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讓我走
司露微這天晚上高燒。
她是淋雨受了風寒,再加上狠狠氣了一場,人就倒下了。
沈硯山抱着她,想要去找西醫院。
可南湖縣根本沒有西醫院,只有幾名西醫,都是沈旅座手下的。
“……團座,這是退燒藥,給她服下。”軍醫對沈硯山道,“等着她退燒。風寒發燒沒什麽大事。”
可司露微卻有大事。
她氣息微弱,到了第三天仍是不退燒,嘴唇上起了兩個大水泡,一滴水米也進不了。
沈硯山慌了。
“我得送她去南昌府。”他對沈橫道,“旅座,您那汽車借給我。”
沈橫有一輛汽車,平時不怎麽用,因為在縣城這種小地方,總是缺油。哪怕在督軍府裏,油也不夠分的。
旅座好不容易弄到了一點,自然要留到關鍵時刻顯擺。
從南湖縣去南昌府,開車要七八個小時,沈橫如實告訴沈硯山:“油存貨不夠,你根本開不到南昌。再說了,這一路上土匪多,你開汽車出門,等着挨搶!”
沈硯山急得要炸。
沈橫一直覺得,沈硯山是個陰謀家。他年紀不大,但沉穩果敢,是個冷性子。平時再大的事,也不見他慌了手腳。
此刻他卻是不行了,他慌得像無頭蒼蠅亂竄。
沈橫就給他出主意:“你去買一副棺材板。‘置板沖喜’聽說過沒有?給她沖一沖,也許她自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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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山死死咬住了牙關。
他從未想過要去給司露微買棺材。她若是活不了,沈硯山也不是很想活。
他已經沒家了,家人也沒有了。
沒有司露微,他不知自己此生還要什麽,還求什麽。
那活着和死了,對他而言就是一樣的。
“不,還沒到那一步!”他闊步回家。
回家之後,他讓副官們去找老中醫,到處去問問,哪裏有好的大夫。
而他自己,不再出門蹦跶了。
他上床抱緊了昏迷不醒的司露微,将她滾燙的身體抱在懷裏。
他再次後悔。
他這樣愛她,可做出來的事卻總是傷她,他恨自己。
“小鹿!”他把自己貼緊了她,“小鹿,我以後不欺負你。你不要死,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的,小鹿!”
司露微燒得昏昏沉沉,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沈硯山陪着她睡了半天,起來對副官道:“去找上次那些乞丐,把我丢出去的布找回來。找到之後,再去買一模一樣的。”
副官道是。
沈硯山無力坐在旁邊,拉着司露微的手:“我認輸。我從頭開始,慢慢來,不再逼迫你。”
司露微的手掌心也是滾燙,人事不知。
到了第四天,軍醫千辛萬苦弄到了一支退燒藥。
注射藥比吃下去的藥管用,效果立竿見影。
給她打了一針之後,她開始出汗。
沈硯山看着她渾身都汗濕了,人也迷迷糊糊哼哼了兩聲。
壓在他心口的重石,終于減輕了點。他慢慢嘆了口氣,親自替司露微擦身體、更衣,又抱起她,讓傭人換了床單,把她汗濕的被褥全部撤下去。
三次大汗之後,她虛弱睜開了眼睛。
她嘴巴上起水泡,疼得她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只是看着沈硯山。
沈硯山附耳對她說:“小鹿,布料我找回來了。你別生氣,是我錯了。”
司露微無力阖眼。
第五天的清晨,她終于睜開了眼。才這麽幾天,她臉頰瘦得脫了形。她原本就清瘦,如今更瘦了,那雙眼睛格外的大,也格外可憐。
這種時候,就談不上美麗。
可沈硯山覺得她好,哪怕是她形銷骨立的樣子都好極了。
他差點落淚。
他抱着她,眼眶通紅。
司露微卻問:“我的布呢?”
“已經找回來了。”沈硯山道,“我叫人拿進來,好不好?”
司露微點頭。
沈硯山沖門口招呼了聲。
司大莊領着一名副官,把司露微的布料全部抱進來。
是一樣的料子,卻不是徐風清寄過來的那批,因為那批已經被乞丐們糟踐了,洗了也洗不幹淨。
沈硯山只是找到了那些乞丐,知道大致的樣子,去布匹行買到了一模一樣的。
他也是好運氣,那家布匹行正好前天從南昌府新進了貨,和徐風清送過來的那批相似。
貴自然是很貴,但料子極好,顏色非常鮮亮。
司露微已經沒力氣去想這些料子,她點點頭:“好。”
說罷,她又阖眼。
沈硯山買了人參,又買了老母雞,讓廚房做好了雞湯:“小鹿,你吃一點。”
司露微一點胃口也沒有。
可她不想死。
既然能醒過來,她自己能做主,她就咬牙吃飯。
她吃了半碗米,一碗人參炖雞,吃得滿頭虛汗。
司大莊也坐在旁邊,突然抹淚,大傻子嚎哭了起來:“露微,你不用死了。你要是死了,我也要死了。”
前天他也是這麽哭。
當時沈硯山擔心司露微,聽他哭得晦氣,就把他大罵了一頓。
他是很聽沈硯山的話,果然憋着。
一直憋到了今天,憋到司露微能吃能喝,确定不會死,大傻子才把滿心的擔憂和委屈都哭了出來。
“我不死。”司露微哪怕吃飽了,氣息也是微弱,“我若是真死了,也只有你和風清哥遭罪。我都舍不得,不死。”
沈硯山坐在旁邊,聽到這一句,心就像被針紮了下。
很疼,疼得突然又激烈。
她若是死了,只記挂她哥哥和徐風清,那麽他呢?
他是她的誰?
他對她親熱一點,她就一張臉慘白,可見從未将他放在心裏。
他看着她,聲音嘶啞:“小鹿。”
司露微不看他,疲倦到了極致,歇了片刻,目光仍是不瞧他:“五哥,我想跟我哥哥說幾句話,行不行?”
沈硯山沒有動。
司露微又問:“我的瑪麗呢?”
記挂着徐風清,記挂着司大莊,甚至還有她的狗,卻不包括他沈硯山。
沈硯山雙腿似有千斤重:“石嫂抱過去養了,我去要回來。”
石嫂是這個正院裏負責打掃的下人。
沈硯山這一去,很久都沒有回來,直到天色漆黑。
司露微和司大莊說了很多話。
她的大意,是自己在沈硯山身邊不到一年,遭受的罪已經比從前好幾年多。沈硯山對司家很好,對司大莊也很好,但對她不好。
司大莊崇拜五哥,但這話他沒辦法反駁。
他妹妹快要病死了,臉色枯瘦像個鬼,這都是事實。
五哥的确是快要折騰死小鹿了。
“哥哥,我怕堅持不下去。”司露微道,“你總說我被賣到堂子裏去可憐,那你覺得我現在可憐不可憐?”
司大莊點頭:“可憐。”
“哥哥,我怎麽辦?”司露微又問。
司大莊茫然又無措:“我、我哪裏知道?露微,我腦子笨,你問我……你想個主意啊,一直都是你出主意。”
“你去跟他說,當初是我們家救活了他的命,求他把賣身契還給我。我讓徐家來提親,你做主答應下來,替我寫了婚書,把我嫁到徐家去。”司露微道。
司大莊似乎從未想過和她分開。
他猶豫了片刻。
“我嫁到了徐家去,還能每天給你送好吃的;我若是死了,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哥哥,他再折騰我一次,我未必能醒過來。”司露微道。
司大莊想起前幾天的種種,心裏發怯,急忙站起身:“好,我去說!你別死,只要你不死,我去求五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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