都帶着遺恨。

“其實阿姐懷上了,走時應該有一個多月了。她想保住這中骨肉,想保住你,所以才說是王爺的。”

玉暄耷拉着腦袋,一邊手指畫地一邊喃喃,他也不管潘逸是否聽清,自說自畫似的。

潘逸徒然瞪大雙眸,耳邊一陣嗡鳴,他轉頭看向他,幹裂的唇不禁微顫,繼繼續續地問:“你……你……說……什麽?”

血污蓋住了他霜白臉色,那雙眸子終于露出一絲活人的靈氣,驚詫、懷疑、悲痛……玉暄都沒看到,他餓得縮起身子,無力地垂頭回道:“阿姐懷上了,她不讓我告訴你。不過現在我們都要死了,有什麽話不能說呢?”

聽了這話,潘逸腦中炸起響雷,幾乎魂飛魄散。

懷上了?她懷上了?!什麽時候的事,她為何不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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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逸想不明白,也許是重逢的那夜,他苦纏着她,不肯讓她走,一夜*無度;亦或者是他去找她的那晚,她風情萬種,猶如沉澱千年妖媚的狐,令他癡迷沉淪。可不管那次,他似乎都沒想過會有娃,哪怕有也是一閃而過的念頭。便是這般不經意,開了花結上果,他要作爹爹了,他高興!

“不!我不能死在這兒!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潘逸爆出一聲吼,突然像吃過大補站起身,雙目炯炯,沖向被巨石封住的逃生洞。底下殘兵大多有氣無力,懶洋洋地擡起眼皮,動也動不了幾下。

潘逸不想死了,忽然之間氣勢十足。因為未出世的娃兒在等着他,他得回去,必須要活着回去!

想着,他咬緊牙關以劍鑿擊石壁,一次比一次猛烈,“哐!哐!”幾記重響,沙石松動,淅淅落下的石土越來越多,轉眼就顯出一個巴掌大小的洞。衆人像被它吸住,情不自禁撥長脖子慢慢起身,之後從四方不約而同地聚過去。

他們有救了!潘逸的蠻力打開一線生機。衆人欣喜若狂,七手八腳地鑿起石縫,有兵器的用兵器,無兵器的用手刨,熱火朝天幹了半晌,終于挖出一條縫,縫不大,似巨石落下正好架起的空隙,上下松動,動靜再大些,沒準就會塌方。

老天爺給的生機又滅了,衆人望着這條唯一出路犯了難,兩三掌寬的縫,有誰能這麽瘦小鑽過去?而且頂上搖搖欲墜,說不定爬了一半就會被壓死。

潘逸将斷了的殘劍扔在地上,惱怒地狠抓幾把亂發,他看來比任何人都要失望、氣憤,幾乎要亂了陣腳。

“我來!”

玉暄自告奮勇,他撥開人堆擠到最前面,撐手量了量那道小縫。衆人裏屬他最瘦小,可硬要擠進去也不是件易事,潘逸不放心,又往四處看了遍,道:“石頭松動,太過危險,我們再想別的法子。”

“來不及了!正是天黑,周王兵馬尚未察覺,若到天亮,他們火炮一轟,說不定連這條縫都沒了,我出去之後先找些裹腹之物給你們,接着就去搬救兵,若弟兄們信得過我,就讓我大膽一試。”

話落,衆人面面相觑,似乎除了這個法子,再也找不到別的出路。大家都不吭聲,玉暄猜大多同意,便壯了膽,拿根草繩系在腰上,擠進那條縫裏。

“我把吃的系在這繩上,到時你們拉。”說着,他上半身就沒入暗中,旁人忙湊近火把替他照光。

淅淅瀝瀝,沙土灑落,頂上的石塊松動了下,衆人頓時心悅肉跳,連忙屏氣凝神,怕呼吸一重就把那小子壓扁在裏面。

潘逸忙将手中殘劍遞到裏面,并道:“拿上,覺得不對,興許能撐下。”

一只細手唰地伸出,又唰得縮回,速度快得不見影。細縫慢慢地吞掉玉暄的頭、肩、腰、腳,見到他鑽進去,衆人不約而同地舒了口氣。潘逸緊盯手中草繩,看它一寸一寸變短,不動時,他立馬緊張,小心翼翼揣幾下,試探玉暄反應。

短短的一會兒功夫,就如過了千年。衆人被油煎火烤,等得苦不堪言,終于聽到一聲“出來了!”衆人頓時喜不自禁,高興得快要叫出聲。

逃生門外有事先所備的糧草,玉暄來不及擦去汗灰,就将幹糧系在草繩上讓他們拉回去。這些糧食撐不住幾天,當務之急得找援兵才是,玉暄依星辨明方向,随後披着夜色跑回遼城。

聽不見動靜,潘逸知道他已經上路,衆将士狼吞虎咽地嚼着肉幹與馕餅,他卻丁點兒未碰,喜怒哀樂磨光了他的力氣,此時此刻,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再見她一面,細細想來,那天太過沖動,沒把事弄明白就斷了銀簪,誓要恩斷情絕。他不知道她有多傷心,才會當着玉暄的面哭。

潘逸追悔莫及,思前想後,全是自己的過錯,他動搖了、懷疑了,害了她也連累了自己。潘逸連嘆幾聲,痛苦蹙眉,恨不得插翅飛去,同她苦訴衷腸,只是她還會搭理嗎?想着,又是一聲嘆息,冰涼的夜更加難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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