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不見的遮雨雨傘

接到經紀人的電話,杜夏并不意外。

公司斥巨資,投給一個很看好的IP靈異電影。選角、選場景,甚至是技術指導,都貨真價實,結果壞就壞在太貨真價實,弄得跟真的似的,引來許多東西。

請來的一號主角、二號主角全部出事,再不敢進片場,公司還賠了不少錢,這下不敢再請一流演員,于是退而求其次請二流的,可還是出事。現在公司三流、四流,只要是知道風聲的,給多少錢都不敢去,名氣和錢是重要,但總不能比命還重要吧?

看看最開始的一號主角,當紅小天王,單靠一張臉就能撐起票房,結果拍戲的時候自己摔倒,臉着地,他說是有人推他,可現場那麽多攝像頭,明明沒拍到人。

這個電影鬧騰到現在,熱度。關注度一直在往上漲,微博熱搜三天兩頭就上去,誰都知道哪怕找頭驢上前演票房也有保障,但大家都惜命,還真沒人敢去。

而且電影熱度上來 ,消息也根本不能隐瞞,一號主角那張完美的臉蛋還在醫院接受整容呢,能不能整好不說,就是這樣的風險在基本靠臉的娛樂圈中,還真沒人敢去嘗試。

其實一開始沒出人命的時候,也有一些膽子大的想試試,結果就有個小配角直接在片場去世,哪怕官方介紹說小配角本來就有心髒病,還貼出醫院證明,但誰相信呢。

要錢還是要命,當然是後者。

杜夏是剛從電影學院畢業的新人,從進公司開始就坐冷板凳。他最初進公司的時候也不是沒機會,但拿到角色之前得先陪老總喝酒,大家都懂的那種酒,杜夏自然拒絕,于是就沒人管沒人問了。

現在全公司都風聲鶴唳的,生怕被點了去演那個不可言說的電影,杜夏這種被老總求而不得的,就頓時成了一部分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針對他做點什麽,太簡單了。

外面下着雨,夏天的雨總是毫無征兆,有時候大有時候小,有時候晴天卻忽然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跟娃娃的臉似的。杜夏換下居家服,牛仔褲挽到膝蓋,也沒拿玄關處的雨傘,就這麽出了門。

從摟道出來,雨水就迫不及待的從天而降,似乎要瞬間把杜夏全身都打濕,卻偏偏被擋住,只能無奈的濺到旁邊。從一樓玻璃窗上可以看到,杜夏身邊還站着一位穿着黑色緊身褲,黑色背心,個子比杜夏高一個頭,大長腿,肩膀很寬,帶着護指手套的手舉着一把黑色的傘,剛巧完全擋住雨水的男人。

兩個人的身形漸行漸遠,杜夏微微側着頭,不知道在聽什麽,打着傘的男人微微彎着腰,湊過去用嘴唇貼着他的耳朵,臉上還帶着羞澀的笑。

馬路上已經開始積水,像一條渾濁的淺淡的小溪,杜夏淌水穿過馬路,在公交站牌旁邊停下,剛巧一輛公交車晃晃悠悠,破開地上的水緩緩停在站牌旁邊,杜夏趕忙跺了跺腳上去。

車上只有三三兩兩的乘客,杜夏投了兩枚一元硬幣上去,司機奇怪的說:“一個人投一元就夠了。”杜夏笑笑沒說話,跑到最後面聯排座椅那邊在外面坐下。

扭頭看着車窗,可以看到靠窗的位置還坐着一個人,皮膚很白,細碎的黑發遮着額頭,眸如點墨,嘴唇的顏色特別淡,他也側着頭看着車窗,沖着裏面杜夏的身影笑,露出小小的酒窩。

到站之前,杜夏先跑下去按鈴,提示司機自己下一站要下車。

專注的看着公交車後門玻璃,杜夏看着玻璃中站在自己身後的人,他剛好可以把杜夏完全罩住,從正面看過去好像抱着他似的。他歪着頭,把下巴搭到杜夏肩上,用舌尖戳戳杜夏柔軟的耳垂,看着白皙小巧玉一樣的耳垂變紅,就沖着玻璃笑。

歪着頭看過去,雖然看不到,杜夏還是給了一個自以為很有警告意味的眼神。

正好公交車到站,杜夏率先下車,猝不及防的被雨給淋了個正着,下一秒,頭頂的雨就被什麽擋住,不能再淋下來。杜夏加快腳步,一路小跑,頭頂的雨也依舊呈現出一小片空白,直到進公司大門。

經紀人黃傑早不耐煩的等着,他幸災樂禍的看着杜夏,仿佛已經看到他的死期。一份劇本随意的砸到地上,黃傑人已經走到門口,“好好看,明天就去劇組。公司的助理安排不過來,你自己從外面找一個吧。”

這是個化妝間,牆上有一排一排的鏡子。杜夏彎腰撿劇本,沒看到鏡子裏人影一閃而過,追着剛巧快要關門的黃傑去了。

這個靈異電影源于一個很暢銷的靈異小說,杜夏早就看過,也很喜歡那本小說。劇本幾乎完全還原了小說中的場景,有許多細節到現在杜夏也都耳熟能詳,他細細的看着劇本中的每一個細節,幾乎忘記時間。一遍看完,稍微回味片刻,又看第二遍,時間就在這樣的沉默中流逝。

等杜夏回過神,劇本幾乎已經全部記住,只剩下一些小細節需要着重注意。擡頭看了對面的鏡子一眼,卻沒看到熟悉的人,又看了眼被黃傑關上的門,頓時恍然。

收起劇本走到門口打開門,盡管什麽都看不到,杜夏卻小聲說:“門關上你穿過來就是,不用非得等我開門。”不過他也就說說而已,對方那麽固執,自己不能敲門也不願意穿門而過,這一點要是能改,那麽多年早就改了。

他把自己當成正常人一樣。

湊到杜夏嘴邊舔了舔他的嘴唇,露出讨好的笑容,亦步亦趨跟在後面,有一點點炫耀又故作謙虛的模樣。

走出公司的路上,杜夏恰好聽到幾個人湊到一起竊竊私語。“真慘,平地走也能崴腳,牙還磕斷了,一臉的血,我看就是因為跟那個劇組有關……”“那部電影真邪門,我看現在直接解散最好。”“熱度那麽高,公司不舍得呢……”

走近了,正在說話的人卻都閉上嘴,該做什麽做什麽,目不斜視的。杜夏也沒在意,結果就看到崴了腳又磕斷牙的黃傑一瘸一拐的走過來,看到他微微一怔,那些趾高氣昂卻都沒了,反而跟見鬼似的直接轉身,躲着走了。

外面的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杜夏買了一些食材帶回去,自己動手做飯。在廚房也有一面很大的落地鏡,杜夏每次看過去都能看到他身邊站着個人,有時候對方無賴似的抱着他,有時候就背對着他,面對着鏡子,直勾勾的看着鏡子裏的杜夏。

這種吓唬人的小把戲要是放到杜夏小時候也許還有點作用,但現在對杜夏來說就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他根本就是視而不見。

第二天杜夏準時出現在劇組中,這地方不通公交車,偏僻的很,據說以前是個資本家的私人宅子,養小三用的,後來不知怎麽的就成了空宅,這麽多年過去,也有一些來探險的人,還說看到過鬼,于是就成了鬼宅。

因為劇組要用做商業用途,還試着找過宅子的主人,多方查找才知道這宅子早就歸政府管,可宅子周圍枯樹朝天,宅子裏面陰影重重的,政府就是想處理也處理不了,劇組要用,也很方便的就把手續辦妥。

“你先試試,實在不行就再說吧。”羅導頭上裹着紗布,此時親自來見杜夏,一看外形就滿意的點頭,勉勵幾句讓杜夏試鏡。

院子幾乎完全保證了原來毫無生氣的色彩,此時劇組人員都站在靠向大門口的一邊,杜夏背對着宅子,身後洞開的大門像野獸黑黝黝的大張的嘴,随時都可以把杜夏吃進肚子裏似的。

杜夏要試鏡的劇情是主角來祭拜死去的戀人,地上有早就準備好的香燭、火紙、供品等等。杜夏深吸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一變,已經入戲了。他跪在地上,輕輕的擺好供品,點燃香燭,抖開一張火紙,放在香燭上點燃。

平地一陣風起,打着旋兒繞着杜夏手中的火紙旋轉,把火紙燃燒殆盡的紙灰盤旋着帶到空中。天不知什麽時候陰沉沉的,像無數大手遮住了陽光,空氣冷的厲害,明明此時正是盛夏。

院子裏的影子悄無聲息的拉長,像有生命一樣在地上蜿蜒曲折的前行,順着斑駁青石的紋路前行,慢慢的接近杜夏。

手中一張一張的火紙燃燒,紙灰不停留的盤旋到空中,杜夏眼中有眼淚滴下,卻在落地之前就消失,他恍若未聞,喃喃道:“我知道你在的,雖然我看不到。但……你能否讓我看看你,就一眼,一眼就好。”

蜿蜒前行的影子終于靠近杜夏,像潛伏完畢的野獸,胸有成竹的平地跳起,就要纏上杜夏。又是一滴眼淚落下來,在小小的淚珠中,淚眼滂沱的杜夏身邊,赫然站着一個全身黑衣的男人,他‘刷’地一下打開傘,擋住騰空而起的黑影們。

這滴眼淚最終也還是沒有落到地上,而是入了那個男人的掌心。他跪在杜夏身邊,一點一點的蹭着杜夏的臉頰,在鏡頭中卻絲毫不見。

“卡!”試鏡早已結束,負責的人卻久久沒有出言,還是羅導率先回神,幾乎是欣喜若狂的吼道。

劇組的人紛紛夢如初醒,一個個圍上來關心杜夏,見他已經出戲,看上去也沒有大礙,紛紛如釋重負,還有幾個心裏稍微脆弱一些的幾乎哭出來。

當初一號主角是拍這一幕的時候,火紙燒的好好的,那些紙灰也很神奇的旋轉着飄向半空,誰知道下一刻紙灰就全部撲下來,争先恐後的往他鼻子、嘴巴、眼睛裏鑽,要不是搶救及時,差點鬧出人命。

副導演宋喜明心有餘悸的說着一號主角的實際,也是想讓杜夏有心裏準備。

“行吧。”杜夏含糊着說道,見宋喜明還在,就有些猶豫道,“宋導,這地方這麽邪門,劇組沒想過請高人來看看?”

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看,宋喜明拉着杜夏往旁邊走了幾步,這才小聲說:“怎麽沒找人看,道士、和尚、天師,連尼姑都來過,可劇組錢花了不少,作用沒看出來啊。小杜我也不瞞你說,咱們劇組這也是騎虎難下,現在期待度那麽高,要是換了拍攝地點,期待度可能會直接成為負的。這年頭,獵奇的觀衆永遠都那麽多,也實在是煩惱。”

說白了,還是為了錢。

“哎,不說了,我怎麽感覺越來越冷,我得去充點姜汁紅糖喝,小杜你要不要來一袋?”宋喜明一邊搓着身上的雞皮疙瘩一邊跑。

沖着宋喜明搖頭,杜夏看着他跑遠,拿出一大袋印有卡通女孩子,看上去像是專門針對姨媽的紅糖,抽出一小包,熟練的沖泡。無語的搖了搖頭,杜夏側着頭看向自己身邊,小聲說:“是不是你吓唬他?”

雙手握着杜夏的手腕輕輕搖晃,臉上的表情還有點羞澀。

“好啦,不就拉了一下我的手腕。”杜夏從身邊沒開啓的攝像頭反光中看到,有些無奈的說着,臉上卻帶着很溫柔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 嘗試寫感情戲,應該是個大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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